说着说着口音都变了, 林觅选择相信老板娘的眼光。
时柠从隔间出来, 手臂被女孩拉住往外走, 她面色有点恍惚:“等等觅觅, 我还没结账。”
林觅视线落到她脸上:“给你付过了。”
时柠的父亲是商业人士, 连带着她也听说了部分林家的事, 不好意思让林觅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真不用,”她拿起手机就要转账回去, 问老板娘,“季姐,我这副指甲多少钱?”
林觅没给她机会:“还能不能好好玩了?我B站的粉丝数虽然没有杨杨那么多,一个月下来加上别的配音活,生活费还是绰绰有余的,请个客不碍事。”
老板娘站在拍照的背景布前,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妙,硬着头皮轻咳了声:“我给二位的款式拍个照吧,帮忙给朋友圈作一下宣传。”
时柠腰板挺得很直,自始至终,她都没提过一句关于王京的话。
一朝之间,心判若两人。
两个女生一路沉默着上电梯走到餐厅,因为是排号制,取完小票后坐在了门口的塑料凳上等叫号。
时柠从高中开始谈恋爱,截至今前男友有一个足球队那么多,当寝室里的谁谁谁有暧昧对象时,她总能一针见血地觉察到那男生靠不靠谱。
第一次撞见同居后的邬北和林觅,她给出的建议是,处着,看看情况。
很中立的一个说法。
后来“亲觅邬见”一直谈到现在,去年招生用的恰是那段时光追溯民国的宣传片,万人血书求泞大模范情侣开通微博号。
林觅本身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个人微博的更新量平均在两月一条,也就是日常吃喝的生活照,更别提分出精力运营双人的情侣号。
许听晚为此笑她错过了赚钱的洪流。
林觅回答,互联网留下的东西多了,几年后注销删除或许会是个麻烦。
听得许听晚一愣一愣,说她没有心。
林觅只继续笑答,她不是首选,所以也不做那个例外。
微信提示声响起,下秒林觅就望见时柠从Dior包里把手机拿出来,点了下屏幕左边的语音条。
“乖乖,我今晚有个应酬,那家餐厅我们改到明天去吃好不好?”
时柠思忖数秒,退出聊天页点进姚芝芝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发布时间在十分钟前。
【不是所有有身份证的人,都有身份。】
附了一张她在高档餐厅沙发喝红酒的图片。
若说平素时柠看见这种朋友圈,只会觉得姚芝芝在内涵某个讨厌的人,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自己。
意味着她的身份证是伪造品,拥有的一切名存实亡。
林觅劝慰说:“老板娘说这家东北菜做得正宗又下饭,你吃两口万一喜欢呢。”
时柠眸中的光亮湮灭灰暗,半晌笑容苍白地道了声:“嗯,正好我也饿了。”
店面采用大红碎花布、老旧海报标语的装修风格,很有上个世纪的感觉。服务生将两个女生带到了靠墙的围座,方形桌中嵌着焖盖的铁锅。
铁锅炖端上来还要再炖十分钟左右,一锅够一家子的饭量,服务生对细胳膊细腿的时柠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餐盒费五元。
时柠气笑了:“我今天是饿急了来的,不想多付那五块钱怎么办?”
服务生表情摆明不信,依旧客气说:“结账的时候可以和我们经理沟通一下,新客有减免的优惠券,祝二位用餐愉快。”
撩人食欲的热雾从锅边漫出,冰冷的心也渐渐升起些温度。
时柠晦涩开口:“觅觅,我觉得我应该跟你坦白一些事。”
林觅抬眸看了她一眼,时柠刚才情绪压抑着独自消化了会儿,可能这当中想通了一些有关王京出轨的事。
而王京很早以前就和当年的洗钱大案扯上了联系,到如今有苗头浮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时柠徐徐道:“我爸明明只是一个小公司老板,大前年账户里忽然多了一笔巨额流水,问他哪儿来的,说是东南亚的古董拍卖来了大人物,给他牟利了不少利润。”
“他还说王京是他的贵人,两人合作才有了出头的一天,让我千万不要轻易和他分手,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林觅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德尔玛商业中心被法院拍卖后东家易主,时柠父亲周坚联合当年的股东将中断的工程重启,几家分权制衡,没有谁是大股东一说。
纵使她怀疑是周坚将林靖书的财产全然骗走,拿不到公司的财务报表和银行流水明细,一切都只是天马行空的臆想。
“现在回想还是有很多猫腻,我想不通姚芝芝为什么接近我,”时柠咬唇,“而且据我观察,我爸对王京的态度并不是对合作伙伴的尊重和欣赏,他有点怕他。”
服务生把饭桶端到桌上,掀开铁锅盖,一阵浓郁的肉香扑来。
林觅替时柠盛了满满当当一碗,让她不要急,边吃边说。
霎时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泪水簌簌从时柠眼眶落下来,在桌上滴滴绽放。
她拿起碗筷,一口米饭一口肉往嘴里塞,腮帮吃得鼓鼓的。
咽掉口腔食物,嘴唇像两片柳叶微微颤动着:“我爸以前就是个火锅店跑堂的,没有经商头脑,也不会与人打交道,压根就不可能入账百亿。”
林觅眸色一顿:“百亿这么多?”
看着低颈轻轻点头的时柠,更加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久隆鑫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董事周坚不过披了一层股东的皮,表面参与了德尔玛的股份,真要出事也轮不到背后那位主儿头上去,而真正有机会查到端倪的只有内部账本,事关那位的命脉,恐怕连董事本人也很难拿到。
好一招声东击西,商战兵法被那位不见光的大人物用得如火炉青。
虽然有点丢脸,但时柠还是梗着脖子说:“这绿帽我先带着,王京欺骗我两年感情,我不会放过他,更不会让我爸活在他阴影下一辈子。”
林觅垂下眼帘。
时柠以前跟寝室里几个吐槽过,王京从来没有跟她有过性生活,连擦边球都不曾有过。
最震惊的莫过于许听晚,说真的假的,那王京看着没到四十,怎么下面那玩意就使不上力了。
一溜水全是劝分的。
时柠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对男的搞没搞过女的还是有经验的,检查一遍王京后她十分确定,那人对自己是纯爱。
许听晚听见时柠口中冒出来的“柏拉图”,大牙都快笑掉了,让她挖几年野菜再回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时柠觉得自己还不如许听晚一个母单,二十年下来不谈恋爱不是没人要,而是对另一半的准则高。
人间情.事太俗,不如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屁事没有。
桌上那一大锅硬生生被时柠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她躺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耸拉着眼皮说:“我对王京的感情刚才全被我吃了,下面就等着拉出来。”
话糙理不糙。
林觅听这话默默把筷子撂下:“这段日子委屈你演演,我想办法调查这事。”
时柠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什么,她说:“你对象他爸是泞京今年的新晋首富对吧。”
林觅当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估计是觉得邬牧生和两年前那事有关系,她干脆利落反驳了。
“牧生叔从没接手德尔玛商业中心的烂尾项目,我之前怀疑过,去税务局还有银行问了流水,主要是靠绿地湾开发区地产投资起来的,他这些年扶持了林家很多,我妈的账单也是他付的,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
时柠看着林觅:“我只是觉得,旁观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智者。”
林觅擦完嘴,不疾不徐起身:“我知道。”
时柠父母十几年前离的婚,男方入赘到女方家,孩子一出生直接随了母姓,她妈嫌周坚为人窝囊没有上进心,时柠上小学那年就和门当户对留洋归来的男人跑了,原先的房子留给周坚照顾女儿,自个儿活得豪情雅致风生水起。
时柠习惯两头跑,除了住宿不固定,和过去的生活倒也没太大区别。
结完账,林觅转头问时柠:“你爸妈最近怎么样?”
她眼眶还有点红:“就那样呗,他们连彼此间的微信都没有,出了问题我还要当他们的传话筒。”
林觅什么也没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已。
时柠自己开车回宿舍,降下车窗对林觅说:“希望今年林叔叔就能回家,你妈也能安然醒来,由衷的。”
时柠勾唇:“借你吉言。”
慢也好,往前走就好。
会越来越好的。
-
林觅出地铁口走两百米华庭春座,上电梯进屋闷头就睡着了,一觉很沉。
醒时窗外霓虹通明。
她伸手摸了摸右边床头开关。预埋式线性灯从地面唰地升至天花板,窗外的车水马龙像电影空镜般闪现。
林觅撑起手肘,慢吞吞将身体挪到床边,直到脚底传来羊绒毯的柔软触感,半坐起按亮手机。
21:54
卧室没关门,走廊那边是黑的,看来邬北还没回来。
半下午吃的那顿东北菜油太大,她只觉喉管那儿往上反,坐在床沿缓了下。
同时脑子里又开始蹦出不久之前,时柠意味深长讲的那段话。
林觅迟疑了半晌,眼神透过被光照亮的昏黄墙壁,空茫茫定向书房的方向。
邬北说那是他平素工作的地方,柜子里放了很多重要文件,一般情况是落锁的,如果她想进可以事先和他说一声,他把钥匙给她。
只是林觅天生好奇欲低,里面的风景陈设如何她一无所知,也没有主动询问。
今非往昔,林觅迅速从床上腾起身,腹中难耐不影响她此刻大脑的判断。
短暂犹豫几秒,她没有摁下走廊灯的开关。
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视野尽头结构对称的木门上,偶尔闪射出月光反射的幽光,若隐若现,到处充满了沉闷的气息。
林觅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一些想法宛如毒蛇慢慢爬上心头。
那人答应她十点之前会回家。
食言了。
家。
她真正的家此时还贴着封条,里面的回忆一点一点落了灰。
命运又给了她最烂俗的剧本,给了她一个新的“家”。
但演技是可以后期训练的,如果至暗时刻没有个人把她拉出深渊,她就做那个人。
指尖轻轻搭上扶手。
转动——
第50章 第四十八次失控
大门吱吱呀呀地响。
月光像银幕一样漏进书房地板, 光影被切割成细长的四边形,随着门合上的动作,很快消失无踪。
林觅摸索到书房开关, “啪”一声,双眸因为不适应明亮而微微眯起, 她缓了会儿才开始观察室内陈设。
书房不算大,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但空间被充分利用。沙发和地毯简单组合, 原木书桌后是一把简单的木椅,外加一盏灯的阅读区。墙壁上摆满了各种经济学的书籍, 封面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略微发黄, 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复古气息。
比起邬家别墅的富丽堂皇,这间公寓的格局显然更富有个人风格。
开放式书架的一角专门用来放置获奖证书,从下到上, 从小学一年级的全国算术冠军奖杯到大学专利国家认证特等奖, 过去的荣誉历历在目。
邬牧生过去家境贫寒,他就穷尽大半生把精力投资在对儿子的教育上,不择手段提高邬北的认知和眼界,要求他呈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是静态的, 而有本事的人只在大脑里打仗。
林觅屹立看了片刻, 转身时注意到书桌中央放着一个文件袋。
放在平时她可能不会想那么多, 只是黑胡桃的表面光洁如新, 除了原纸文件袋, 桌上没有其他任何办公用品。
就像是为了被人看见而存在一样。
林觅目光在文件袋上滚了一圈, 走到桌前,用手把上面的圆圈线绕开。
一截A4纸从开口处漏出来, 沉甸甸的一沓。
她格外小心地将纸张从文件袋里取出,当看到第一页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时,短暂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
页面巴拉巴拉翻动。
落到耳中,就和末日审判的号角那样骇人。
这批明细中记录了一年前起,久隆鑫公司账户与境外户头的收支往来,每一笔巨额数字车载斗量,尤其从今年开始,数目远超一个古玩小公司可能获取的利润总额。
林觅的脑海里涌现事物的雏形,她用手指比对第一页最顶端的转账时间,去年3月21号。
邬北带她去邬家吃饭的日子。
当时阿姨把她支开到二楼参观别墅,没多久就听楼下邬氏父子起了争执,邬北额头被邬牧生用烟灰缸砸破,到现在疤痕还没完全消失。
虽然说林邬两家有着剪不断理换乱的缘分,邬牧生年轻时就格外怜爱林靖书的独女,但在她和邬北恋爱后,他鲜少干扰两个年轻人的进度。
上次见还是除夕夜晚上,邬牧生没有所谓的家族观念,过年也只请来了子女和几位保持联系的亲戚朋友。
一个圆桌十来人,于他足够了。
邬牧生出身不好,后天一直努力做一个体面的人。
桌上沏了茶,水汽随茶香氤氲而上,邬牧生的茶道是和老太太学的,除了聊林府一些旧事,他时不时问起白娉近况:气色怎么样,有意识产生了吗,请的护工够不够细致。
听到林觅回答,到了知命之年的中年男人才慢慢放松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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