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安静的空间里,唯有薯片破裂的声音格外清脆。
林觅吃了半包,提起:“下次探监是什么时候?”
邬北面无表情:“半个月之后。”
林觅哦了声。
市中心的排放量导致冬天来得并不明显,路上积的雪没一会儿就化了。邬北估计怕车轮打滑,脚下油门难得克制。
他今天从车库里开来一辆小宝马,不比以前宽敞的高底盘豪车,中控台的暖气轻轻流淌在沉默的两人之间,却不疏远。
林觅看着窗外:“再帮我约一次吧。”
邬北瞥了眼过去:“还想去监狱看老头子发癫?他现在越病越重了,连药也控制不住。”
林觅转过来:“那你呢?会不会以后也是这样?”
邬北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扩大:“我们这种关系还有什么必要谈以后的事。”
林觅顿了顿,继续道:“就打个比方。”
邬北最后没忍住,很低地笑了一声:“觅,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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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觅回家脱掉鞋子就躺床上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一头乌发像花朵绽放在床单上。
她抬起细细的手臂,朝顶上张开五指,按着记忆中男人最后的表情那样咧开唇角,漂亮的笑容和着些微痉挛,僵硬得像橱窗里的玩具娃娃。
耳畔的铃声及时找回她的神志。
女人一脸荒唐地从床上坐直身子,看了眼来电名称接听:“施姐,这么晚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对面声音微弱,像是睡着了又被吵醒。
“小林,明天可能需要你去趟宝娱传媒,签一份什么狗屁保密协议,反正是剧组发生的事,我也不晓得是什么。”
林觅愣了愣,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上滑切到微博页面。
#著名国配演员秦姝之子外网涉黄#
她这回语气沉静许多:“我明白了,Viki也在吧。”
施文心:“啊对,你们两个辛苦一趟,你最好签完就回工作室,最近接的广播剧两周内要完成制作。”
“行,那先这样,你先睡吧。”
挂完电话,林觅点开话题讨论,思路里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有人发现郑云彬在外网传播淫.秽音频先行举报,后又被扒出和配音演员秦姝的关系,遂整理证据链挂上微博。
这对母子的仕途也算是废了。
林觅想了想,给通讯录列表里的秦姝发了条消息。
【有空出来喝杯咖啡】
消息框左边没有出现感叹号,是林觅比较意外的。
对面气得这个点还没睡。
秦姝:【你应该笑得很开心吧】
林觅:【不好意思啊,你没那么大面值得我情绪起伏】
秦姝:【随便你怎么样,你也不用假惺惺过来关心我,我知道不是你举报的,但不代表我对你这个人没有意见】
林觅:【你应该有意见的是害你的人,据我所知,你俩那事藏得挺严,怎么突然给人揪出来了?】
秦姝:【C区那个编剧不也知道我的事?】
林觅:【但她没理由大费周折举报你们对吧】
秦姝:【所以我也不知道谁干的啊,举报账户是新号,我哪里晓得是谁啊!!!!】
林觅:【有空出来喝杯咖啡,聊聊】
秦姝没回,林觅也不着急,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她打开B站播了一个半小时,后来扛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翌日上午开车到宝娱楼下。
保密协议集中在顶楼一间无窗的办公室内签署,工作人员也是之前剧组内部人士,展开合同一一标注签名点,不能与外界包括亲朋好友等透露任何秦姝和郑云彬曾参与过《痴遥传》录制的事情,并口述违约赔偿后果。
“以上,宝娱传媒感谢您的配合。”
办公室内不能出现第三人,林觅签完出来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压抑感稍微消散。
电梯口排队下楼的人数庞大,林觅站在队伍后等了几波电梯。
快到她时,有工作人员从后面挤过来问:“请问是林老师吗?”
林觅思绪一顿:“是我。”
工作人员松口气:“裴先生让我问你需不需要乘坐私人电梯下楼。”
心想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林觅无语:“麻烦帮我回绝一下吧,而且你看马上就到我了。”
工作人员一脸为难的模样:“这……”
原本跳动数字的电梯屏到“1”,倏地全黑,随之而来的“已故障”三字跃然其上。
林觅僵硬转头,另外几个电梯的队伍可以排到明年去。
想着下午还有广播剧的录制工作,她妥协说:“你带我去吧。”
私人电梯一般只有公司高层能够使用,安置在指纹解锁的一扇防盗门后,一共有两台。
进去后,林觅看见男人今日份的梅子色西装穿搭,再一联想到那间药店幕后的老板,眉心起褶,越发觉得此人不靠谱。
她抱臂佯装惊讶:“你这又是贿赂公司里的谁了,指纹都能录进内部系统里。”
裴斯宇笑笑的:“我能贿赂谁,这家公司可没我股份,妹妹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林觅站在离他还剩一段距离的地方:“这不是觉得最近见太频繁了,烦得很。”
裴斯宇挑眉,不可置否。
林觅定定看着他:“微信收到没?”
裴斯宇:“收到什么?”
“药店三十四块钱的转账。”
裴斯宇卷长眼尾:“哦想起来了,原来这周店里第一笔生意是你支持的,真是裴哥哥的好妹妹。”
林觅脚跟默默挪远,纳闷之前怎么没发觉这男的脑回路有点变态。
电梯叮一声响起。
同一时间,两人距离迅速被扯近,林觅看着男人红润的唇瓣在视野中无限放大。
她唇上一冰。
近处是男人轻阖的纤长眼睫,视线拉长,她正对着靠里那台电梯。
双排门开,只见高挑的男人一身纯黑正装缓缓走出电梯,鼻骨高耸,目光寡淡。
当那双透着寡情的眼眸转向正在相吻的两人身上时,有些东西在里头无声无息塌裂。
邬北在原地站定。
林觅瞳孔倏地放大,用尽全力伸手去推身前男人。
裴斯宇的力气比她想象中大得多,胸膛纹丝不动,他细细碾磨她的唇瓣,却不深入。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唇形微微弯曲上扬,透着愉悦。
“你是想死。”简单利落的音节从邬北唇缝溢出。
他边走过来,骨感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解着西装纽扣,随意撂在地上,再将衬衫袖口往上翻折。
脸上没有一丝要开玩笑的意思。
第72章 第七十次失控
林觅随着裴斯宇松手的动作退后。此时的裴斯宇插兜站立, 悠然望着转身跑到邬北身畔的女人,黑眸里蕴着温柔无限。他脸上不见半点畏缩,唇肉红润, 眸光明亮,像性转版的裂口女, 看到心心念念珍爱之物,笼罩着一层吊诡的愉悦,比从前更甚。
那一刻, 邬北所有的好心情随着这个画面消失殆尽。
目光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般,发了狠地往裴斯宇脸上挥了一拳。
裴斯宇没有躲闪, 头向另一侧偏,定住片刻。仿若失去了人类的痛感, 颧骨破损渗出血液,他反倒笑了出来。
“诶,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亲一下我前女友你就要打我?”
裴斯宇头颈归位, 左右抻了抻,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相撞声。
林觅看他这样,略微恍惚。
片刻,身侧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神思。他说:“老子想打你关她屁事。”
林觅赶紧抓住他欲起的手腕, 眼神制止。
邬北微仰起头, 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 眼底又恢复一贯平静, 好似刚差点失去理智的不是他。
逼仄的十平米, 白炽灯和防盗钢质门, 营造出一种隔膜感的幽静。
裴斯宇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梅子色的廓形西装宽大, 领口空荡荡的,倒显得他莫名脆弱起来。
林觅印象里,裴斯宇一年来两次林府,春节和暑假。他属于典型的有钱人家纨绔子弟,是非分明不顾,路边哪怕遇着个不顺眼的野狗也要上手揍。
整天在外面胡玩练就了一身古铜色皮肤与紧实的腱子肉,和如今这般模样大相径庭。
林觅仔细端详男人透亮的红唇,鬼使神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这话如惊雷击打到男人的敏感神经,他重抬起的眼底有了情绪,变得咄咄逼人,那份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斯宇淡淡说:“妹妹,你知不知道随意拿别人的身体健康开玩笑,很不礼貌?”
林觅微怔,没有反驳。
裴斯宇突然失笑,指着嘴唇:“你说这个?”
林觅说:“刚才你亲我的时候,有兰蔻的化学味道。”
印象深刻不无原因。高三最后的暑假,白娉带林觅去万象城的专柜买化妆品,有一支兰蔻的口红色号很适合女孩,她却问老妈这个香精味不会是买到假的了吧。白娉笑说这是兰蔻口红的特色。
而这种情况之下,只有一种办法最能证明清白。
林觅低头,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包纸,递给裴斯宇。
然而裴斯宇毫不理会,自顾自走进邬北上来那趟电梯。
他朝着两人微微一笑,渐渐地,那张白玉面皮消逝在闭合的钢板玻璃门后。
林觅紧绷的心脏得到松懈,两手叠在胸前,沉下肩膀,呼吸急促。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秦姝母子被举报、省监狱周边开设的药房、邬牧生的精神疯癫、又或者是当年龙港会那夜遭遇黑车追击,到底和他有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有,10%还是100%;
如果没有,为何在询问他病情后,变得那样一副恼羞成怒样。
逼仄狭窄的空间不透风,剩下两人贴身而站,林觅直直看着那人高耸的眉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她侧身按住电梯下行键,背对着他。
男人微低着头,沉静的漆眸瞧她后脑,波澜不兴。
下秒,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如击玉般泠泠,连带着整个耳骨发麻。
“邬北,什么关系都好,我们停在这儿吧。”
人生来存在很大一部分痛苦,都是来自拒绝失望之后的痛苦。林觅自知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她宁愿最后两人生疏成认不出的模样,也不想活在未来不确定关系的恐慌里。
不是她后悔,是她不能面对想象中的结局。
邬北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腮肉被牙关咬进去,很快恢复成原样。
电梯房里安静到落针可闻,不知道时间,只能看着门边屏幕跳动层数。
后来叮地一声,邬北身影掠过女人,先一步进入电梯。
林觅以为他想让她坐下一趟。
毕竟邬北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又怎么会接受,被同一个异性甩两次。
想着,林觅真就这么站在电梯口等着了,也不看他,小脸瞧着很安静。
那双玻璃般通透的眼珠没有眷恋,看不到的地方手指却挨在裤缝边微微颤抖。
邬北半耸着眼皮:“不进来?”
林觅双腿像被粘在了原地。
邬北唇瓣微启,一丝无奈的气息吁了出来。
“你不进来,我们就在这耗着,看谁身板小饿死快。”
林觅脸上浮出点人气:“你现在不应该恨我?”
邬北扯唇:“你不也恨我么?”
林觅神思一顿,脚踝在雪地靴里上下摩挲,最后她沉默走进了电梯。
男人松开开门键,双排门朝中线闭合,像一段关系的分隔符,里面是比外面更狭小的空间。
耳畔只剩电梯发动机运作的声音。
林觅低头看手机屏保显示的日期,倏忽意识到,新年快要来了。
自打林靖书从东南亚回来,他和老太太的关系缓解许多,过年能同坐在一个饭桌上唠几句家常,期间林觅还会叫许听晚来林府做客,陪老人下下棋听听广播。
再往前回忆家道中落那两年,林觅和邬北在华庭春座公寓楼里过的新春,男生大年初一会回趟家,其余时间两人都黏在一张床上看哈利波特七部曲,指环王接替而上。
那阵子美妙得像桃源一梦,平台上的外卖店所剩无几,楼下的饭馆也都关了。
两人就钻到厨房整日研究新菜谱,林觅做的味道有层次,邬北的偏家常口,反正各有千秋,争不出个输赢。
后来一切回归原样,林觅照旧回林府过年,叫许听晚来是因为受不了林靖书的唠叨,想找个人分担心中郁结。结果林靖书知道许听晚是自由模特,收入和工作时间都不固定,噼里啪啦的嘴炮输出差点把女人整抑郁了。
背后跟林觅吐槽,林叔叔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对编制如此执着。
林觅答,正因为他有钱,所以从未体会过和几百人卷几个岗位是什么感觉。许听晚惊叹林觅一针见血。
电梯层数从双位跳为个位数。
“我舍不得你。”后方男人低沉的嗓音拉回了林觅神思。
她眼睛先是瞟到一边,心情沉重地吸口气,才转回眸子,直视邬北。
“那还能怎样?谁都知道是你父亲当年害我家破产,难道因为你舍不得,就要我背负上不孝、挖野菜、无底线无原则的名号?”
这话说得很绝,邬北的喉结浅浅滑动,像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却一句话没说。
因为是事实。
两人的前路,是一条漫长而又黑暗到看不见尽头的长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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