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者文伸直腿,单手往后撑,仰头喝酒。
李明川没心思,喝的少。他观察着弋者文,酒是闷灌的,不像冲着放松的样子。
李明川挡下,并把剩余的酒拿走。他拖起弋者文胳膊,说:“弋哥,我们走吧。”
“去哪?”
“回去睡觉了。”
弋者文摇头,“我一闭眼,就不见了。”
“谁不见?吉苑吗?”
弋者文猛地看过来,因为酒意而清冽的目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变得宛转。
李明川读高中了,也有情窦初开的体验,这样的目光蕴含太重。
可是,吉苑明明是害他坐牢的人。
“弋哥,你不该是这样的。”
弋者文哼笑一声,然后转头,面朝大海。他说:“蓝色。”
月光满了又满,从海面溢出来。
他说:“海水变蓝了。”
夜深,万物皆寂,李明川说:“没有变蓝。”
弋者文没解释,冲着一无所有的海面喊:“什么旷野,什么不归,她明明也接受了蓝色……”
李明川只当他是醉了,说的胡话。
“走吧,我扶你起来。”
第43章
回到家, 李明川把弋者文扶到床上。
弋者文喝的酒不算多,不至于醉,可能精神紧绷, 在酒精的作祟下猛一放松,人就懵了。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一言不发,半小时后才睡。
李明川将他的手机充上电,守在床边。
翌日清早, 李明川被楼下环卫工清扫的声响吵醒,他发现床铺空了。
李明川里里外外找遍房子, 确定弋者文走了。他给老头发信息,问弋者文有没有回物流园。
老头作息早, 很快回:未。
从李明川的家到老街两站路,弋者文一路跑,跑到外沙桥时,海平面初露出一丝红光。
紧接着电话响了, 弋者文原不想理, 他转身靠在桥栏杆, 不经意看到海景酒店门头的显示屏。
日期时间缓缓滚过, 距离他请假已经过去两天。
弋者文握起电话, 接通,“喂,老头。”
老头声音冷淡, 直问:“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弋者文说:“不知道。”
“刘勇本来就对你不满, 你不要让我难做。”老头顿了顿, 语重心长,“你想想对你好的人, 生活已经步入轨道,就别往后看。弋者文,路在前头,不在回顾。”
“你再给我两天时间。”弋者文挂断电话。
仅仅一分二十三秒,红日跳出海平线,整个海面跃着橙红的波纹。
岸线那边传来欢呼,有一群人在碰杯,可能守了一夜的日出。也有人在赶海,提个小桶挖螺。
弋者文看了会,下桥。
青山长在桂林,没见过海,更没见过斑斓异状的贝壳。他拿个小铲,挖得起劲。
吉苑在沙滩看着他玩。
日出之后,游客多了起来,带孩子的都提着挖沙两件套。
孩子们的嗓子尖,这边挖到贝壳,就快乐地叫一声,无形中给其他人施压。于是每个孩子挖到贝壳都要欢呼,成为暗地比较的趋势。
在挖遍小块地之后,毫无收获,青山着急,起来找吉苑。
他情绪波动时,看不大出来,只是微微板着表情。吉苑低下/身与他平视,问:“怎么了?”
他眼睛看着吉苑,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吉苑多问一遍,他才说:“想要贝壳。”
吉苑说:“你的桶里有很多了,我们带不回家。”
旁的孩子又挖到了,青山听着低下头,抿紧嘴不开口了。
吉苑察觉他的低落,想起廖蓬欢走前的建议:
青山的自我意识很强,融入他圈子的人,才会有一席之地,所以他对于朋友的忽视这么伤心。而你的话语,你的行为,否定了他那部分自我意识,所以他那么哭闹。你试着无条件去相信他,支持他。
“青山,你在这,我去捡贝壳。”
听到妈妈的肯定,青山立马抬起脸,眼睛发亮,像燃了一轮朝阳。
早上到沙滩之前,早已有专业的赶海人,用耙筛过一遍沙滩了。要想找好看的贝壳,就得去退潮线,那里会有。
吉苑脱掉鞋,往海水里去。她在海边长大,知道在哪能摸到稀有的螺壳。
踩到湿软的沙,和些些散碎的贝壳,就是这里了。吉苑等浪退下,海水变清,弯腰去摸。
海水一会一涌,溅到吉苑脸上,她顾不上擦,接连摸到几颗刺螺,长旋螺。丢到伸颈等待的青山面前,她叮嘱:“小心拿,别割到手。”
刺螺周身是长短不一的刺,长旋螺螺口又尖又长,好奇特,青山捡得不亦乐乎。他看眼别人的,多数是扁扁的贝类,没有他的厉害。
螺放进小桶里,青山期待地向吉苑走去。沙滩软,他亦步亦趋,眼睁睁看着浪升高。
青山不懂危险,他只觉得惊奇。然后,他飞起来了!
吉苑听到青山的声音,她直起身,一个猛浪打到跟前。她抬臂挡,下意识闭上眼睛。
只感到身体被拦了一下,吉苑随后撞进一个胸膛,浪花从身侧拍过去。她看到青山兴奋的笑脸,看到穿透海水的金色晨光。
青山衣服完好,吉苑湿了手臂和裙边,她手里还抓着个螺,放进青山怀里。
她说:“这个带斑点的螺叫宝螺,放在耳朵边可以听到浪涛声。”
宝螺足有青山手掌大,螺口内收,螺身椭圆油滑,缀着灰色黄色斑点。青山哇哇地叫,很是开心,他将宝螺放耳边听,特地转头去看那些孩子的反应。
吉苑才明白他的意图,是想炫耀。
记忆突然浮现,吉苑想起小时候也喜欢在父母身边博关注,其实是想获得一种肯定。一种外界对于她幸福的肯定。
吉苑挣开拦着她的手臂,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弋者文,“擦一下。”
刚刚那一下,浪花都打在弋者文的身上,他的后背全湿了,发脚也在往下滴水。
弋者文看了眼她,放下青山,接过纸巾擦拭。
虽然获得了宝螺,但是青山那桶贝壳全倒开了,众多的数量让他犯难。他刚想求助妈妈,有人帮他捡起来了。
“巨人”的手掌很大,一摞一洗,轻轻松松将贝壳归入桶里。
青山蹲在小桶边,歪着脑袋去看弋者文的脸,他说:“谢~谢~”
依旧是他特有的,慢吞吞的语气。
他们很近,弋者文低下脸,去碰青山的额头。男人的脸,不那么柔软,青山笑着躲开。
吉苑在后面看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漫天的日出红霞,一大一小的剪影,海潮也似乎定格了。
她都快忘了,父亲的形象也曾这么伟岸。
弋者文把小桶的把手竖起来,方便青山拎。青山起身拎走,去找下一片沙滩地。
弋者文目送他的背影,转而看着吉苑,问:“他是谁?”
外沙海有太多吉苑的思绪,她看栈桥,看渔船,看岸线,看入海阶梯——在那里他说要杀了她,然而他们都没死,却有了一个新生命的羁绊。
吉苑说:“我骗了你。”
弋者文忽然觉得可笑,“你骗我的还少吗?”
“在诊所,我是骗你的,那是生理盐水,我没有想过不要他。”
他低着脸,兀自笑,“所以呢?我才是一直被你利用舍弃的那个。”
吉苑摇头,“弋者文,他叫青山。青山巍峨,洁净,是属于你的一部分。”
是属于你的一部分,你听清了吗?
潮水冲刷,带走一些残缺的贝壳。弋者文看不到。
“然后呢?”他抬起脸,明知故问地质问。
气温升高,该回去了。
青山要把贝壳带走,吉苑告诉他,“不能拿走贝壳,会破坏生态环境。”
不行!又是不行!可是别的小孩都能拿走。青山嘴角塌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吉苑再次组织语言,想跟他解释。
弋者文走过来,弯腰牵起青山的手,带他走进海水里。潮水涌来,卷带沙子触过青山脚面,就像……就像被一只手抚摸过。
青山很是惊奇,他挠挠弋者文手心的茧,说:“海,像你的手。”
弋者文笑了,蹲低看着他,“贝壳是大海的手。”
青山眼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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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者文拿起一片贝壳,用竖纹那面去碰他的脚背。
青山睁大眼睛,像打开了新世界,获得了新的认知。他糯糯地说:“真的诶~”
“你看,”弋者文将贝壳放进海水里,贝壳随着潮退而摆动,“贝壳在海里会动,你带走了,它就不会动了。”
青山认真的观察。
“你看到了吗?”
“哦。”青山凝重地纠眉。
弋者文循循善诱,“青山,贝壳是属于大海的。”
因为有了“贝壳是大海的手”的前言,这个不能带走贝壳的结论青山更易接受。可是,还是有舍不得。
“那我要一个,嗯?”
弋者文给青山指示,让他看后面。
青山转过头,“妈妈,一个,好吗?”
吉苑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慢地才点头。
青山笑开,开心地将贝壳还给沙滩,还跟它们说再见。他最后留下的是那颗能听浪涛的宝螺。
回到沙脊街,青山熟门熟路地走在前头。
这段距离,吉苑跟弋者文都没再说话,两人不远不近地齐行。
转角就是吉苑的家,青山已经走进去了。
弋者文止步,吉苑看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
“你还走吗?”
只是他的目光执着,不该以这样微末的语气,去问她。
吉苑轻声回:“走。”
弋者文冷笑,伸手捋过吉苑的发尾,他说:“你明明换上我替你选的颜色,你明明……”
话音越淡,越藏哽咽。
他眼神忽然变得锋利,一字一字地问她,“真的走吗?”
吉苑哑口,所有的淡然都散了。
弋者文替她答:“然后呢,你还是要走。”
“走吧,走了好。”
他离去,在街的尽头,大喊:“都他麻走了好!”
*
第二天,弋者文依旧来。不打扰,只守着。
吉苑和青山出门,弋者文拦住去路。
他蹲在青山面前,伸手绕到青山背后,在衣服上别了个扣针。
扣针下挂着一个红布缝的三角符包,那是北海当地的习俗,父母替孩子祈愿平安。
吉苑小时候也有一个,走夜路或去陌生地方必须扣上,张絮眉替她求的,后来不知道掉哪里了。
弋者文双手按住青山肩膀,看着他的脸庞,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煽情,就像男人间表示友好的动作。
弋者文最后起身,让路到一旁。
吉苑牵着青山走,走出十来米,青山回头看弋者文,向他招手。
弋者文不动,青山小手奋力地招,还喊着:“来!”
此时有些阳光,从巷弄楼房交错的边角,照进沙脊街,尖锐地割开这十几米的距离。
弋者文犹豫,然而青山挣脱吉苑的手,跑过来。在他即将踩到边界,弋者文踏步过去接起他。
又飞起来了!悬空的惊险令青山着迷。以至于到吉苑身边,他只是摸摸吉苑的脸,意味着安抚。因为他不想下来走路了。
在公交车站,吉苑问青山,“你想坐出租车还是公交车?”
青山说:“巴士。”
有个益智节目,常出现这个词,青山记住了。
“好,我们坐巴士。”
四川路上种的都是芒果树,这个季节芒果结成,垂枝下来。
青山伸手去够青芒,够不到,便扶住弋者文肩膀,身子往上窜。弋者文察觉他的意图,托住他腋下举高。
身体几乎悬空,青山并不害怕,在碰到青芒时,笑出声来。他抓住青芒,手臂向下扯。
弋者文降低青山的高度,可是芒果还生,蒂韧,青山摘不掉。
“抓住芒果,转圈,对,一圈两圈……”弋者文没有帮忙,而是教他。
枝叶唰地在脸颊弹过去,青芒到手了,青山的脸也擦出条红痕,慢慢地肿高。
疼,青山的眼睛开始湿润,以往李姨照顾时,会心疼地呼呼,他的眼泪就会掉。
而弋者文只是用手抚过,说:“真厉害,你的芒果呢?让我看看。”
青山沉浸在夸奖里,展示他的成果,全然忘记了那丁点疼。
吉苑看到他们的相处。
以往等车,吉苑会更紧地抓住青山的手,以防他乱走。所以安静,不为己知地重复。
有些东西,天然的,是她模仿不来的。
老街的车次很多,也是凑巧,停的是8路公交。
吉苑去夜市那晚,第一次见到弋者文,也是坐的这趟车。上车找座位,车开走,老街和外沙海变成窗外的风景。
那是与赴死背驰的道路,就好像一切回到了起点,回到了她曾经求救的起点。
到和安商场。
青山生了惰性,脚不肯沾地,弋者文抱起他。吉苑在他们前面,跟随下车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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