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过于明显地遏止他眼里的试探。
弋者文撑臂再近了些,压到被子,掉落。
他瞟一眼,淡淡地说:“不遮一下?”
吉苑坦然,“你看过了。”
他笑了,几些无奈,“看了还能再看。”
吉苑这才掀起被子。
弋者文关掉手机,提起被子一角,人钻进去,手臂揽住吉苑躺下。
“青山那边……”
“桌子挡住了,他掉不下去。”床三面环空,弋者文早有考虑。
躺下时,弋者文没松手,吉苑就势枕着。
脸向着他胸膛,即使不接触,吉苑也能感受到,隔着布料的他的热度。
“原来是这样……”她话音越小。
弋者文不动,也不接话,安静地盯着黑暗的某处。
“弋者文。”
吉苑忽然出声,弋者文微微凑近。
“你能把青山养好……”
声音又淡下去,仿佛梦呓。
过去许久,弋者文勾起有些麻木的手指,蹭了下吉苑的脸颊。他应该只看眼前,不该想太多。
可是他也算了解她。
第二天。
腹部一个重力,弋者文被压醒,睁眼就见青山光溜溜地趴在他身上。侧头一看,吉苑背对着他,还在睡。
他打个哈欠,抱青山坐起来。眼角瞥见窗帘边的光,灰淡灰淡的,还早。
弋者文摸手机看,果然,五点四十五分。他托住青山的屁//股,还在醒神。
“玩!一起玩!”青山的精力回满,他手攀上弋者文脖子,脚不停地蹬。踢走了被子,露出吉苑一片后背。
弋者文拉好被子,忙抱起他往卫生间走,低声说:“我们去洗脸,然后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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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脸,弋者文给青山穿戴好,再把晾干的衣服收到床上,带他去外面买早饭。
他们走后没多久,吉苑就醒了。身上一动就酸痛,她洗了个热水澡。
床上叠着她的裙子,还有些晾晒时的褶皱,她能想象出那个男人粗糙的手法。
换上衣服,吉苑找手机,记得是放在枕头底下的。最后发现在桌面,还有弋者文的手机——国产牌子,外形微有塑制的廉价。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手机就自动解锁了,吉苑诧异,却也没有立刻移开目光。画面里就几个必要软件,一点娱乐意向都无。
吉苑再次环视这间居所,简单甚至简陋,不是断舍离。很难想象,这是2023年了,娱乐玩梗的年代。
还有人被困在旧时。
点开电话图标,吉苑输入自己的号码,拨过去。手机显示来电,一串乱糟糟的数字,随便到记不住。
她挂掉,将弋者文手机的通讯记录删除,然后在自己手机里存储下号码。打出名字:弋者文。
这三个字,念过无数遍,现在却陌生。就好像,他一直在她的视线里,而她从未在他的角度去看他。
突然来了电话,吉苑接通:“喂,妈妈。”
“你在哪?”
“外面。”
“跟谁一起?”
“弋者文。”
这个名字,都心知肚明。张絮眉问:“是青山的生父?”
吉苑回:“嗯。”
“你……”张絮眉静了几秒,“你喜欢他吗?”
分开的日子里,吉苑时常想起弋者文,那可能是在乎,也可能是喜欢。
“喜欢。”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一丝一毫都不。
“那为什么……”张絮眉问得艰难。
“妈妈,”吉苑唤了一声,“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
又是沉默。
张絮眉在电话里叹气,再开口声音疲惫许多,“我婚姻失败,对你的影响,我跟你道歉。吉苑,我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
吉苑听着。
张絮眉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你。”
……
窗外的墙根,一根被踩折的野草,迎风喘//息。
在听到“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时,弋者文就走了。后面吉苑再说什么,他不想听,也不重要。
青山在岗亭和傻佬玩木棍,你一根我一根地分,弋者文在旁边喂他吃肠粉。
吃完了,青山张口,弋者文没反应。他发出“啊”的声音。弋者文回神,夹起肠粉喂他。
傻佬也跟孩子似的,光顾着玩。弋者文抽走他手里的木棍,警告:“杨大成,先吃饭。”
“哦~哦~”他应着,抓筷子塞一嘴的食物,再趁弋者文不注意,拿回他的木棍。
弋者文拿傻佬没办法,只能一边照顾青山,一边提醒他。
老头来找傻佬,见他吃过了,准备去仓库忙。走前他跟弋者文说:“问下吉苑想吃什么菜,晚上还到我那里去吃饭。”
弋者文说:“不用了,她今天会走。”
老头皱眉,看眼弋者文,他这个人藏得深,问也问不出。老头压下满腹疑问,走去摸摸青山的脑袋,暗里叹息。
老头后脚走,吉苑来了。
“青山。”
傻佬教青山用木棍搭房子,青山正玩得起劲,抬头喊了声“妈妈”,便又埋头玩去了。
“买了肠粉,吃吗?”弋者文问。
吉苑看着他,说:“我不饿。”
弋者文也望着她,好一会,他起身说:“到外面去。”
门外的龙眼树,小黄花开了满枝桠。又是一夏。
大卡车接连驶过马路,使得树底的安静疯长。
一烦躁,弋者文就想抽烟。地面枯落的碎花,他伸出脚碾,狠狠地碾。
“你有话直说吧。”
“我要说什么?”
弋者文哼笑,“在昨晚,或许你忘记了。”
吉苑不需要回想,她本来就有意图。
“我要去桂林了,你能照顾青山吗?等我到……”
“别讲了!”弋者文忽然制止,他不想听她那些真实残忍的想法。
他始终看着地面,背脊弯下去,近乎卑微,“我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弋者文,我……”
“你别讲了!不重要,不重要……”弋者文反复说着,试图在辩驳什么。
他立直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吉苑,“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失去,或是拥有,都这样。别告诉我,没有期望,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吉苑走近,抬手抚过他的眉峰,落在眼尾的位置。那里的烫,异于她的感触。
他的眼里,真的失去了那股劲。吉苑得不到痛快,她才发觉,她缺失了某些感受。
弋者文又说:“我养他,你还会来吗?”
吉苑在他冷静的目光下点头。
他笑了,说:“好,那我养。”
那笑,还不如不笑;答应,还不如质问。吉苑这样想,她恍惚之间,竟也会站在他那方了。
弋者文最后再看了吉苑一眼,毅然转身,向园区迈步。
吉苑望着,那副瘦削的肩背,隐隐透骨。
李姨说:孩子伤心哭闹,不需要大人的道理,你抱抱他,抱抱就好了。就这么简单。
吉苑说不清,所以没道理,那就……
她走上前去抱住弋者文,他的背脊像刀刃,真的一截截地透骨。她细微地察觉到他身体抖了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了?怕我反悔?又要用什么招数?”他强作平常,发紧的声线却出卖了他。
吉苑在他背后摇头,唇贴着他的脊骨,念着对不起。
话语很轻,拥抱也轻,迟到的忏悔。弋者文想,他此后真的自由了。
弋者文反过身,捏起吉苑下颌,用力地吻上去。他气息微乱,“你他码不狠了?不对,你从来没狠过。一双冷眼,就能杀人。”
然而此时,她眼里只有他。
弋者文捧起吉苑的脸,唇磨蹭了会她的唇。松开,狠力推她一把,“走吧!”
*
李明川对青山的存在感到神奇。
他不理解这种复杂又纠缠的感情。
还有,弋者文并未告诉青山他的身份,而是让青山喊他的全名。
李明川借着酒意揣摩,还是不懂。
在弋者文的住所外,倒着一块路面施工遗留下来的铁隔板,上面凝着夜露。
李明川用手一抹,不讲究地坐上去。啤酒瓶举高,透过仅有的月光瞧,还没瞧清。
“别喝了。”弋者文将酒瓶拿走。
“我放暑假了呢。”李明川打个饱嗝,脑子飘飘然。
“明天会头疼。”
“头疼怕什么……”李明川整个人倒在铁板上,脖子蹭到一阵冰凉。他直直地望夜空,才发觉今晚月光冰亮。
和老街打烊的夜晚一样。
李明川许久没关注了,因为他有了遮风挡雨的房间,他有了长明灯。他获得了弋者文的期冀。
李明川转头找弋者文,看到一堆酒瓶,和酒瓶之上萧索的黑影。
“弋哥,你要真喜欢,就去找她吧。”
黑影笑了声,“我能在北海落脚,是老头可怜。去别的城市,拿什么活?”
已经过去近两月了,李明川犹疑着说:“那她……还会回来吗?”
“她会来。她要带走青山。”
“带走青山?”李宁明川猛地坐起来,铁皮板发出“砰”的重声。
“那你呢?你怎么办?”李明川着急地喊出来。
“我?”黑影又笑,在酒瓶上晃动,“没有人会问我。李明川,从来没有。”
这一夜,李明川始终没看清弋者文的脸。
也或许这些年,他从未看清过。
*
另一边的桂林,覃优和兰雀组织聚餐,给即将离开的吉苑践行。
校外美食街的露天档口,点了花生毛豆小龙虾,当然少不了啤酒。
覃优拉开三罐啤酒,放到各自面前,“我们来干杯!”
档口不乏学生聚餐,碰瓶的声音被掩没了,对前程未知的忧虑涌现。
仔细听,每一桌都如此。
覃优伸筷夹了颗花生,咬开,带壳的咸涩在口腔泛开。不免辛酸。
“吉苑,真羡慕你,家里给找了单位实习。不像我们,还得苦哈哈地冒着烈日奔波。”
“是呀,”兰雀点头,“你家给找的什么工作来着?”
冰啤酒化水,吉苑抽张纸巾擦手,说:“资料编撰。”
“那不错。”
“那也行。”
覃优和兰雀异口同声。
短暂沉默,各有思虑。
气氛走向不对,兰雀出声张罗,“拿手套,快吃小龙虾,不然就冷了。”
“对对!先吃饱,再烦。”覃优套上一次性手套,挑了一只大虾放吉苑碗里。
“多吃点,等你回北海就吃不到这个味道了。”说话间,覃优又送来两只虾。
“够了,我吃不了那么辣。”吉苑用手盖住碗口。
覃优还要送,“这是微辣诶,姐姐。”
兰雀拉住她,笑道:“她是北海胃,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覃优自己吃起来。
兰雀扒着龙虾壳,问吉苑,“上周我回家,碰见李姨,她跟我打听青山的情况。”
当初吉苑找保姆阿姨,就是兰雀介绍的李姨,有这成分在,李姨用心工作的同时也付出了真情感。
吉苑说:“青山很好,他现在在北海。”
“谁照顾他呢?”
“他的父亲。”
兰雀动作顿住。覃优嘴里咬的龙虾肉,掉到碗里。
两人互看一眼,都感到惊讶。因为大学三年,从未听吉苑提起过这个人,她们也都适时地避开这个话题。
覃优看眼淡然的吉苑,木木地夹起龙虾肉。
“吉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兰雀的男朋友也在催婚,在这个精于权衡利弊的时代,她犹豫。所以她好奇,是怎样的人,能让吉苑未婚生育。
吉苑缓缓放下筷子,她想了很久。
久到覃优不敢大声咀嚼。
“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真实,存在。这种说法很笼统,但很沉重,毕竟人性太浮了。
兰雀说:“怪不得他能在你的生命里,占一席之地。”
覃优回味着,是食物,还是她们的话。她好像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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