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玄武门已经打通了关系，我们从那边走，一定跟紧我！”
仪潜小心地护着她，顺着安排好的路线行进，沿途没有一个人。
叶岚闷声点头，身形隐蔽在屋檐阴影中，脚步又轻又快。
一路行至皇城后侧，二人突然听到前头有几声动静，忙躲到一旁的墙后。
只见前方有一个女子出现，借着殿门悬挂的灯笼，隐约能看清对方衣装华贵，但脚步蹒跚。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群侍卫紧随其后，没跑几步便把她抓了起来。
仪潜这才看清了那人是谁，脸色一变，立刻拉住叶岚的手，“我们从那边走。”
“等等。”
叶岚摇头，躲在暗处不动，因为她也看清了那人是谁。
那女子是安平郡主，或者说是安废妃。
那群侍卫抓住了安平，引起她的激烈反抗。
“放开我！我是先帝的贵妃！你们怎么能抓我！我要出宫！我要回家！”
安平的声线颤抖而恐惧，却依然带着嚣张的气势。
“安平……安平……”
一个苍老嗓音从甬道传来，叶岚努力分辨，才听出那是李太后的声音。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头发有点散乱的女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她身旁跟着两个太监，一个扶着她，一个手中抱着把古琴。
“安平……你怎么走了啊……”李太后，现在应该称呼为太皇太后，她目光呆滞，对安平招手。
“姑母要把这凤宁古琴送给你……这是先帝赐的……哀家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和镇儿琴瑟和鸣，恩爱交好……”
安平却面露恐惧，不停地往后退，嘴里骂道：“萧怀镇早死了！你毁了我，你也毁了他！我不要这东西！我不要！”
说着她转身就要跑，侍卫不听她叫唤，直接上去将她捆起来，严肃道：“请废妃回慈宁殿照顾皇太后，此乃皇太后懿旨！”
安平疯狂挣扎大叫：“我不去！我不去！姑母她疯了！凭什么把我困在宫里！先帝的死和我无关！凭什么惩罚我！”
然而侍卫们根本不理睬她，而是强硬地压着她往回走。
“镇儿……我的镇儿……”
李太后就像是没听到安平的话一般，抬头望着四周，嘴巴里念念叨叨，表情如同秋后黄花，枯萎无生气。
“太皇太后，跟奴才们回吧。”
扶着她的老太监声音如同木偶一般，也毫无生气。
几人顺着甬道慢慢往回挪动，安平歇斯底里地叫喊，在宫墙深处久久回荡。
叶岚抓着身边人，才发现对方的衣袖早已被她手心的汗水湿透。
仪潜知道叶岚会害怕，所以才想拉走她，可谁曾想还是让她看见了。
他轻搂住她的肩膀，小声道：“忠王用萧怀镇的死刺激太后，她重病一场后便疯了，现在被关在慈宁殿，由安贵妃照顾。”
叶岚看向他：“萧鸿越打算怎么处置太后和安平？”
仪潜沉默了片刻，道：“安贵妃毒杀先帝，废其位，软禁慈宁殿。太皇太后将于皇上的封后大典后赐死，待太后薨逝后安废妃……一同殉葬。”
叶岚腿一软差点跪下，幸好仪潜扶着她。
“赐死太后……殉葬安平……萧鸿越刚登基就杀这么多人……安平她怎么可能毒杀萧怀镇……”
她说到一半，想起康安殿顺安说过的话，想起萧怀镇临死前的模样，止住了声音，眼角滑下一滴泪。
“姐姐，李太后杀死了皇上的母妃，重用外戚，间接害死先帝等等，累累罪名，她是活不了的。”
仪潜担忧地望着叶岚，接着道：“安贵妃虽是无意，却也是害死先帝的直接罪人……你为忠王求情已经触犯了皇上的底线……他不会再松口的。”
他一眼就能看出叶岚在想什么，但是他们自身难保，就算不忍心，也阻止不了萧鸿越的杀伐之心和残忍手段。
他见对方怔忪，忙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扶着她就继续赶路，不敢再耽误时间。
仪潜心中祈愿能顺利出宫，但往往事与愿违。
他们和玄武门还差一段距离时候，一对巡逻士兵发现了他们！
“站住！什么人？”
仪潜和叶岚不敢回头，只是站下脚步，背对着身后问话的士兵。
“前面的太监侍卫，怎么不说话？哪个宫里的？”
见二人不回话，那几个侍卫觉得不对劲，便走上前，准备查看他们。
仪潜正大脑急速旋转，打算找个理由蒙混过关时，突然听到身后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这是本宫的服侍太监，你们也要拦吗？”
叶岚悬起的心一跳，来人居然是白江月。
侍卫恭恭敬敬汇报：“参见月贵妃！属下们巡逻到此地，发现这二人鬼鬼祟祟，怕是贼人所以阻拦。”
白江月淡淡一笑道：“原是我的太监帮我去假山找我遗失的镯子，不小心受了伤，所以找了个侍卫带他去看医，不是什么大事。”
侍卫们互相看一眼，垂首拱礼道：“既是这样，那我们便放心了，夜深露重，还请月贵妃早点回宫歇息！”
白江月颔首，侍卫们便顺着宫道继续巡逻去了。
叶岚听到他们离开的动静，偏头看向仪潜，对方微微摇头，她的手在袖子里紧张地攥成了个拳头，不敢转身。
虽然侍卫走了，但白江月发现他们了。自己和仪潜这副打扮出来，怎么解释？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仪大人。”
白江月出声行礼，声音甜美轻柔，叶岚回过身，有点尴尬，“多谢月贵妃解围。”
仪潜回礼后顺势站在了叶岚身前，面带警惕。
“仪大人不必紧张，我无意阻拦，也不会告诉皇上。”
白江月率先亮出友善之意，叶岚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努力平静着声音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妾身有几句话想与皇后娘娘交代。”
白江月的视线在叶岚和仪潜之间来回，似是了然又带着探寻，但她并不想管这些事。
他们要走，对她来说，有益无害，她何必做那通风报信之人？
况且皇后离开了，这后宫便只有她一人，萧鸿越说不定就会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想及此，她想起自己的来意，福了身子：“江月谢皇后娘娘求情……”
皇上从坤宁宫出来后，便解了她的禁制，同时深夜下了一道重审白家案的口谕，这很明显是卖皇后的人情。
叶岚不知道萧鸿越从她宫里离开后做了什么事，但是听对方这话，觉得可能是忠王免死一事，便道：“不必言谢，今日你也帮了我的忙。”
白江月听罢，又接着开口，面上浮现一丝愧色：“……还有……之前那件事，妾身也代父道歉。若要知道皇后是当初救妾身之人，妾身绝对会阻止，不让父亲行此错路。”
她指的是忠王为太后出谋划策，将叶岚迷晕送上先帝龙床一事。
在她得知皇后便是叶岚岚，叶岚岚便是当初市井搭救自己的人时，这件事就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个疙瘩。
叶岚垂下眼睫，声音飘然：“月贵妃，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那样做……”
“妾身也很羞惭……”
叶岚看她确实诚意道歉，又想起幻境中对方死去情景，命运还是让对方成为了贵妃，所以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
“我有一句话奉劝，听不听都随你，莫学令尊，少惹皇帝，不然容易惹祸上身。”
白江月自知理亏，以为被对方看透了那点小女儿心思，脸红道：“妾身谨记……多谢皇后。”
叶岚见她神情，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懂。
这时，夜空中突然绽开一束烟花，短暂地照亮了皇城一角。
仪潜见到烟花号，隔着衣袖拉起叶岚的手腕，催促道：“姐姐，不要耽搁了，我们赶紧走吧。”
白江月忙道：“皇后娘娘，仪大人，你们放心离开，妾身会拦住这边的巡城侍卫的。”
“多谢，月贵妃保重，后会无期了。”
叶岚告别对方，立刻转身随仪潜沿着宫道奔跑。
出了玄武门，二人直接跳上接应的马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白江月看着他们离开，抬头望了望这四角天空和满天繁星，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伤感。
“叶岚岚，希望我们真的后会无期。”
第61章
养心殿内，萧鸿越捏着那纸仪潜亲笔的忠王陈罪书，气得手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
厚积的奏折全数倾塌，压在坤宁宫值夜太监的身上。
对方狼狈地从奏折堆里爬出来，脑袋嗑在地砖上，连连求饶。
“求皇上息怒！求皇上息怒！”
帝王震怒，众人受惊，大家纷纷跪下，战战兢兢，浑身抖若筛糠。
坤宁宫的值夜太监换班，按例检查宫内人事物安全，结果发现宫里伺候的人都不在，连皇后娘娘都不见了！
吓得他当即连滚带爬来跟皇上汇报，而萧鸿越也恰好发现了仪潜留下的罪书。
“把今夜巡逻的人全部叫来！”
萧鸿越一声怒吼，吓得旁人连忙跑出去传令，不一会儿便全部找来。
玄武门前巡逻的侍卫汇报了今夜与月贵妃相遇的事，萧鸿越听完，直接拽住当头的领队，朝他大吼。
“你为什么不拦？你为什么不拦！”
领队侍卫被皇帝的表情吓得两腿战战，哭丧着脸道：“贵妃、贵妃说是她宫里的人……属下们就没敢拦……”
听到白江月也在场，萧鸿越一脚踹开侍卫，失魂落魄地坐下。
难怪，难怪白天叶岚对自己百般示好，他还以为是对方谅解了自己，愿意跟自己好好过日子……原来不过是曲意逢迎！
是在骗他！哄他！为了让他放松戒心！
她一直就想逃跑！她一直在找机会离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留下！
仪潜知道！白江月也知道！只有他跟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他们串通好了把叶岚岚弄出宫，里应外合，早有计划！
萧鸿越眼眶泛湿，死死地抓着龙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下的物件捏碎。
她居然和仪潜跑了！
他的辅臣带走了他的皇后，简直是奇耻大辱！把他当什么？
心口一阵闷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让萧鸿越觉得眼前发晕，他按住眉心，凝眉闭眼。
他该怎么办？
去追他们？
可叶岚岚会跟他回来吗？什么办法能让她不走？
而且，仪潜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探好路线，一旦让他们逃出帝京，绝对就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萧鸿越立刻睁开眼。
“传朕口谕，封锁帝京所有出口！出动御前侍卫！通知叶家军！翻遍京城也要给我找到他们！”
侍卫应声刚要出去传报，又被他叫住。
萧鸿越的眼底一片漆黑，如同波谲云诡的阴云。
“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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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岚与仪潜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往玄妙观的方向赶。
车里铺了缓冲的薄毯，坐在里面倒还算舒适。
叶岚的手指紧张地盘搅，她一直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有人跟踪。
仪潜叫她如此紧张，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指。
冰凉。
“姐姐，别怕，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叶岚目光投在对方纤瘦漂亮的手上，声音迟疑。
“仪潜……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皇宫？为什么要去玄妙观？为什么让你帮我办事？”
当初她说出自己要逃时，仪潜一丝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她，但她心中却一直不安。
她发现自己很自私，当初救仪潜，是为了给自己谋一线生机，后来培养他，是希望唯自己所用，如今她要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他帮自己。
她潜意识里好像一直把仪潜当做一个工具人，无论对他示好还是亲近，都是为了将来有用，为了这一天。
“仪潜，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利用你？”
叶岚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推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手中温暖柔软的触感抽离，仪潜感觉出她的不安。
“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去哪里，我不会过问缘由，只会随你一起。”
他眼底平静，如同深潭清泉，没有因为叶岚的话产生一丝波动，只有无限的包容。
“姐姐本就不属于皇宫，那里充满阴谋诡计，只会困住你伤害你，你离开我本就支持。”
“至于你要去玄妙观，还是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反正我都会帮你去。”
他顿了顿，想说的话在心头盘旋良久，却还是没敢说出来。
他怕他说了，连这表面“姐弟”都做不成。
他的出身，他的过去，他的卑贱，让他只能把爱意埋藏心底，永远不敢出口。
“你我之间，何谈利用？只要你需要我，我愿意随时为你赴汤蹈火。”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还是化作了这一句话。
马车颠簸不平，让叶岚分不清自己心跳的原因。
仪潜如此掏心掏肺待自己，自己却拉他下水。
等自己走了，仪潜怎么办？叶家怎么办？青青怎么办？萧鸿越怎么办？
这是叶岚一直想要回避的问题，因为她无法两全。
看着他眼中的赤诚情谊，叶岚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让她再自私一点，最后利用一次仪潜吧。
“……我去玄妙观，其实是为了回家，回我真正的家。”
叶岚慢慢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
仪潜默默听着对方的讲述，眼底泛起波澜，从疑惑，到震惊，到若有所思。
直到最后，沉默。
他低垂着脑袋，碎发遮掩了面容，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个，就是说……这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你是想一个人走……不会带着我，对吗？”
“……对不起，这件事我隐瞒了所有人。”
叶岚愧疚道歉，她捧着对方的脸，一手抚摸他的头顶，安抚且祈求。
“仪潜，你留在这里，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好不好？帮我照顾叶家，照顾青青，照顾将军……还有，照顾好你自己。”
对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薄毯上悄然落下了几滴水渍。
“……好，我帮你。”
仪潜的声音如同从瓮罐中发出来的一样，闷闷的，带着浓浓的失落与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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