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以多胜少依旧毫无胜算,余下的刺客们纷纷四下逃窜,杜雪衣赶忙抓了两个活口。不料第一个直接自尽了,慌忙间杜雪衣直接砸晕了第二个,但好像没把握好力道,那人直接被砸成了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杜雪衣:“......”
等到一行人确保外围再无危险后,进了三清殿,只见秋水跪在地上,神色恍惚,妙绝真人则端坐在柱旁,背后两根箭矢已被拔了出来,红色的血渗满整个道袍。
“真人?”杜雪衣忙蹲下探了探,惊觉他已无生气,“他方才还让我赶紧去救人,怎么......”
“师傅走了,临走前留了些话,还有封信。”秋水心下悲痛万分,但仍旧不改话痨本质。
“师傅说,他虽懂得占卜之道,但终其一生,便也只窥得了两次天机,一次是破局之道,一次是他的死期——他早就算出他今日必死无疑。”
众人闻之俱是心中一震。
“山月观乃是道家武学之源,如今虽只剩下内功而已,但这乃是世上尚存唯一的阴阳相生、至中至和的内功。不过这功法有个缺陷,需自小学习,长年累月不得间断,而且它并不是现学就能现用,需待一日因缘际会,突然悟道,自此方能使用。”
“听师傅说过,此前有人终其一生也未能悟得此道,抱憾而终,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参透其中道理。师叔练的虽也是此道,但他走了邪门,强行修炼得道,已非和谐之道,阴阳平衡被打破,更是无法再进一步。”
“杜姑娘,如今他已将毕生内功都传给你,并帮你打通经脉,融合身魂,你体内的蛊虫也被逼出。如今你可以去实现你未完成的抱负了。”
杜雪衣一怔:“我们非亲非故,真人他为何会......”
“师傅说他年近百岁,而且死期已至无法更改,留着这么多内力也没大用。师叔在朝中人脉甚广、手眼通天,但与我们关系却不好。他能让你们来山月观找我们,足以说明世间只有师傅能救你。”
“若在师傅盛年之时,治好杜姑娘的病或许无需搭上自己性命。但如今他年事已高,只有在弥留之际,拼尽毕生之力将内力全部释放出来,姑娘才有一线生机。”
“他说,这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火种。”
“原来方才妙绝真人说得‘时辰未到’是这个意思......”李征鸿低声道。
“对不起......”杜雪衣十分过意不去,她最讨厌的便是欠别人人情了,更何况别人因救自己而死。
“这是师傅的命数,也是他的选择。”秋水声音开始哽咽。
“但我竟也是刚刚才知晓的,几日前,师傅同我说今日会来客人,我开心了好几天,甚至盼望今天早日到来......”秋水说到此处终于憋不住了,俯身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导。
第119章 合婚合葬
元丰七年七月初七,七夕节,也是李征鸿与杜雪衣的第一个忌日。
京郊保国寺外人潮涌动,自发从各地前来的民众从城中排到了寺外,金吾卫出动了许多人马、花了好大力气才辟出一条道来。
保国寺内,李征鸿的棺椁就停在大殿之中,国师刚领着钦天监众道童为其做完了招魂仪式,在院中等待多时的丧事队伍便开始忙活起来——列队的列队,掏家伙的掏家伙,八个腰间缠了白色长巾的彪形大汉也,已在棺椁四周站定,等待主事发号施令。
瞧这些人粗犷的穿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间的豪迈之气,显然不是那些办事一板一眼的京城人,他们正是由两位当事人亲自挑选的、来自河东道的白主事贺别。
“走嘞!”
贺别高亢的大嗓门一喊,声音当即传出老远,八个大汉应声齐齐抬起棺椁,叫着喊着上了路。
棺椁出殿门的一刻,唢呐声响,继而其他乐器和上,奏的正是百鸟朝凤。
乐声荡开了路上的所有喧嚣,方才还沸反盈天的人群登时肃穆起来,静静注视着送葬队伍缓缓行来,又徐徐远去。
今日晨起,京城上空便笼了一层薄薄的烟云,遮住了暮夏初秋依旧热烈的艳阳,但因为云层的厚度刚好,便也不至于过分压抑。
懂行的皆知,遇上此等天气,无论是白事红事,皆是大吉之兆。
队伍从西门缓缓入城,此行他们要绕过山月观附近,再经西市,最终从京城东门而出。
今日此礼,京城中不仅出动了北衙南卫,甚至在必经之路两侧,隔一段距离还搭了凉棚,供观礼之人休息之用。
注入了内力的乐声响彻京城上空,而行在最前负责撒纸钱的,也运起内功将其扬得老高,一路上有如白雪纷飞,树上、檐上、窗台上,都沾了斑斑点点的白,道路上更是有如平铺了一层“白毯”一般。
送葬队伍缓缓出了东门,一个瘦弱的青年书生终于得以挤出人群,但也仅能瞧见队伍远去的背影。
风尘仆仆的他一面抬袖擦擦满头大汗,一面逆着人群追逐送葬队伍而去。
他突然感到颈后隐隐传来一阵风,但他回头时,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我眼花了吗?刚才好像凉棚上有两个影子飞过。”他身旁的路人问道。
——另一路人笑他:“老弟,你真会开玩笑。什么人影也没有啊,大白天的还能撞见鬼不成?”
***
城西,京城新首富杜雪衣的一处豪华宅院内,夏橙急得在挂满红绸的院里转了不下百遍,忽见一人影轻盈翻墙而入,瞬间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冲了过去。
“玉山姐,你可算回来了!”
“急什么,我和征鸿刚才跟着去凑了个热闹。”杜雪衣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往屋里走去,“不就穿个嫁衣,披个红盖头嘛,花不了多长时间。”
“婆婆们跟在催命似的,生怕误了时辰。”越往前走夏橙声音压得越低,生怕被人听了去,“方才我在那屋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这才出来的。”
“???”杜雪衣一脚刚踏进房内,便直接撞上近十对灼灼的目光。
下一刻,杜雪衣几乎是被架着抬着到了妆台前。
——“姑娘与余公子的婚事怎可草率呢?”
——“是啊,婚事一生也就一次,而且这可是圣上钦定的大婚,圣上和张大人生怕余公子财力不如你,特地帮他备了聘礼,看看外院都堆满了。”
——“东家就知道您不肯好好打扮,特地一大早就让我等从霁云楼过来帮忙。放心吧,梳妆打扮这事,我们几个老婆子可熟得很。”
——“这只九珠瑞鸟冠与姑娘太配了。”
——“再搭上这只金丝镶玉牡丹步摇肯定好看。”
——“哎呀,这御赐的镶珠三层蝴蝶鎏金簪怎么可以漏掉呢?”
“......”
五感尽归的杜雪衣实打实地感到头顶上越来越重,在镜中,自己更是成了一个花篮,珠光宝气,万紫千红。
她也曾反抗过,但每次都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唠叨声中淹得喘不过气来。到得最后,她干脆眼不见为净,专心闭目练功。
***
城东东市附近,唢呐一声破空而来,激昂的乐声裹携着磅礴朝气,将送葬队伍残留的沉重气氛悍然撕开一条缝来,有如初春的第一株幼芽,强势冲破被寒冬冰封之土壤,以此为始,万千生命破土而出,顷刻山花遍野,漫山欲燃。
乐声乍起,鞭炮齐鸣,鲜花飞舞。
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踏上送葬队伍行过的长街,所到之处,鲜艳又富有生机的红将原有的白彻底掩盖,阴霾被一扫而空。
京城仿佛在刹那间被点燃了。
——“这是?”长街旁,凉棚中,方才大开了眼界的外乡人又一次惊得合不拢嘴。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京城,一日之内,便亲眼见证了大嘉朝百年来最盛大的葬礼,和婚礼。
——“传承啊!”
——“此......此话怎讲?”外乡人已诧异到有些磕巴。
——“镇国大将军李征鸿和前江湖盟主杜雪衣你总该认识吧?”
——外乡人呆滞地点头。
——“喏,高头大马上那少年叫余玄度。别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但传闻他武功卓绝,玄衫黑剑都曾败在他的刀下,而他更是差一步就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
——“这么厉害。”
——“不仅如此,他下棋和兵法更是一流。前几月,他首次参加春日棋赛,便大败棋鬼章槐和大才子曹羲,前几日刚被官家封为棋官。而且,如今他已被张闻京收为关门弟子,算是大将军李征鸿的师弟了。”
——“着实是个传奇人物,那新娘呢?”外乡人啧啧感叹。
——“新娘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她不仅是林家寨的嫡系后代,更是前江湖门主杜雪衣的挚友,虽如今她没有什么虚名,但却极有魄力,半个江湖的人见了她,都得听她的。而且啊,她还是如今京城的首富呢。”
——“哇......”
——“如今北境战事告捷,平定叛乱指日可待,而今日七月初七,又正好是李、杜二人周年忌日,国师定是窥得了什么天机,官家这才下旨,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合婚合葬的盛景......”
——“等等,你们刚有看到两个影子飞过去吗?”旁边一路人打断道。
——“老弟啊。”旁人言语间充斥着同情,“你赶紧去让大夫瞧瞧吧,看看是否患了眼疾,今日已经第二次了。”
“哥!快点!迎亲队伍已经出发了,咱再不快点就晚了!”
“要不是你最近胖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慢。”林溟翻着白眼喊道,背上正是他的亲妹妹,吴中友的妻子林泠。
“要不是我轻功不如你,这样更快点,也不用你背着。”
“闭嘴......”
“赶上了!赶上了!在那!”林泠一激动,险些直接蹦起来。
被力大无穷的她这么一折腾,林溟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去:“安分点!不然把你扔下去......”
二人就这样跟着迎亲队伍到了杜雪衣的豪宅,然而就在落地之时,兴奋不已的林泠脚步骤然停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不是......吴中友那厮吗?”
只见吴中友打扮得大富大贵,笑得眼睛都没缝了,插着腰站在大门口,赫然是拦门的主力。
林溟见状也抱着手,皱眉思索起来。
“不对,虽然都是娘家人,但我们是堂亲,吴少是表亲,咱们比玉山还更亲近呢。阿泠快走,赶紧去凑热闹。”林溟灵光一闪,竟是得出了此番结论,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林泠直冲向门口。
林泠:“???”
张灯结彩的屋檐上滴滴答答地响。
天顶飘下毛毛细雨,青溪山中亦如是。
贺别一行浩浩荡荡,在临近杜雪衣墓前时,诸乐渐息,独留贺别手中唢呐。音调一转再转,让人宛若置身于一马平川的辽原之上,苍凉悲壮的基调犹在,但在广袤原野中又算得了什么?
风一吹便散了。
唢呐声调渐次拔高,到得最顶处直接拟声鸟鸣,闻得此乐之人,脑中皆浮现出一只盘旋飞舞的凤,其不远万里,越过千山万水终到此处,凤鸣九天,只为求娶心仪之凰——正应了合葬之仪中的“接亲”。
织锦带着银刀门总舵的几人扶着杜雪衣的棺椁,已在墓前等候多时,身后墓碑上的裂缝和箭孔仍清晰可见。
“起!”贺别的声音回荡在青溪山间,二人的棺椁一前一后,往京城之北而去。
“起轿——”城西杜雪衣的豪宅前,贺来高声喊道。
长街之上又覆了一层红。
杜雪衣坐在花轿中,头顶繁复的凤冠珠钗叮叮当当地响,她轻轻掀起红头纱,抬起一角红帘子,红衣,红绸,红花,红炮竹,红色的长街,满目皆是鲜活的红。
此情此景,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她突然有点心慌,恍如又回到重生那日,她下意识抬了抬轿前帘子,一遍又一遍确认,前头高头大马上的少年是李征鸿没有错。
渐渐令她安心的还是贺来的唢呐声——这熟悉又豪迈的河东腔,绝非诡谲的陇右腔和随性的剑南腔可比。
这不是梦。
***
近黄昏,京城外,送葬队伍最终停在众人当时发现马蹄铁的草甸上,此处被挖得坑坑洼洼,曼殊沙华花海也早已面目全非——杜雪衣那日以灵魂之体从密道的主道冲上地面,就在此处。
之后,国师以定坟为名将此地围了起来,挖了十几日一无所获不说,甚至因赶时间而未考虑地形地貌,最终发生了垮塌,损失惨重,几乎是前功尽弃。而另一边,杜雪衣当时发现地道的入口,更是在国师的人赶到时就被毁了。
国师担心打草惊蛇,正欲重新想办法时,忽听得二人从山月观回来的消息,于是他心生一计......
叮叮当当,墓穴四周布置了许多铃铛,上面皆刻着招魂铃的纹路。
***
“吉时已到——”
京城内外,合婚合葬的仪式同时进行。
贺来:“一拜天地——”|贺别:“魂兮——”
拜完天地,二人缓缓转身面朝高堂,堂上两把交椅,依旧放着映月双刀和重剑。
贺来:“二拜高堂——”|贺别:“魂兮——”
两人俱是顿了顿,迟迟没有行礼。
上一次拜堂时,正是在这句“二拜高堂”后,变故陡生。
众人诧异之际,却见新娘缓缓伸出手,与新郎官十指紧扣,而后二人堂而皇之地握着手行了第二个礼。
贺来:“夫妻对拜——”|贺别:“归兮——”
贺来:“礼成——”|贺别:“礼成——”
***
繁星自偶然破开的云中显现,细雨又落。
相传七夕夜的雨水,乃是牛郎织女相逢时喜极而泣的眼泪。
新房内,杜雪衣头上的“繁文缛节”被她卸得只剩下头冠,烛影绰约,她百无聊赖,托着腮望着贴满红纸的窗,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喧嚣。
外头可热闹了,有恭维之声,有豪迈之言,有劝酒的,也有发酒疯的,当然还有林泠和吴中友斗嘴叫骂之声......当然,最引得杜雪衣注意的,还是戏台之上,一幕刚唱罢,又开始唱下一场戏来,而且这戏文竟还格外耳熟,赫然便是《征衣歌》。
——“翩若惊鸿倾城貌,谁家儿郎动心弦?
将士不解其中意,笑道此女甚刁蛮。
眸光难移逐影去,咽下千语万般言。”
杜雪衣:“......”
看来自己和李征鸿这故事,除却成为最风靡的说书题材、最抢手的话本、举朝闻名的长诗之外,如今还被唱成了戏。
——“七月七日宜嫁娶,此生定不负朱颜。”
***
“待他日,漫山花欲燃。仙侣彼岸归来看,天下升平贺长安。”
京城外,合葬之礼早已结束,众人纷纷散去,杜雪衣与李征鸿的新墓旁,如今只剩下那位青年书生,还有铃铛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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