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腹今日皆在场,不是他们透露的消息,赵老板自然也没看出谁有异常,所以在他心中,最大的可能就是上头抛弃了他们,而国师直接肯定了这一点。
杜雪衣心中还在感叹着,却听得李征鸿问道:“所以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国师答道:“奇怪的是,他说半月前,京城中的人就都撤走了,好像没有什么计划。”
“什么?北境都打输了还能撤去哪?这还叫全招了。”杜雪衣在心中当即收回方才对国师的夸赞。
“他们如今在京城有多少人马?”李征鸿脸色俶尔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不到五百人。”
“这边查出来了吗?”
“还在清点。”
“您这玩弄人心之术,看来还是不行啊。”杜雪衣挖苦道。
***
二人跟着国师来到一处小殿中,此处是平日里皇帝与官员密谈之所。
一进门,只见殿中央,身上尽是血痕的赵老板坐在椅子上,被绑的严严实实,而殿的另一头,隔着屏风端坐在案前的,正是皇帝。
“没想到玉山姑娘出了盘桓山,竟是判若两人了。”见得二人,赵老板无奈笑笑。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杜雪衣冷冷道。
“不敢不敢,这也学的你们霁云楼的。”赵老板倒是很谦虚。
杜雪衣闻言脸色陡变,霎时间汗毛直立,以为赵老板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在李征鸿轻轻握住她的手背,并在她虎口处摩挲了几下,她这才冷静下来,也想明白是自己方才大意了——“林玉山”作为杜雪衣的挚友,用“你们”倒也没错。
“行吧,那你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赵老板冷笑一声,“他们半月前就撤走了,如今这里就是个空壳,能有什么计划?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你们端了。”
“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就投降?”李征鸿显然也不信。
“看来还是不信我呗。”赵老板嗤了一声,“反正全家都落在你们手里了,爱信不信。我这人啊,生平最痛恨背叛,我们老赵家几代人为他们矜矜业业,结果呢,用完就直接就把我们卖了。不管你们之后怎么对我,但我一定不能让他们好过。”
杜雪衣忽的感到有些心虚。
沉默多时的国师这是才发话:“那说说你们这个组织吧,起源和发展,这几年又做了什么事。对了,还有,你们的图腾就是那个牛角?”
“什么牛角?”赵老板一脸难以置信,“这是独角犀,你们能不能有点文化?”
“......”
于是一个遍布大嘉朝的庞大地下组织,直到此刻才完全浮出水面——
独角犀本是陇右道一个由宋、卢、赵、孙四大家族聚居的村寨,因处在黄岩遍布的高原上,不定时有沙尘暴光顾。为了抵御风沙侵袭,整个村寨便建在地下巨大又复杂的巢穴中。
这四大家族中又有等级贵贱之分,四家所练的武功也是高等克制低等,因而就算低等家族练得多强,最终也无法与高等家族抗衡。
这个组织繁衍至今有两百多年之久,但因其藏在地底下,所以鲜少有人知晓,其武功路数更是无几人见过。
“所以卢宾他们的卢家,比你们赵家高了一等?”杜雪衣想到那夜在青溪山中,偶然发现卢宾的招数竟与之前围攻自己的唢呐军团相克。
赵老板点点头:“宋家为第一等,乃是首领;卢家二等,赵家三等,我们之下还有个孙家。”
故事的开始要追溯道几十年前,长公主李慕如自幼习武,一直的梦想便是闯荡江湖。后来,她偷偷溜出皇宫,在此期间,她在江南道邂逅驸马,后来二人又与陇右道独角犀的首领宋家人拜了把子。
之后的叛乱,独角犀因来晚一步逃过一劫,自此他们转为地下,并发誓为二人报仇。此后,他们一方面培养人才,一方面集结力量意图再掀风波。
杜雪衣问道:“所以,剑南道南诏质子以及烟州徐家外族,他们这些未成气候的叛乱,也是出自你们的手笔?”
“是,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不大知晓,我只知道这些后来都失败了。于是,宋家人改变了策略,转为暗中渗透,设一个长久的大局。因此便有了藏在京城的齐云楼,藏在剑南道夏家军里的烽火营,对了,还有隐匿于江南道银刀门中的孙大重,他可是给我们提供了许多银刀门里的消息。”
杜雪衣这才知道原来曾经的心腹孙大重竟也是叛党的一员,她不禁有些庆幸,因为直到他被沙狼杀死,都没暴露身份。若他还没死,继续于银刀门中活动,后果不堪设想。
除此之外,赵老板还提到,他们其中也有不少人进入官场,在太子党与兖王党中斡旋,激化两者矛盾,最终以杀死杜雪衣和李征鸿二人为信号,开始收网。
而后兖王倒台,江湖朝堂都陷入混乱,一切看似尽在掌握中,却横空杀出林玉山与余玄度两人。他们搅黄了独角犀在剑南道的计划,以卢宾卢赛为首的烽火营暴露只能狼狈而逃,不久后这两人又在江南道重整武林,更甚者,他们还仿佛知道独角犀的计划一般,来到他们最后一步棋的所在地——京城。
“万万没想到,被你们这么一掺和,我们原本想象中朝中大乱、两败俱伤的场景并未出现。”赵老板叹了口长气,“好在就在我们以为前功尽弃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了驸马外族的后人——徐鸣风。想必你们也没想到吧?”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怀无的身份这下彻底瞒不住了。
“现在想来当时被这小光头摆了一道。”
赵老板痛心疾首道:“鬼知道他为何放着好好少主的身份不干,非闹着要走。他武功极高,就算受了伤也费了我们好大劲总算制住了。那时候他同我们说,要让他一路上不反抗,就帮他把一本书放在鹿鸣书局门口。少主嘛,没准以后当了皇帝呢,我自是不敢忤逆他的意,但我还是提出要先看是什么书,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见殿中无人有回应他的意思,他只得继续道:“他居然现写!”
“他不一会儿就默写完了,我看了眼,觉得就是本淫词艳曲,也没放心上,就按他说的做了......哎,要不是那首《征衣歌》,京城这些醉生梦死、无药可医的达官贵人,在我们暗杀行动之时,早就吓死了。”
说罢,这赵老板脸上显出遗憾之情:“我们终究差了些运气啊。”
“所以他也是通过密道被送到北境的?”反正彻底瞒不住了,李征鸿也不再顾及此事,直接问道。
“是啊,我们齐云楼得亏了这密道才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展壮大。”赵老板说道,“几年前我们偶然发现了这前朝留下的密道。我们独角犀世代就住在地道里,深谙挖掘地道之术,何况京城的黄岩同我们那的也极为相似,挖起来自是十分顺手。”
“知道要开战后,我们便计划着炸开皇陵那头的地道口,留条后路嘛。就在这时,送少主去冀州的人又折返回来。原本我们计划送他到冀州,然后再辗转去北境,但没料到你们的人太快了。京城与冀州之间都是高手,回京城更是不敢了,最后我灵机一动,就让人带他从荒村刚挖开的地道口离开了。”
其中弯弯绕绕杜雪衣听得头都大了,此时的她已耐心全无:“所以你连这些都说,为什么还不说你们在京城究竟留了什么后手?”
“都说了没有!还是那句,半月前,他们就从那地道撤走了!鬼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我们三等人还不够格知道!”赵老板见众人仍不信他也是怒不可遏,要不是被绑住早就跳起来了,“我今日说第三次了!爱信不信!”
“糟糕......”李征鸿忽的一声,吓了杜雪衣一跳。
李征鸿正欲说出心中所想,却被门外的声响截断。
“报——”是禁军前来汇报情况。
“进来。怎么样,人数清点了吗?”国师问道。
“清点了,算上死伤的,才五百多人。”
见回报那人离开,李征鸿立即冲到屏风前,躬身行了一个武将的大礼,说道:“圣上!请立即下旨召雁翎军回京!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可。”国师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同圣上说的,关你何事?难道你也想谋权篡位?”李征鸿气势全开,毫不留情面的驳斥。
国师被镇住了。
“圣上,现在看来,此前我们都想错了。照如今的情况看,北境失败就是个幌子,他们应该是直接冲京城来的。”
皇帝依旧没说话。
“都这个时候了,莫非您还忌惮雁翎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解释一下吧,众人都以为叛党北境战败只是幌子,京城的据点可能才是重点。结果围剿之后发现京城里压根没几个人,叛党首领还直接叛变了,他供出来大部分人都撤走了,但去哪了不知道,计划也不知道——嗯,大概就是这个心态,所以才会不相信。
下一章,最后的副本,也就是大决战要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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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压境
七月廿六,京城西北郊,盘桓山下地道口。
杜雪衣从地道口探出身子来,随后,一群江湖人士也跟着从中出口处鱼贯而出。此次银刀门几乎是倾巢而出,织锦、夏橙、吴中友、柯为和、贺来贺别......基本在京城的都来了。
之前来过这的人都有些意外,前几日来盘桓山时,此处还草木繁盛,巨木更是有遮天蔽日之势。才没几日,山中林木竟是秃了不少,于是他们纷纷感叹这秋日肃杀之气的无情。
李征鸿带得军队在山下刚扎完营地,听闻杜雪衣等人赶至,忙前来迎接。
“你们倒挺快。”杜雪衣拍了拍满身尘土,原本想着抱怨几句,却见李征鸿面上表情不对,隐约猜到什么,忙问道,“怎么了?”
前几日,李征鸿在殿中道清了叛军的真实意图后,皇帝虽仍不同意下旨召雁翎军回朝,但却给了三万兵马供他调遣,其中一队是曾经卢骁麾下的龙虎军,一队是冯凭、冯文均父子刚收入麾下的军队——看着好像数量不少,但其实这些兵马都是一盘散沙,未有什么经验,也没有经过什么训练。
盘桓山乃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失守,叛军将一马平川,再无阻隔。
然而就算如此,多疑的皇帝能如此“爽快”地答应将兵马给他,还是亏了那句“破局之道”。当然他也承诺,若是战报真的传来,即刻便从京城调过去二十万大军——但李征鸿清楚,盘桓山到京城六七日的路程,寄希望于援军,还倒不如靠自己。
于是,李征鸿与杜雪衣兵分两路,李征鸿带着大军走地上山路,而杜雪衣则带着银刀门众人从地道中前往,一路上再清一次地道,双方最终计划在盘桓山下的地道口会合。这地道走起来和飘起来差别巨大,骑不了马,轻功又用不了,最终众人晚到了李征鸿将近半日的功夫。
“跟猜的一样,叛军真的来了。”李征鸿沉声道。
杜雪衣拳头一紧。
“我们昨日在路上遇见传军报的,听他说,半月前,陇右腹地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支军队,从背后偷袭安西节度使的兵马,并与北庭的兵马内外夹击,而后安西节度使被杀,他们两股叛军会合,如入无人之境。如今安西、陇右道皆已失守,他们正往京城而来。”
“所以......”杜雪衣。
李征鸿点点头:“我算了,按路程,就在这两日。”
“雁翎军呢?”
“雁翎军原本被派到北庭军的后方,计划与安西军前后夹击。但安西军战败后,他们也消失了。”
“他们会在哪?”
“他们是我带出来的,我相信他们。”李征鸿语气极为坚定。
正说着,忽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整座山都颤了颤,一时间山鸟惊飞,走兽嚎叫,盘桓山一时好不热闹。
“已按计划,人出来后,就让贺来炸了地道。”织锦走来朝二人说道。
“嗯,就算毁了退路,也决不能让叛军有机可乘。”杜雪衣点点头。
这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上战场,平日里武林中所谓的大战,她虽亲身经历过不少,但那些在人数如此庞大的军队眼中简直就是小打小闹,顶多算是群殴。大军一般以万计数,而就拿杜雪衣这次集结的近千人队伍来说,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从未有过之规模了。
瞧着烈日下的众人,一面轻松谈笑着一面安营扎寨,杜雪衣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无力感。此时的她,体会过彻底的绝望,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纵使武功更甚从前,却更觉自己渺小无比。
半晌之后,地下的轰隆隆声依旧不止,更甚者,地面又开始颤动起来。
“贺老鬼那炸药的威力这么持久?这是要把整座山给炸掉吗?”
杜雪衣正疑惑着,却见贺来也走来,神色紧张:“玉山,不大对。这动静,怕不是我的炸药。”
“不好,是叛军。”
周遭众人闻之皆齐齐转头,只见李征鸿趴在地上,一手按着地,耳朵侧着,说道:“近十万人。赶紧的,召集所有人到大营前面集合。”
***
大营中,军旗被秋日里的风吹得呼喇喇地响,李征鸿站在高台之上,冷冷看着台下迅速集结的军队。
“那边已安排妥当。”杜雪衣轻身跃上高台,低声问李征鸿,“但正面这三万人对上十万兵马,你有何打算?”
“你可记得,去年我们在万苍山里虚张声势,将卢赛卢宾二人给骗了?”
杜雪衣思索之际,李征鸿已上前一步,朝底下将士喊道:
“各位大嘉朝的儿郎们!战争非我等所愿,但也绝不容别人踏我疆土!如今叛军横扫安西、陇右,已经兵临城下,盘桓山乃京城最后一道屏障,不容有失!这一仗也是我们的首战!京城的安危就靠我们了!誓死保卫盘桓山!”
——“誓死保卫盘桓山!”
声音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在盘桓山中回荡。
“好!”李征鸿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那首夏橙姑娘的《秦王破阵歌》,这几日我让你们背的,可曾背熟了?”
——“是!”
——“背熟了!”
台下众将士群情激奋,各个答得踊跃。
杜雪衣:“......”
***
盘桓山外,亦是绵延不绝的山脉。
此时,一队大军正在山中行进,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远远眺望,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与山脉一样连绵不绝。
而领着这队兵马的,正是独角犀的首领宋蒙,以及如今的叛军之首北庭节度使路充之。
“若非宋先生神机妙算,我等入京之路也不会如此顺利。”路充之摸了摸胡子笑道,一双眯眯眼弯得跟两座拱桥一样。
宋蒙高高瘦瘦的,不说话时颇有文士气质,但一开口却坏了整个气氛。许是他那自带的奇怪腔调,听着总给人阴狠狡诈之感:“还是路将军高明,我等不过是给您指了条近路而已。您这不还没使出真本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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