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过谦了,您不也有许多压箱底的本事没使出来吗?”路充之仰头指指宋蒙身后的四个年轻人,他们身形、眉眼都极为相似,身后还都背着个大匣子。
“幸而有先生运筹帷幄,如今京城里的军队虽不少,但真能上战场的大将却没剩几个了。雁翎军如今不知在何处,现在领兵那小子倒还是个可塑之才,但就李崇德那多疑的性子,连李征鸿都敢杀,估计咱们打到宫门,都不肯让他们进京啊哈哈哈哈。”路充之笑着调侃。
“哎!听说张闻京那老头也被你们算计,如今半只脚抬进棺材里了?”
“话虽如此,但万事还需小心。还有那两个邪门的小鬼,也该提防。”提到二人,宋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也是,每次他自以为的算无遗策,却总是被半路杀出来的“林玉山”和“余玄度”两个无名小辈,轻而易举就搅乱了自己天衣无缝的局——这二人简直就像他的克星一般,自己的计划在哪,他们就出现在哪,然后破坏到哪。要是换成别人,不恨得咬牙切齿才怪。
“那是什么?”路充之指了指隔壁山头。
顺着路充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山头上烟雾缭绕,隐隐能瞧见一支队伍从云雾中走出,他们穿得好不喜庆,唢呐声起,锣鼓齐声来贺,到后来甚至还放起了鞭炮。
“好像是一支迎亲队伍,只有二十几人。”副将也是个会办事的,很快就着人去探查了一番。
路充之与宋蒙对视一眼,随即摆摆手,笑道:“继续走,不管他们。”
大军渐行渐远,就当众人快要忘却此事时,前方不远处另一座山头上又传来唢呐声,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从山腰处缓缓绕了出来。
这次的乐声悲怆而苍凉,还混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愁云惨雾亦随之笼罩整座山头。他们一面行进,还一面往空中撒纸钱,顺着风,还有不少形状诡异的纸钱被刮到众人脚下。
“这这这!”副将有些心慌,说道,“这前头吹唢呐,长得跟个骷髅一样的,不就是方才那个迎亲队伍里吹唢呐的老头吗?怎么这么快就到这来了?!”
“装神弄鬼,别说还挺聪明。”路充之笑着夸道。
“这应该是红白主事贺来贺别那俩兄弟的手笔。”宋蒙说道。
“哦?快说来听听。”路充之兴致勃勃道。
于是宋蒙便将贺来贺别的生平之事一一道来,内容之全面,甚至连杜雪衣给贺来的孙子起名都囊括在内。
“宋先生真乃神人也,随便一个小角色的故事都能如数家珍,路某着实钦佩啊。”路充之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听着这俩兄弟的故事倒挺有趣的,那杜雪衣一介女流能将此二人收入麾下,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也说明他们应该是没人了。”
“是啊,这样咱们反而更安心了。”宋蒙笑着点点头。
“传令下去,大军继续前进,今夜务必拿下盘桓山!”路充之朝副将道。
过了半晌,副将匆匆来到路充之身旁:“将军,好像起雾了,侧边到前面的路都是。”
“看到了。”路充之略一沉吟,“斥候呢?”
“没有一个回来。”
“哦?杀了斥候?心虚了吗?这我就看不懂了,他们不是挺聪明的?”路充之侧头问宋蒙。
“或许是咱们高估他们了。”宋蒙答道。
“哦!还有,刚才那队送葬的人也没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副将又补充道。
“我叫你去盯着他们了吗?”路充之有些不满,但还是将怒意压下去了,“咱们继续走。”
“将军,这日头都快被雾挡住了,这前头又都是树林,等会迷路了,或是周围有危险怎么办?”
“您这副将倒是胆大心细。”宋蒙似是被路充之所感染,也开始到处夸起人来。
“那你带一百人,去看看前面是不是也是这样,其他人先原地休息。”路充之无奈道。
半晌之后,副将策马匆匆回到大部队,汇报方才的所见所闻:“前面雾气更甚,十步之外根本难以看清,更别提辨别方向了。”
令他不解的是,路充之和宋蒙闻言,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路充之此时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匹老马,他正在轻柔地抚着马头,而宋蒙的掌中则捧着一个极为普通的小碗,里面盛着小半碗水。
只见他们相视一笑。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失传已久的指南鱼?”路充之指着碗里的小物件赞叹道。
“老马识途,路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哪。”
路充之拍拍马背,长叹了一声:“这条路,此前跟着它走了很多遍,没想到此生还能再回来。”
双方俱是有备而来,大部队又继续往前。
奇怪的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迷雾之外,四周再无任何异动。
明着来二人自然不怕,但如今这么安静,反而令他们隐隐感到不对。
“等等,这是什么?”路充之突然勒马,把身后的副将吓了一跳。
“我看看!”副将率先抢上前去,端详了片刻便答道,“这是马蹄印和脚印!”
“兵马走过的痕迹?”宋蒙亦下马查看,“好像有规律。”
“来人,点几个火把。”路充之指挥道。
副将哼哧哼哧地前后奔忙,不一会儿,这条印记四周都被火光照亮了。
“阵法?”宋蒙若有所思。
这条印记似乎以前方某一点为圆心,画了个弧。
路充之背着手,沿着印记走了几遭,又往前走了一段,又再次发现了印记。
他恍然大悟:“这是小八卦阵。”
“京城中现在还有谁会这些?”宋蒙眉头一皱,“雁翎军?他们不是近不了京城吗?”
“未必是雁翎......原来迷雾中藏着这么一个阵,看来这个对手也与雁翎军一样难搞啊。”路充之叹道,“而且这阵布得极为工整,由此看出,那布阵之人定是久经沙场,还有过不少经验。”
“路将军是如何看出的呢?”
“先生您看,即使是在这崎岖不、平草木遍野的山地之中,它这角度、这距离也能分毫不差,着实不易哪。”路充之夸罢,突然话锋一转,笑道,“工整固然能最大程度发挥阵法的效用,不过,却也容易露出破绽。幸好咱还没进到阵里头去,如今反而能根据这印记的弧度和角度,来判断敌军究竟有多少人。”
“那依路将军您看,这么大的阵,该有多少人?”宋蒙问道。
“十五到二十万。”
***
天已全黑,几个人影正站在盘桓山顶眺望远处,那里火光映照着成片成片望不到边的帐篷,像是定时火药一般。
“大将军,咱们这波虚张声势,大概还能拖多久。”织锦问道。
“只能唬住他们一时,若他们的援军来了,或是真派几个有本事的斥候,拆穿是迟早的事。”李征鸿沉声答道。
“所以雁翎军和朝廷的援兵究竟何时能来啊?”吴中友回头看了眼自家规模比敌方小了不知多少倍的营帐,终于问出了所有人想问,但不敢问的问题。
见李征鸿沉默,杜雪衣当即会意,替他揽了话头:“他们会来的,但在他们来之前,必须靠我们自己。所以,咱们一定要撑到那时候,就算他们现在就攻过来......”
杜雪衣话音未落,却听得山那头传来战鼓之声,继而远处军营中的军队开始集结起来。
众人:“......”
“大姐,你这......”吴中友被杜雪衣剜了一眼,生生把“乌鸦嘴”三个字吞了下去。
“走吧。”李征鸿沉声道,“这才是我们的第一仗。”
第125章 奇兵
盘桓山西北处,眼见十万叛军已到山下,山腰处突然一声鸣镝呼啸着冲上云霄。
李征鸿信号一出,隐于山间的士兵们同时引燃脚边的火药,整个盘桓山西北麓霎时间燃起熊熊火光,照亮了晦暗的山夜。
奇怪的是,这火却并未形成燎原之态,而是被控制得很好。火蛇顺着引线和草木,精准地在地上刻画出一道又一道工整的线条。不到半晌,用火刻出来的八卦阵已然显现。
“这才是真正的小八卦阵啊!平日里都是用人摆出来的,他们居然直接用火描出来,人才啊!”要不是坐于马上,身后还带着兵马,路充之都要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宋蒙虽看不懂这阵法,但嘴角也禁不住扬了一扬。
这阵法乃是李征鸿用半日的功夫布下的,他定下整个布局后,一面着人装上贺来最新研制的火药,一面令人将布局之外的树木砍去,这样便能控制火势。此外,李征鸿还留意到这盘桓山中,因地形复杂,在秋日依旧刮着东南风,如此一来,更能成为助力。
夏橙的《秦王破阵歌》中,“左圆而右方,先偏而后倚”、“西来惊鸿雁,北往待归期”等诗句,连她本人都不知晓,这就是小八卦阵的核心。
此为军中最入门的阵法,威力远不如九曲天河阵、天奇阵或是八卦阵这三个上古大阵,但却最容易上手,变化也最多。若有精通阵法者稍加引导,更能变出各种花样来。
最重要的是,不论怎么变,只要摆阵的人牢记那几条指令,纵使是全然不通阵法之人,照葫芦画瓢,整个小八卦阵依旧能持续运转。
当时在万苍山,对阵法一窍不通的杜雪衣,便是凭借对这首诗的熟悉,最终与李征鸿成功困住卢赛。
如今大敌当前,人数远远不够,只能借这天时地利了。
山间暗夜宛若白昼,璀璨的火光中,两条身影如鬼魅一般逆着人群,避开敌军耳目,悄然往阵中而去。身影时而运着绝顶轻功从敌军头顶掠过,时而凌空跃起,时而又俯身躲过,速度之快以至于途经之处,旁人只能感到一阵风拂过,却几乎没发现是人影——正是李征鸿与杜雪衣。
适才在营帐中,李征鸿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冯凭、织锦等人立即指出了破绽——路充之能从印记判断出是小八卦阵,甚至还能算出布阵方究竟有多少人,那山里的八卦阵一烧起来,不就铁定暴露我方了人少的事实了。
“他们后面的大军未到,与我们的兵力相较还不算太悬殊,我们人数是他们的三成,加上小八卦阵和地势,还有一战之机......”
话音未落,忽见李征鸿神色陡变,下一刻已俯下身子,以耳贴地。
众人见状隐隐都猜到些什么,但谁都不敢说出来,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的援军快到了。”李征鸿复又站起,脸色极为难看,“十几万人,若是他们两军会合,如今咱们的兵力恐不及对方一成。”
众人:“......”
绝望的沉默中,一声娇俏的女声语出惊人:“那就趁援军来之前,把大军解决了呗!”
所有人目光齐齐投向说出这惊天之言的杜雪衣。
军中一些将领原本就对这些江湖人不太待见,其时听到杜雪衣这一番“天真”之言,当即忍无可忍:“你这黄毛丫头,不会打仗就别在这瞎嚷嚷!”
话刚说完,李征鸿一记凌厉的眼刀登时将他吓得浑身一颤,营内一群“江湖人”脸色也瞬间变了,有鄙夷的,有愤怒的,也有嘲笑的。
“我可不是说笑。”正主叉着手,也不恼,继续说道,“擒贼先擒王,你们用这个什么八卦阵先拖住他们,吸引他们注意,我趁机去刺杀路充之,顺手灭了宋蒙更好。”
她如今确实也有嚣张的底气。
“好,我和你一起,这阵是我摆的,我自然能寻到路充之的位置。”李征鸿最终拍板。
回到战场上。
在这繁复的大阵之中,杜雪衣跟在李征鸿后头左突右奔,忽而拐弯,忽而掉头,也不知道他究竟靠什么辨别的方向。就如此,两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大阵各处,不时还顺手灭了几个毫无防备的将领。
不知在阵中绕了多久之后,李征鸿猛地停下来,杜雪衣在后,见状脚尖点地凌空转了个圈也跟着落地。
“他们应该被困在这个门中,咱们找找。”
“门?”杜雪衣还来不及想,便注意到熊熊火光的另一头,有一簇红缨极为显眼——那是头盔上的红缨。
盔甲之下是一个大个子,四周有许多人护着。他虽然看上去与众人一同在冲锋陷阵,长枪下也斩杀了不少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些都是他的护卫故意放过去给他的,俱是些武功平平之辈。至于那些厉害的,早就先被护卫们拦下了。
“那个是不是?”杜雪衣问这话时已在暗中蓄力,眼睛和头脑飞快运转,开始计算最快的取胜之道。
“对!这就是首领的铠甲!”
只听得这一字,杜雪衣便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冲上去。
重剑携滔天之势直接将一路碍事的士兵掀翻,她方才就想过,绕个弯固然可以让敌方晚些发现,但此处却离路充之最近,时间一短便不易发生变数,因而她当机立断还是选择了这最“笨”的方法。
杜雪衣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眼见剑势即将抵达路充之后心,她忽的耳朵一动,瞳孔一缩,骤然之间身子猛地往后一翻,有如燕子一般凌空跃了个跟头,才堪堪避开天顶地上左右两侧同时绞向自己铁链。
“好!”路充之大声喝彩,也不知是喝谁的彩。
杜雪衣骂了一句,身形却片刻不停。她这一招虽躲开了攻击,但还是被困在四条铁链围成的空间中。
只见这四条横空而出的铁链足有碗口大小,铁链如龙蛇一般极速舞动,上头又被注入了强劲之内力。
操纵它们的是四个长相几乎一样的少年,少年们双手分别抓着两条不同的链头,若是不小心被绞住,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饶是如此,杜雪衣方才那一击的余力,依旧将路充之头盔上的红缨掀飞,但时机已失,自己还栽了进去,明显是亏了。
铁链不断移动方位,本来杜雪衣便看得眼花缭乱,偏生这四个年轻人又长得一模一样,要判断他们的走位更是不可能。
她试着直接用自己的磅礴内力强行撑开,亦或是震断这诡异的锁链,然而她立即发现,这链条不知究竟用何等材料制成,竟是结实无比。而这四个少年郎更是力大无穷,她的功力释放之际,他们虽被影响着纷纷后退,却依旧牢牢攒住手中铁链,舞动不停,毫无停下的意思。
这么一折腾,杜雪衣反而没刚才那么轻松了,原本松弛的锁链瞬间被拉紧,形成的空间较刚才更为扭曲诡异,险些就绞住了她的左腿。
看来这锁链阵遇强则强。
其时,原本前来相助的李征鸿也被一众剑客团团围住,丝毫脱不开身,那剑法他记得——是卢宾卢赛所用之剑法。
几日前,众人从赵老板口中得知了独角犀的四大家族,其功法一个克一个。赵老板只知道自己赵家的唢呐军团,而卢家众人早就与其交过锋,用的是剑法;孙大重死前在百花台暴露了其自家功夫,是套拳法;而这四大家族中最神秘,也是最顶级的功法,便是如今摆在杜雪衣面前的锁链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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