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死黏在客栈不走了,姜芙推了推他,催促道:“你就去吧,别担心我了。”
昨夜靖王遇刺,唐瑾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假,嘉宁帝本就已经够不满了的,如今恭王薨逝他再不去,便实在说不过去了。
“况且…”姜芙朝他眨了眨眼睛,“亥时我还要去趟侯府呢,届时还请阿兄好好接应哦。”
“嗯。”唐瑾被她魅惑又俏皮的眼镜勾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背影很轻快,可微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姜芙不由得笑了出来。
在回蜀地前,她还打算去允棠阁见见史嵩。
四喜说他有往蜀地扩店的意向,姜芙好歹也在那边待了两载,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便不会吝啬相帮。
没想到的是,这回她没碰到史嵩,反倒是见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他一身青衣,长身而立,衬得整个人挺拔俊逸。
姜见到他有些吃惊,方准备回避,那人却正好朝她这边望了过来,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苗苗,你怎会在此处?”
楚子然见到她显得十分吃惊,但更多的是喜悦。
他朝她快步走来,看手势,似乎是想来拥抱住她,“侯府失火,我还以为…你…”
姜芙知道他想说什么,灵巧地避开了他的靠近,“如何?如今见我还活着,楚公子想揭发我?”
话虽这么说,可她其实是不怕的。
楚子然她了解,虽然算不上什么君子,可这点情意到底还是会顾的。最重要的是,揭发她逃婚对他而言并无好处,只会更加坐实了靖王才是受害者的事实。
两人许久未见,她这番话显然让伤到了他。
楚子然顿了顿,强颜欢笑道:“怎么会…苗苗,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吗?”
她并未接他的话,轻哼了一声:“谁知道呢。如今恭王倒台了,谁知道你会为了自保做些什么?”
姜芙并不是凭意气说话的人,她会如此刺他,不过时想探出他接下来的打算罢了。
果然,楚子然听了她这番略显冷漠的讽刺后有些生气,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苗苗,你走了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这几年我陆陆续续回了维扬几次,每每见到云盛楼后院的梅花开了,就会想起你…”
他说得动情,一双好看的眼镜专注地盯着她。要是以前,姜芙说不定早就沦陷了,可她如今留给他的,只剩冷漠。
“况且…”见她始终沉默不语,楚子然继续道:“殿下虽然去了,可..可陛下并未迁怒于我,反而说要提拔我做佥都御史。”
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姜芙:“如此,自是未有自保一说。”
嘉宁帝要提拔楚子然?
姜芙皱了皱眉。楚子然原先不过是同进士出身,本就不够资格入朝为官,当年皇帝是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才破格赏了他个七品的监察御史。反正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倒是未有人诟病什么,毕竟楚逢是护国功臣。
可这不过短短两载,他就要一跨成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嘉宁帝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便是如唐瑾这般的天之骄子,同样是烈士之后,可即便中了状元,亦是足足当了六七年的侍讲才升到了如今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实现了官职的两级跨越。
姜芙心下有些不舒服,却很快猜到了嘉宁帝的意图。
“陛下让你归顺靖王?”
楚子然属恭王一派,留着他,暗地里让他归顺靖王,便能更好地让靖王撇清与恭王之死的关系。
当然,这样的人也不能久留,用升职来捧杀便是最好的办法。
嘉宁帝虽然行将就木,倒也不是无脑之人,至少在偏心靖王方面是十分聪慧的,甚至死了一个儿子也不在乎。
“苗苗越发聪明了。”
见姜芙猜到了,楚子然也不再掩饰:“是,陛下约我谈过好几回,话里话外无非是让我举证恭王生前的一些罪证,来创造殿下的死是由奸人所害,与靖王无关的假像。”
果然,嘉宁帝想用恭王的死做文章,压根就没想过往下查。恭王是谁害死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做父亲的偏心到这个地步,她不禁替太子和恭王感到寒心。
姜芙沉吟片刻,问他: “那你打算如何?”
被她问到核心处,楚子然有些踌躇,回她:“恭王殿下曾有恩于我二叔,起初帮殿下做事也不过是承了我父亲的意思,只不过…”
他微微撇开了眼,声音显得有些心虚,“殿下再怎么说也只是郡王,这天下终归是陛下的,我们都是陛下的臣民,我自然也不敢违抗圣意。”
姜芙在心里冷笑,是不敢,还是不想?
明明此时提出自贬是最好的保身之法。他是功臣之后,不论是皇帝还是靖王,对他的自请离去都不敢有任何胁迫之举,可他偏偏要自己陷入这股洪流中,哪怕万劫不复。
贪欲,权势,果真是夺人心智的猛兽。
“我也是此番才看透陛下的偏心,苗苗,往后我平步青云,便可同你…”
“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姜芙挥手打断了他,“安国公世子的姬妾难道不够好吗?可我却不远万里逃到了侯府避难。靖王正妃的身份难道不够有吸引力吗?可我却自毁身份选择了死遁…”
“楚子然,我并不向往荣华富贵。即便想,也会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而不是铤而走险。这些年,我东奔西走,所求不过是一个安稳的生活。而你身为安国公世子,功臣之后,即便站错了队,只要自请离去,即便是陛下也不好为难你,可你为了自己的贪欲,仍是要选择铤而走险。”
似乎没想到姜芙能将他看得这样透,楚子然的脸色霎那间有些发白,脸上却仍维持着微笑,“苗苗长大了。”
姜芙虽讨厌他,可两人毕竟有着总角之谊,她该劝的还是得劝,至于听不听,全看他自己的了。
楚子然还想说更多,一道妇人的声音打断了他:“她说得没错,你是该退。”
听见这声音,姜芙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声音她很熟悉,也十分憎恶。
楚夫人迈着端庄的步伐款款地向两人走来,精致的脸上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子然去了这许久,我道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原来是遇见苗苗了啊。”
姜芙没做声,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楚夫人径自走来,亲切地拉住了姜芙的手,赞道:“苗苗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真没想到会在建安遇见她,想来是恭王倒台后特意来“关心”儿子的。若是皇帝有心为难,还可以拿他功臣之后的名头来施压。
姜芙甩开她的手,只觉得一阵恶心:“安国公夫人曾经是怎么对我的,难道忘了?”
楚夫人皱眉,方想说些什么,姜芙却一句话给堵了过来:“陷害我父亲,囚禁我的事,需要我帮夫人好好回忆下吗?”
楚子然此时亦有些尴尬, “母亲…”
楚夫人睨了他一眼,转头对她笑道:“苗苗说什么呢。维扬那么多年,我一直都拿你当半个女儿看待的,此番不过想与你亲近些罢了。”
她这番话说得着实虚伪,古月不也曾是她的半个女儿?最后还不是被她卖进了青楼。
姜芙按住怒意,眼带讥嘲地对她浅笑道:“我不是国公府的刺客吗?楚夫人可别靠近我了,仔细被我伤着。”
楚夫人显然也是见惯大场面的,脸皮练的相当厚,“几年前府里确实进过刺客,那刺客伪装成了你的模样,企图骗取我的信任。不过你莫担心,我已将她送官了。”
楚夫人这副虚伪的嘴脸她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恶毒,根本不像是
好在她明早便离开了,倒是不担心被这毒妇看见自己还活着。况且这里是建安,她若想告密,也得顾及侯爷,毕竟他逃婚的死罪可是会连坐的。楚夫人若真傻到去检举她,牵连到侯府,忠渝侯也不会让她好过。
不过是些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故人,姜芙懒得同他们多扯,丢下句“告辞”就走了。
*
夜色浓厚,明月高悬,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姜芙和唐瑾约定了亥时见面,提前一刻便到了侯府。
给祖母烧了些黄钱纸,做完最后的道别,她方准备去珍华阁找唐瑾时,一转身却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生父忠渝侯立在夜色里,鹰隼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第55章 软肋
“回来同祖母道别的吗?”
两人视线相接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姜芙起身见礼,面无表情道: “侯爷好。”
忠渝侯朝她走了过来,隐忍的面色终于有了动怒的迹象,“一声不吭走了两年,回来连声’父亲‘都不肯叫了?”
他定定地望着她,企图让她服软,一如两年前那个唯他是从的小姑娘一般。
姜芙自问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起初两人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想用她去巴结靖王,而她却想借他侯爷的权威,躲掉楚夫人的逼婚。
“侯爷想听什么呢?”姜芙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反问他:“是我假借走水死遁的事吗?”
忠渝侯并未正面回答她,只道:“你倒是聪慧,也伶牙俐齿了不少。”
见她如此,他的态度突然就软了下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生父,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聊聊吗?”
姜芙面色依旧,“有些事我不愿说破,与您也没什么可聊的,”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瑾哥儿不在,”忠渝侯叫住她,“陛下临时有事召他,他此时尚在宫中。”
看来今夜是见不到他了,姜芙顿住脚步,叹了口气,气定神闲地问他:“侯爷想和我聊什么呢?”
“自然是你和靖王的婚事,”忠渝侯找了块假山石坐了下来,严肃地盯着她,“你可知逃婚是何等重罪?”
姜芙也不甘示弱地回击,“钟令妤不也逃了?陛下有责怪于她吗?”
钟谧是三朝元老,即便逃婚是欺君重罪,嘉宁帝要降罪也要思量再三。而她就不一样了,忠渝侯就是个只有爵名确无实权的,就连功名也是沾了唐瑜的光,想要治他的罪,嘉宁帝无需考量太多。
忠渝侯自是清楚这一点,可她还是要提,便是为了提醒他若要拿她死遁的事威胁她,整个侯府也落不着什么好。
况且…
“侯爷。”姜芙朝他笑了笑,提醒道:“您还记得祖母向陛下求过的保婚手镯吗?”
她并未挑明手镯在何处,只需暗示他,玉镯在她手里,她想用就用。
“母亲竟将手镯给了你?”
姜芙笑了笑,“那手镯其实您也见过,就是我与祖母初见那日,她老人家送的那对南红玉镯。”
忠渝侯闻言有些惊讶,面上却也未见太多异色。半晌,他咳嗽一声,状似自言自语道:“靖王殿下他…被找回来了。他今日特意特意召见了我,说多亏了你,他才能获救,让我代他向你聊表谢意。”
她就说忠渝侯如何会察觉到她回建安了,原来是靖王告的密。
姜芙一时间有些灰心。经过上回的相处,亏她还对靖王的人品抱了些期望,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忠渝侯并未察觉到她的出神,继续道:“我看殿下对你似乎还有些余情未了的样子,若是你能安心留下来待嫁,陛下和贵妃娘娘那边我会去…”
他瞟了姜芙一眼,佯咳了一声,“你与瑾哥儿,断了吧。”
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但好在她也不怕。
“侯爷!”姜芙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我当初若是贪图这王妃的虚名,便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设法死遁了。”
说罢,她又补充道:“您也别拿兄长的仕途和姻缘威胁我,我不会妥协。我想您多少了解过,比起当官,兄长更在乎的是什么。”
“至于他的姻缘…南红手镯有两对,其中一对在我这儿,另一对祖母给了兄长。”
其实另一对手镯在唐璋那儿,但姜芙不打算说破。一是为了让忠渝侯明白,他并不能拿唐瑾的姻缘威胁到她。二是为了暗示他,手镯在唐瑾手里,他能决定自己的姻缘,若他再去造谣唐瑾和郁嘉公主的事,最后两人却没成,他也讨不着好。”
“这样啊。”听了姜芙的话,忠渝侯显得有些为难,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既然如此,为父也不逼你们了。”
她赌对了,忠渝侯果然不知道手镯的事。
想来这是祖母对唐瑾最后的仁慈,虽然没把玉镯给他,好在她也没告诉忠渝侯手镯落在了谁的手里。
唐璋的婚事还有几年,唐瑾若能在这段时间脱身,便不用再受制于侯府。
姜芙不欲与他多言,方想着离开,忠渝侯却突然叹道:“瑾哥儿他,这么多年…读书煞是辛苦啊。”
姜芙眼皮一跳, “你想说什么?”
忠渝侯望着她,不疾不徐地开口:“瑾哥儿能有如今的造化,除了他自身的勤奋与聪慧外,更是离不开他非凡的出身。当然…这个出身,并不是指他忠渝侯世子的身份。”
似乎察觉到他想说什么,姜芙的手有些颤抖。
对于她的紧张,忠渝侯状似浑然未觉,“忠渝侯世子,不过是虚名,况且我本身的功绩并不大…可骠骑将军之后,那是烈士之子。我将他过继为世子,实际上还是我沾了兄长的光。”
果然,同她之前猜测的一样,唐珏此举不过是为了蹭他兄长的光环。只是没想到,这回他竟然自己承认了。
没关系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要…
姜芙缓了缓神,淡然开口:“那又如何?你莫以为兄长稀得继承这爵位?”
“我说了,忠渝侯世子的名头不过是个虚衔,关键的是他将军之子的身份,即便连烈士之后的身份他都不屑一顾,可…”
忠渝侯摇摇头,鹰隼般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若是贪官与瘦马之后呢?”
姜芙瞬间瞪大了眼睛,两股冷汗自额头上淌了下来,打湿了她的后颈。
“看来你是知道了。”忠渝侯笑了,温柔敦厚,仿佛一个慈爱的父亲。
夜静更深,星月交辉,她的紧张被浓黑的夜色所掩盖,半明半暗的面色隐在皎洁的月光下,叫人看不真切。
确实,她在恭王府见到方翠的那一刻,便立即知晓了唐瑾的身份。
唐瑾曾告诉她,他是丹娘被人强后所生。他出生后,不仅遭到丹娘厌恶,便是连他生父都无法将他名正言顺地接进府,只能托给挚友唐将军代为照顾。
那日见了方翠的长相,再思及她被曲兴强迫的事,姜芙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唐瑾的生父是谁。
翠娘的模样,像极了丹娘。
难怪。
两年多以前,她骗唐瑾去苏州进料子,而后转道去了维扬。回来后,她将姜固被人诬陷入狱的事告诉了唐瑾,唐瑾当时给她的回复是此事他不好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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