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点她的家庭环境,正中她心病,晏嘉禾暗自咬了咬牙,果然和池间是同类人,看着落魄潦倒,若真锋芒一露,还是有些不好对付。
晏嘉禾冷冷笑道:“你愿意加入我的公司,我正求之不得,咱们万事都好商量,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那张主编是不是也可以就刚才看到的事,开始动笔了呢?”
张巷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再和她多说,转身上了楼。
周围三三两两的大爷大妈忙着聊天,众说纷纭地揣测,谁都没有注意到晏嘉禾和张巷的交锋。
晏嘉禾开车驶向医院,一路思忖着。
若说周家一开始应该除掉池间而没有动手,那么现在最不愿意池间死去的,肯定是他们。
而此时,她反过来要防着傅家了。
医院太好下手了,医疗事故每年那么多起,可操作的空间太大,她若不想看到池间有闪失,恐怕要亲自陪着了。
晏嘉禾到达医院的时候,池间还在手术室抢救,输血输了上千毫升,还是不见起色。
晏嘉禾在门口站着,听到护士出门转述的消息,转了转兜里的打火机,目光低垂,没有说话。
他常常与人为善,对自己倒是下得去手,晏嘉禾淡淡想着。
她不甚担心,池间做事一向有分寸,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乖巧温驯,她对他的愧疚才总是既浅又短。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体征终于平稳,池间被推进加护病房,晏嘉禾跟着过去。
等到医生和护士都离开后,晏嘉禾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池间因为失血而虚弱苍白的嘴唇。
会哭的小孩才会被偏爱,他这性子本就容易吃亏,偶尔逼迫一场,还是为了别人。
晏嘉禾又看到了他的伤口,被线缝合处有些泛白。
她垂眸看了片刻,像是看见了未来只会更危险的局势,心底倏忽几分凉意,她掀开了被子,把鞋踢在床下,和池间躺在了一起。
还是觉得有些冷。
晏嘉禾想了想,侧过身,抱住了池间,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闻着他身上温暖的薄荷香气,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很遗憾,晏嘉禾眼里的小乔,也不是作为人而真实存在的。
第15章 平衡
池间醒来后,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这是骨髓里的造血干细胞在疯狂工作带来的不适。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动一动身体,就发现自己被人抱住了。
池间微微侧头去看,看到了晏嘉禾,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长睫交合,似乎是睡着了。
池间又向窗外看去,天色已暗,从他在天台上晕过去之后,已经过了很久。他想,晏嘉禾应该也累了。
池间全无困意,他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侧过头目光垂下来,看着晏嘉禾的睡颜。
她睡着了的样子,和醒着没有什么区别,好像随时都能睁开眼睛,淡淡地暼过来,弥漫着清冷薄凉,似乎把人看在了眼里,但其实根本没有。
池间也很想抱住她,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她可以趁他睡着了做任何事,他不在意,因为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但她永远是自由的。
池间温柔寂静的目光望着她,呼吸相融缠,连疼痛都暂时消失了。
其实他们之间,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让池间完全安心的时刻。
初见时他不断地揣度她的想法和他们的关系,见了面就要提心吊胆。后来慢慢放她在心里,替她筹划,若是她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他更是成百上千倍的担忧。
至少现在,她在他身边,她也很安全,还能够休息。
他忍痛自损,所求不过如此。
池间感到一种灵魂安宁的满足。
就在此时,加护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程文怡和傅连庭。
两人急匆匆进来,见了房内情景,登时愣在了门口。
池间也十分不好意思,想要起身,但是麻醉刚过,手脚发软,一挣之下触动伤口,又疼又急出了一身虚汗,立刻头晕目眩起来,连周围轮廓都有些看不清了。
正在混乱之时,池间只觉得腰上一紧,接着晏嘉禾开了口,声音清冽,“乱动什么?”
池间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傅少和文怡姐来了。”
“嗯?”晏嘉禾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呆立的两个人,偏了偏头示意椅子,“坐吧。”
程文怡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正对着病床。
傅连庭却没动,看了程文怡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对着晏嘉禾似笑非笑道:“哟,来得不是时候了。我说这事怎么不太利索呢,合着是小饼干终于吃下去了?”
池间涨红了脸,又因着失血过多,中和成了一种粉白。温润的容貌不再平静,露出了羞涩腼腆的神情。
晏嘉禾没动,从池间的脖颈边微微抬首,“怎么,你想要?”
傅连庭笑了,诚恳道:“我还真挺想要的。”想要他的命。
晏嘉禾淡淡说道:“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傅少要是开口,让你玩玩也没什么,不过现在可不行。”
傅连庭笑容不变,“懂,以前光知道他厉害,哪知道这么能干,全身的血都快换一遍了,硬是咬掉周家一块肉。不过,我们又不是杀猪的,要肉干嘛,你说是吧,嘉禾?”
傅家要的可不止这些。
晏嘉禾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凝视着他,“有几分本事,分多少东西。有肉已经不错了,再多的,我也弄不来了。”
傅连庭一顿,又说道:“嘉禾,我把你当亲妹妹……”
他是独生子,哪里知道有亲妹妹是什么感受,不要钱的好话不说白不说,他为了在父亲面前长脸,把这件事办好,已是使了浑身解数了。
他这点手段晏嘉禾还看不上眼里,攻守同盟朋友一场,若是互相不触及底线,默契平和的过这一生,也是很好的。
可惜,池间得活着这件事,已经纳进她的底线了。
晏嘉禾笑了笑,罕见地露出狡黠的神色,说道:“哦,傅少把我当亲妹妹,那这位就是你亲妹夫了,要不打个招呼?”
池间虽知她在开玩笑,但是脸已经红透了,眼里灼出水色,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病人,让人怀疑是不是抢救时输血输多了。
“晏嘉禾!”傅连庭终于明白晏嘉乔面对她时,总升腾的无名之火是哪里来的了,她要是成心噎人,能把人噎死。
他傅连庭是什么身份,池间又算什么,也配得上他叫一声?可是若不顺着向下说,又显得他方才的话太假了。
傅连庭的手段用到头了,没法子,只得转头看向程文怡。
程文怡没搭理他,也没有说话,她在想另外一件事。
从他们进屋,到说了这么久的话,晏嘉禾一直没下过床。对池间的保护之意可见一斑,可是晏嘉禾防的是傅连庭,还是连自己也在内呢?
程文怡忽地涌起一股冲动,如果她邀请晏嘉禾到外面去谈,让池间离开她的视线,她会不会答应呢?
但是程文怡终究还是没问,她知道,人心是不能试探的。
不一定是经不起,而是试探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人对己的两重伤害。
可是,程文怡又想道,为什么晏嘉禾不问问自己,此时过来是不是也是要杀池间的呢?
她不问,究竟是信任自己,还是存了同样的心思,不愿意试探自己呢?
程文怡低头笑了笑,大波浪的长发垂下来,使得这个笑容有些模糊不清。
随着未来大抵会分道扬镳的预想越来越深,她也变得比以前更多疑,就像古人说的贼喊捉贼,总想着晏嘉禾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程文怡反倒是希望晏嘉禾能来试探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经得起试探的,这次她来只是单纯地看看他们,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看着傅连庭和晏嘉禾,他们三个是很微妙的朋友,但是不管有怎样的分歧和暧昧,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自有他们的处事方法和逻辑,相比之下,池间就像是外来入侵物种。
初时不起眼,就像藤蔓越缠越紧,现在已经在圈子里占了一席之地,这事连傅成书都有所耳闻,他在晏嘉禾的心里,更是有了些许地位。
若不是因为他,他们三个这样隐晦的冲突,未必会这么早就发生。
程文怡又将眸光转向病床上的池间,隔着深棕色的美瞳镜片,混血统的眼眸深邃明丽。
说到底,他比他们都要小,她还不至于迁怒一个少年,也不至于嫉妒他。
她只是有点羡慕。
程文怡眨了眨眼,对池间说道:“我一直都说,你的运气是很不错的,伤得这么重还能活下来,实在是上天眷顾你。”
池间笑道:“是的。”
程文怡又笑道:“我们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你。”
有时候,人说自己没事时,恰恰是有事情的意思。
池间微微笑了,侧头对晏嘉禾说道:“我有点难受,你愿意帮我叫一下医生吗?”
呼叫医生的按钮就在床头,但是谁也没有提这件事。晏嘉禾缓缓起身,穿鞋下了床。
三个人都走到了门外,晏嘉禾反手锁上门,背靠在门上。
加护病房外很安静,雪白的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台上放着医院种植的鲜花盆栽。
程文怡又在思考,池间提的这个要求,是不是也让晏嘉禾松了口气呢?可是看了半天,终究没在她脸上看出什么。
程文怡笑了笑,问道:“如果傅家出手了,我们要怎么办呢?”
傅连庭本以为程文怡是要劝晏嘉禾放下池间的,没想到她没有提这件事,惊讶地转过头看她。
不过她俩谁都没理他,晏嘉禾淡淡说道:“傅书记手下比我厉害的人有一堆,这个问题不用我们操心。”
傅连庭连忙说道:“他的是他的,我们又不清楚。”
这个圈子里,很少有二代能和父辈沟通顺畅的,与其说是父母和子女,不如说是上级和下级。上级没有必要向下级汇报工作,而下级必须要揣摩上级的意思。
傅连庭接着说道:“嘉禾,你要是非要坚持留下池间,我爸的意思是,我们傅家也不是不能出手,总归是麻烦点罢了。最近封了海丰,再整垮周家,傅系风光太过,恐怕扎眼睛。他问问你有没有心理准备,不过我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此次来,想要除掉池间的想法,其实是他渴望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私心,傅成书倒还没有下死命令。
可是刚才他试探一番,碰壁而返,只能放下了这个想法,重新和晏嘉禾站在同一条线上。
晏嘉禾眸光一闪,金戈铁气森然凛冽,淡淡笑道:“意思是傅系接下来就得让着沈家了,要不然打破平衡,当政肯定得打压,傅家就没可能到那个位置了。问题是都是跟着自己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傅家要让出去哪一块?”
“什么意思?”傅连庭问道。
晏嘉禾愈发静默,像是等待已久的山雨欲来前,令人喘不上气的沉闷,“傅书记的意思,是要让出晏家了。”
她所希求的,或许就快要到来了。
晏嘉禾接着说道:“晏青山在傅沈之间摇摆不定,不是傅也不是沈,反过来就意味着他可以是傅,也可以是沈。诱导沈家对晏家出手,伪装成傅系的损失,恢复平衡。即便不成,沈家对晏家也是他们两家的事,傅系就可以趁机退出此时集中的视线。”
傅连庭这才明白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皱了皱眉,几许忧虑,“那你呢?”
晏嘉禾把手插在兜里,转了转细长的打火机,“惊雷已落,大雨将至。我?我在旷野平原上。”
若是从晏家最薄弱的小辈开始下手,她和晏嘉乔,首当其冲,前路未卜。
傅连庭和程文怡都沉默起来,他们生来就注定没有平静。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波云诡谲越压越近,无可避免地兜头而来,命势瞬息万变,恐怕懵懂孩提时的些许快乐,都已成奢望,不复再有。
“这件事,我筹谋太久了,久到我都已经对勾心斗角的生活倦怠不已。”晏嘉禾缓缓说道:“傅书记问我有没有心理准备,我当然有,若是上天真的不眷顾我,我也无话可说。”
傅连庭没有说话,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今日晏嘉禾比他先一步面对这些而已,未来他和沈天为,谁是第一太子,谁是阶下囚,还未可知呢。
程文怡垂眸,明丽的五官即便没什么表情,都十分秾艳,“不论到何种境地,你们身边总还是有我的。”
这句话不知是个保证,还是仅仅是一个愿望。
或许这是傅系唯一的优势,不同于沈系的家族联盟,傅系是由每个人依附起来的,尚且还有些许温暖。
晏嘉禾送走程文怡和傅连庭,转身回到病房。
她的神情凛然有冰雪之色,不甚平和,池间望向她问道:“怎么了?”
晏嘉禾敛了冷意,淡淡笑道:“没什么,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傅书记出手了,周家不日就有说法。这个暑假你想怎么过?我陪你。”
晏嘉禾一边说着,一边从病房供给的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坐到池间的床边,从口袋里摸了又摸。
池间抿唇笑了,“你的刀是不是被人收走了?到底怎么了,别说没事,你一慌就找不到东西。”
就像在程家客房她第一次压着自己,起来后就找不到烟和打火机了。他还记得她那个样子,强撑着故作镇定。
晏嘉禾确实隐隐有些心乱,不管曾经拟算过多少次,她都没想过事到临头,她身边会有一个池间。
晏嘉禾从病房配套的餐筒里抽出水果刀,低头削苹果皮,借此稳定情绪,慢慢开口,“等你的伤好了,我教你开车吧,还有游泳。”想了想又补充道:“射击场也要去几次。”
这些都是保命的本领,池间意识到了可能要发生的事,缓缓收起笑容,右手捏紧了被角,低低说道:“我会认真学,晏嘉禾,我不会离开你的。”
晏嘉禾将成条的果皮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把整个苹果塞进池间的手里,淡淡应了一声,“好。”
不过一周多些,周正磊父亲及近亲属滥用职权一案便被立案调查,调查期间所任职务全部免除,犯罪问题及线索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处理,最终处理结果等待大约一年后的庭审宣判。
这件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曝光出来,仅仅在相关部门的官网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通报,张巷的文章也并没有发表,而是作为目击者材料一起交到法院。
就是这样平常到似乎没有人注意的官员违纪落马,引起的震荡远比外人所见更为深远,这标志着傅沈之争愈演愈烈,背后高层博弈,近乎直白。
第16章 依托
晏嘉禾这几日一直在医院病房配套的沙发桌子上远程办公,担心池间休养不好,有些没必要的电话能不接也不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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