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间想起他向晏嘉禾剖白的那夜,曾经小心谨慎地问过这个问题,结果得到了不按常理的回答。
池间有意缓和他们的关系,“那你更可以放心了,晏总说过她喜欢你。她是合格的姐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过去,但是她确实很把你放在心上。”
每个字都正中心中暗病,晏嘉乔又惊又怒,认定了池间这是扮猪吃老虎,先假装和顺麻痹自己,再出其不意地暗讽。
“你胡说什么?”晏嘉乔腾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晏嘉乔看不上这种虚伪的做派,这是因为他无法对付,所以只能看不上。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盛怒之下,将桌面的空碟子向池间砸过去。
池间从没见过陌生人说两句话就要动手的,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了一下,碟子砸在左手臂的伤口上,又落到地上碎成数片。
骤然的疼痛袭来,雪白的绷带上面开始渗出血迹。
比剧痛更强烈的是心里的诧异,池间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刚想要开口询问,外面传来了刹车的声音。
**
在康茂园,晏嘉禾明白了沈天为的暗示,一路疾驰回宝泉山。
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抖,晏嘉禾思绪混杂,难以置信又极度喜悦。
晏嘉禾知道自己很激动,她甚至放任这种感觉在血管中流淌。她自嘲地想,若是此时有机器给她检测,脑电波肯定乱成一团了。
但是她没有办法克制,一定要去握住这线曙光。
宝泉山的闸门开后,晏嘉禾开着车直接刹在了主楼前,跳下了车连门都没关。
晏嘉禾一边走,一边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楼走到头,才在餐厅看见她的小乔。
晏嘉禾把手搭在领口的纽扣上,声音发紧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甚至没有看到脚下的碎片,因为她再走一步就要踩上了。
看见她,晏嘉乔敛了怒容,冷笑道:“你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记得。”晏嘉禾眨了眨眼,笑道:“6月27,你的生日。”
这就是她要去康茂园的原因,也是晏青山请唐静去吃饭的原因,这天是唐静的辛苦日,更是沈天为成功守株待兔的原因。
这一天牵扯了所有人,注定了他们都只有这一种行为。
她的小乔确实是最受宠的小王子。
晏嘉乔冷笑道:“那你还问,难道这里换了人做主,我倒是来不了了么?”
“不是。”晏嘉禾飞快地回答,“只是你已经三年没有来了,今天又是你成年,我没有想到…”
“那你觉得这是谁的错?”晏嘉乔居高临下,似乎立于不败之巅,再次找回了自信。
晏嘉禾闭了闭眼睛,微微摊开了双手示弱,“是我的错,所以,你挑这么重要的日子过来,是来原谅我了吗?”
说完,晏嘉禾抬眼看着骄纵精致的少年,目光灼灼带着祈盼。
池间从没在她眼里见过那样的热切。
她一直都是凛冽淡漠的,不同于一般的富二代,她的人生不依靠刺激活着,对圈子里的玩乐和情|事都没有欲望。
可是这一次,那种蓬勃的生命力终于在她身上展现,过于久远庞大,使得她一瞬间变得很小,仿佛倒退回了二十年前,眼眸第一次映出这个世界的模样,充满了纯粹的热情和欣喜。
池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觉得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仅存在他们之间。
不管是因为血缘诞生这种复杂,还是这种复杂注定要发生在他们之中,都是任何人也无法介入的。
他垂下眸,把正在流血的胳膊藏在了背后。
可是他的人是无处躲藏的,晏嘉乔没有告知来意,而是把话锋转到池间身上,“你让他出去,我看着讨厌。”
晏嘉禾偏了偏头,刚看见池间似的,对他笑了笑,“你先回房间好吗?”
心情已经被激动占满,排斥着其他的情绪,她对着他越发的彬彬有礼,进退得宜,仿佛换成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完全忘记了他的付出。
池间咬了咬唇,明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是他的直觉却让他犹豫留恋。
这简直没由来,分明她的谈话,他避讳过很多次,为什么这次会难过?池间暗中反思自己,难道自己是黏人的性格?
一念刚起,马上被自己否定了,他不喜欢得到这样的评价。
他掐了掐掌心,把这个想法赶走。要不是这样,那便是昨晚梦到妈妈,短暂地让自己有些脆弱。
一定是这样,池间想,他不能放任自己继续脆弱下去,这对她毫无益处。
池间温柔地应了一声,“好,小心地上有碎瓷,我一会找人收拾一下。”
说着倾身把对座的面碗端了起来,左手紧压住身体,慢慢走出餐厅,回身帮他们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关门时的震动再一次地牵扯了伤口,已经洇湿成一片的窄绷带,滴下了一滴鲜红的血,落在门外的地上,破坏了地面的整洁,突兀得扎眼睛。
池间低头注意到,缓缓蹲下身体,安静地看了一瞬,接着伸出手背,轻轻擦干净了。
第18章 底线
池间端着面条走到后山,找了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在树下徒手挖了个浅坑,把面条埋了起来,垒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左臂上的伤还在作痛,但他无法处理,因为伤口单靠一只手连绷带都没办法缠好。
邓福不在,他联系不到林医生,也不能出别墅区。后山很大,与其漫山遍野地去寻找,不如在这里等一等,他不想离晏嘉禾太远。
池间轻轻地把空碗放在一边,靠坐在树下,看着夏日葱郁的后山。
阳光洒落下来一寸寸熨平肌理的褶皱,繁茂的树叶被风吹得粼粼作响,那声音明明在他的头顶,却像是被浸在凉爽翻腾的泳池下。
枝头鸟鸣啁啾,有着神奇的治愈功效,池间闭上眼睛淡淡笑了,想起晏嘉禾的话,要给他抓只鸟。
其实算来自从跟了她,从深冬到盛夏,整整半年过去了,为了她自己消遣的逗弄听了很多,可为了让别人开心而愿意放下身段的轻哄,却只听过那一次。
通过陈谷的话可以猜想,她必是云雨见惯流程熟稔,体贴起人来,是极风雅温存的,就像冬令营在酒店时。
可惜他还没见过她的真心。
现在她身边只有自己,那从前呢?池间平静地想着,她年少的时候,有曾为谁动过心吗?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池间先是以己度人,想着若是有过,那必是极珍而重之的。而后又犹疑起来,隐约有着敏锐的预感,她大抵不是如此。
她如果喜欢一个人,会做什么事呢?
池间在心里勾勒着,晏嘉乔是她的弟弟,她少年的时候,或许和他有些相似。
五岁时的晏嘉禾,是阴暗沉默,孑然一身。二十岁的晏嘉禾,是清冷薄淡,但是有朋友,会讥诮也会周旋。
那么十七八的晏嘉禾呢?池间知道这个圈子动辄机变,人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速度极快,只是短短几年,也和此时有很大不同。
年少的她大概是鲜衣怒马,锋芒毕露,身上的缺点虽然还没来得及掩饰,但也任谁都不能去直视。
池间在树下迎着阳光,倏忽微微一笑。
他想,他遇见晏嘉禾的时候刚刚好,若是撞见几年前的她,这样寡淡无趣的自己,还未必入得了她的眼。
池间并不知道,他已经完全猜出了事实,只要他禀性再肮脏一分,便能察觉那最后一层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但他终究还是无知无觉,思绪在旧年游走了一圈,又立刻回到了当下。
他和晏嘉禾的关系,近来越发牵绊,可是他总是患得患失,又无立场,直至今日,无法再含混下去。
在后山能隐约看见她所在别墅的边线,他总是在这种不远不近的位置,圈里和圈外之间,和她隔了些什么。
池间淡淡地看着那条边线,想道,还要再努力啊。
就像那时他走投无路,最后雪夜上山,抛掉一切,到底换来了一线生机。
要像那样努力才行,他做得到的。
正在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叫他,池间回过头去看,发现是邓福回来了。
邓福问道:“小池?你怎么在这儿?”
池间站起身来,“有客人来了。”
邓福了然,笑道:“我知道,门卫通知了我,晏少过来了,我正要回去照顾一下,他的脾气从小就不太好。”
正说着,低头看见池间左手臂的纱布上有一块干涸的血迹,倒吸了一口气,诧异道:“这是怎么弄的?我叫林医生过来处理一下。”
池间摇了摇头,柔软的唇瓣紧闭,没有说话。
邓福还要再说,忽地想起来,晏家姐弟关系非同寻常,晏嘉乔又三年没踏足这里,这次来必然是暗潮汹涌,连池间都赶出来了,更不方便旁人打扰。
邓福笑了笑,“你倒是心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我派人送你到疗养院那边,林医生大概在坐班。”
池间这才点了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空碗,托邓福带了回去。
邓福拿着那碗,本想送回餐厅,走到半路就望见餐厅久不动用的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
邓福心下一凛,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弯,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拿出电话,叫了几个女佣把晏嘉乔的卧室再重新布置了一遍。
**
门扉紧闭的餐厅里,各种情绪翻涌激荡,外人决难以揣测。
晏嘉禾被提醒后才发现地上有碎片,她绕了几步,正好围着晏嘉乔转了半圈。
她的目光有如实质,晏嘉乔再怎么耀武扬威,仍旧摄于她的压力,不舒服地摆弄了一下领结,籍此强撑几分勇气。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怎么穿得这么正式?知道你今天过生日普天同庆,倒也用不着这样吧?”
晏嘉乔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别像只苍蝇似的围着我。”
他要是好好说话也不是他了,晏嘉禾不以为忤,当即饶有兴致地给他表演了个苍蝇搓手,笑道:“我要是苍蝇,能围着什么?反正不应该是什么好东西。”
晏嘉乔炸了毛,一挥手拍在她胳膊上,把她的表演打断,悻悻说道:“别恶心我。”
“奇了,这个也讨厌,那个也恶心,那你过来干什么?”晏嘉禾慢悠悠地收回手,插在兜里,歪着头笑道。
这个问题问得晏嘉乔一窒,忽地想起了正事,冷笑道:“我来看看你养着的那个。”
“看他干什么?”晏嘉禾毫不在意,“你想看,什么时候不能看,这栋主楼的监控都在你手里。”
晏嘉乔嗤了一声,“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热衷于窥私?”
“那你上次把东西拿走干什么?”晏嘉禾笑了,问道:“就这一份。什么内容,你又给了谁?”
晏嘉乔又炸毛了,声线猛然提高了几个度,“你他妈好意思说?我在医院吐到后半夜,脑门上差点就缝针了,拿你点东西做补偿怎么了?”
晏嘉禾淡淡笑了,这种一望即知的谎言,她都懒得浪费力气去戳破。
她正想劝他说实话,忽地听到他说:“况且,这不是你惯常做的吗?我不过是提前拿了。”
漫不经心的调笑都消失了,全身的血液越发凉下去,晏嘉禾敛了笑意,直视着他,带着一种荒谬缠杂的无序感。
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她年少时犯的最大的错误,在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就在这间别墅,在属于他的客房里,给他喂了药。
从前小乔的性子是黏人的,自从她利用他们的哥哥彻底驯服了他之后,他就愈发崇拜自己,成日里姐姐长姐姐短地跟着,就算她搬出来之后,他住在这里的时间也比在康茂园长。
她太自负了,又是贼者见贼,她暗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看谁都像是如此,这种情况理所当然让她误会了。
他往年的生日都是大排场,狐朋狗友一群,偏生那年非说要和她单独过。她不知道是因为他和朋友闹了别扭,还以为是什么隐秘的暗示。
圈子里普遍早熟,这个年纪刚好,她也怕他年纪再长,管教不住,就该玩得开了。她不喜欢别人用过的。
她人生中第二道深渊,是自己一铲子挖出来的,迄今没迈过去,也谁都怪不了。
她见惯他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可是那般刻骨铭心的恨意还是头次见到。
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彻头彻尾的错了。
她没敢再看,退了出去,把门关上靠在上面,听着他又哭又叫,把枕头衣服全砸在门后,皮带的金属扣咣地一声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等了良久,屋里的声音才安静下来,大概是精疲力竭地睡着了,晏嘉禾没敢进去,叫了邓福去收拾一下。
可是晏嘉禾的药让人神志不清,晏嘉乔醒过来一口咬定两人之间有什么,晏嘉禾没有办法,只能把全楼的监控权限都开给他,是证明,也是赔罪。
想到这里,晏嘉禾觉得右手臂上的陈年旧伤又活了起来,她缓缓摩挲了一下,笑道:“你往常绝口不提的,怎么今天过来算账了?你知道的,你只要提这件事,你做什么我都应允,你杀我都没关系,只要你有胆量下得去手。”
晏嘉乔心下一凛,他只试过一次,用了他毕生勇气,没成功也再不敢亲自动手,这才依托于沈天为。
他知道他的姐姐是个笑面虎,惩治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捅了她一刀后没几天就是她十八岁生日,收到了她派人送的礼物。
她把被他伤到流下的血收起来了,涂在了生日蛋糕上,非逼着他吃了一口,他吐了能有三天。
晏嘉乔回想起来还是一阵犯恶心,说了实话,“监控没什么,你那点过去,沈哥猜得七七八八,最重要的是你那个小东西跟你表白了。本来拿走是不想让你那么快知道,不过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想装糊涂也难吧?”
“哦?”晏嘉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抓住重点,“表白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晏嘉乔咬牙看了她一眼,虽然看穿了他的刻意,然而还是把她看得怔住了。
他的长相精雕细琢,羞恼起来越发瑰丽,是黄金玫瑰顶端的宝石,生来就价值连城但毫无用处,只是为了接受赞叹和宠溺。
“我当然不希望你们关系太好。”晏嘉乔栗色的瞳仁滑到眼尾瞥住她,“我问你,你有没有和他睡过?”
“没有。”晏嘉禾果断回答道:“你知道我的底线,我也知道你的,我可不敢惹你生气。毕竟,我还不想真的和你玩完。”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那正好,我倒是也想问问你,你和沈宝珠呢?”
晏嘉乔不说话了,神情里有着拿捏住她的自信和得意。
漂亮的蠢货,为什么会这么鲜活呢。
晏嘉禾看着他的样子,低低笑了,笑声略带几分凉意,“这地上的瓷片是你摔的吧?一猜就知道。弄碎了东西不收拾可不是个好习惯。”
12/46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