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轻声叹息,“姑姑,松手。”
红袖迟疑一瞬,示意那些抻腿压手的仆婢们先放开。婆子小厮们个个儿战战兢兢,先后试探着缓缓松手。那兽奴一动不动,乖顺得很。红袖悄悄松了口气,慢慢的也放开了。
仍不敢解开他背后的镣环,依然反绑着双手。
那小兽奴不但没有趁机暴起,反因尴尬羞愧红了一张脸,小声说几句蛮话。
红袖姑姑听了,哭笑不得地译道,“他说,请小姐宽恕,刚刚只是一场误会。他并非不知好歹,只是身体异于常人,哪怕为了治伤也是万万不敢失去意识的。之前服了药,所以才会……”
“服了什么药?”沈稚问。
“麻沸散。”赵先生手上不停,仍用细细的银刀在他伤处翻找,“这少年兽奴伤得严重,处理得也很不及时。此刻木刺草泥等污物已经陷进皮肉里,若不尽快清出来,后患无穷。且他的断骨也接得不正,需断开来重新接过。为免他痛极了乱动影响医治,老夫这才给他服用了麻沸散。”
满屋仆婢们面面相觑。沈稚蹙眉望着帐内仿若飓风刮过的狼藉景象,“服了麻沸散,还能有力气做这些?不是应该倒头昏睡,针刺火炙都叫不醒吗?”
赵先生也很是纳罕,“老夫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伤患。许是凶夷人体魄与南人有别?寻常药量不够用罢。”
沈稚走上前,从臂钏中取出手帕给阿蛮擦擦额上细汗,“痛吗?”
红袖轻声译了。
小少年迟疑着,点点头。
“再服一剂麻沸散?”
连连摇头。
“小姐,他说这疼尚且能忍得。倘若酩酊大醉或服药失神,那份痛楚实在忍不得,请小姐见谅。”
沈稚从未听过这个说法,心中不由得纳罕。却也没有强求。
“都散了吧。”
仆婢们很快将帐内恢复如初,一个小丫鬟期期艾艾走过来,沈稚认出她应是给自己值夜的那个,抬手打断了她的请责,“去熬一碗稠粥来,粳米要浓厚、肉糜要软烂,量足些。”
床上的小少年悄然红了耳尖。
刚刚肚子叫,竟然
被她听见了。
*
片刻后。
沈稚坐在床边,亲手喂阿蛮吃粥。
小少年僵的四肢不知何处摆——倒是方便了赵先生,那条伤腿一动不动任他处置,效果比服了麻沸散也不逞多让。
沈稚笑意盈盈,“慢些吃,别烫了。”
“又傻了?张口啊。”
看得旁边侍立的小丫鬟惊心动魄——侯府小姐亲手喂一个低贱兽奴吃饭?她看见了这样的事情,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朝阳了?
红袖早就见怪不怪。
这小丫头吓得两股颤颤,怕是没见过更夸张的呢——
自家小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她看上了救回府中养的小动物,必亲手照顾三日。食、水、寝具、衣饰,无一疏漏,甚至亲自照看睡眠。
这是有道理的,刚脱离险境的小兽,心中最是惊惧戒备。在它们最惶恐的时候给予悉心照顾,便做了它们解开防备、全心接纳的第一个人。以后哪怕再换多少个婢仆照顾,它们心中始终都已认可了小姐做主人。
只是没想到,小姐竟然连兽奴也“一视同仁”了。
红袖默默叹息,到底还是小姑娘心性啊。
只是……瞧这小兽奴的反应,比之前的那些细犬猞猁“前辈”们也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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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讽喻
许是那碗粥真有什么神奇的功效,沈稚发现新捡的小兽奴有趣极了,无论她做什么,总是乖乖跟在身后。
问他为什么不去休息,小少年答得理所当然——
“我是小姐的侍卫,当然要守护在小姐身侧。”
沈稚笑得弯了一双眼睛,“什么侍卫呀?你就是我刚捡回府,还没来得及教规矩的小奴隶而已。还不好好歇着养伤去,赵先生怎么嘱咐的,都忘了?”
阿蛮的眼神瞬间很受伤,那沮丧的样子,像个垂头丧气的湿毛儿小动物。
沈稚忍不住心软,过去揉揉他低垂的脑袋,“乖,这几天我忙得很。你先安心静养好身体,彻底痊愈了再让管事安排你差使。还有,总这么让红袖姑姑给你译蛮话也不像样,你自己学着说些中原话。不懂就问院里的丫鬟姐姐,知道吗?”
不料小少年更委屈了,“小姐不教我吗?”
这次连红袖都笑了,“小姐哪有空闲教你!不懂的来问我便是。”
阿蛮呆怔怔没吭声,看起来似乎很受打击。
沈稚拿他没办法,“好吧,你乖一些。按郎中的话卧床静养。若是白日里表现好,晚上我抽空去教你。”
小少年瞬间眼睛晶亮,连连点头。
红袖哭笑不得。因着阿蛮语言不通,也谈不上需要避讳,索性直直谏道,“小姐就这么宠着,不怕惯坏了他?这孩子还小,且是个不甚熟悉的凶夷人,心性不定呢。”
沈稚摆摆手拦下往书房送点心的小丫鬟,随手拿了一碟子糯米糕递给阿蛮吃。“姑姑莫要小瞧了,你家小姐我看人可准着呢。这小孩儿是个惯不坏的。”想了想又补一句,“真惯坏了也不打紧,闲养着玩儿呗。姑姑不觉得这小孩生得特别好看吗?”
红袖还回头瞧了一眼。
那凶夷小少年仍站在原处,捧着糕,眼巴巴望着她们离开,神情间那份儿失落不舍看得红袖莫名有些心酸。“嗯,是挺好看的。只可惜黑了点儿。”
沈稚却想起前生那个越养越白的凶夷兽奴……
“我倒觉得黑些好,麦色的皮肤看着就很活泼嘛。”
*
崇和七年秋,天子秋猎时因地动
坠马,惊悸染病。
太医院一筹莫展,太后娘娘特下懿旨,遍寻天下名医为圣上诊治。
——能医陛下疾病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因天子染疾,太后娘娘的千秋节也极为清简,连带着八月十五中秋节都是冷冷清清的。都城的名门勋贵们,谁也不愿在此时触了太后娘娘的霉头。
穆云珠低头钻进马车,对着早就静候其中的沈稚露出个笑容,掀帘吩咐沈瑞,“快着些,咱们这就走。”
前方亲自驾车的沈瑞很是不情愿,“我的亲姐姐!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啊。”
穆云珠一声轻咳,“让你帮姐姐跑个腿,至于这般小气么。罢了,你也别念啦,说好了是最后一次!等以后……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沈瑞等的就是这句话,咧嘴一乐,“好嘞!”
马车向前疾驰而去,后面火焰一般的晚霞漫天。
自从穆云珠上次漏夜“围猎”被穆王爷逮个正着,再想遛出来玩便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最近,都城各方势力间暗流涌动,穆云珠还顶着个“断腿”的名声糊弄太后,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她肆意玩乐报上去……恐怕要正戳到太后娘娘的心肺上了——小皇帝还在宫中躺着呢。
只是,穆王爷积威再是深重,也震慑不到穆云珠头上。小郡主眼珠儿一转,想起来之前老爹对表弟的“美妙误会”。索性笑眯眯地让沈瑞去接她。
沈瑞如遭晴天霹雳,欲哭无泪。左边是小霸王一般将他从小欺负大的表姐,右边是虎着脸能把他拎到演武场,“好好考教”一番的亲舅舅。哪个他都惹不起啊!只好哭丧着脸去找亲妹妹讨主意。
沈稚也不含糊,笑眯眯地脆声说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宁得罪君子’……”
沈瑞一拍大腿,咬着牙,“好,我去接表姐!”
没想到的是,人还真让他给接出来了!沈瑞毕竟长在都城,拍着胸脯保证既能让穆云珠玩得开心,又不落人口实。穆王爷毕竟疼女儿的,也就答允了。
虽然每次送表姐回去时必被舅舅留下,“指点考校”一番武艺……但沈瑞也是自小练出来的,皮糙肉厚抗揍得很,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有时从演武场回来,顶着一身青紫还能
再陪舅舅小酌几杯,谈谈兵事。
一来二去的,穆王爷看他的眼神愈发满意,也不再次次为难。
反倒是沈瑞,越来越焦灼。
“表姐,我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再这么来几次,我就真得求娘去穆王府提亲了!”
穆云珠表面上翻着白眼不屑,心中也隐隐歉疚。两人相约,中秋节那天沈瑞再接穆云珠出来一次,之后不论穆云珠作何决定,必得和家中有个正经交代。
不料家宴上杀出来个“程咬金”。沈稚听闻哥哥表姐要去庄子上放焰火,闹着也要去。
被侯夫人笑着揽进怀里,“你哥哥姐姐都是大人了,出去玩也不打紧。稚儿还小,且得早睡呢。一会儿娘给你放焰火看。”
沈稚眼巴巴的望着,“我都知道,之前娘不止让管事备了寻常的盒子花、盆景花,还特特为太后娘娘千秋节采备了那种能冲上云霄的银星追霞!可惜今年没能放成,这会儿早都被哥哥搬去庄子了。稚儿也想看银星追霞,看碎玉落云!”
沈瑞心疼妹妹,满口答应下来,“好,哥带你去看。”
一锤定音。
马车上穆云珠有些不好意思,“稚儿,一会表姐另有要事,就从城南下车。让沈瑞带你去看焰火。回家后……稚儿警醒些,别给说漏了。”
沈瑞乐得不行,“表姐,你真当我妹妹是小孩儿?”
穆云珠连羞带恼,“不许教坏我稚儿!”
“要教坏也是你教坏的!月圆人团圆,‘千里共婵娟’嘛……”
沈稚掀开帘子,“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回头一瞧穆云珠羞得双颊生晕,便知坏了!闺中少女的心思最是激不得……
“咳咳。”沈稚眨眨眼,“表姐,稚儿早不是无知小童啦。今天也不是为了看烟花才要出来的,实在是要事和表姐商量。事关一个人的终身……”
穆云珠倏然攥紧了巾帕,神情有些僵硬,“什、什么终身?”
沈稚使了个眼色,红袖便带着翎羽退出了车厢。翎羽是穆云珠的大丫鬟,骑射功夫很是不赖,直接飞身上马,看得沈稚叫了一声好。
还挥手让她们退得更远些,然后小心翼翼拉紧了车帘。
穆云珠已经紧张得不行,“稚儿,你、你说吧
。”
沈稚压低声音,“就是表姐身边的翎羽姐姐呀。”
穆云珠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这小丫头才多大?怎么就想到这上头来了。难道……是有人求到了你那儿?”
“是极。”沈稚点头。
“胡闹!”穆云珠蹙紧了眉,“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怎么能管这种事?那人既糊涂又孟浪,都不必告诉我是谁,只有一句‘不准’的。”
沈稚幽幽叹了口气,“表姐,那人亲口所言的,情之所钟,实在无可奈何。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万万不敢动这不遵礼法的念头。只求表姐看在那人一片赤诚的份上,先听听他的情况吧。”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穆云珠的心肠,她眸光微动,“若真是走投无路……也算情有可原。你姑且说说看吧。”
沈稚笑了,“好。”
穆云珠听了一会儿,之前微蹙的眉头便渐渐解开了。
那是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家中清白出身。人生得芝兰玉树好相貌,在京中风评也算谦谦君子。家境殷实,只是他身为嫡次子,上面有个大哥,家业轮不到他来继承。因此家人寻了门路,将他送进公卿之家谋个差使,若得主家看重,不出几年便能放出去做个掌实权的管事。比地方上七八品的官还风光些。
穆云珠点点头,脸上多了些笑意,“这般说来和我的翎羽也算门当户对,年龄也相合。只是嘛,这人我得亲自见一见。”
沈稚迟疑着,“这倒不难,他今天恰好在外办差,表姐要见,我即刻就叫他来!只是有一点……稚儿也拿不定主意,还得表姐定夺。”
“什么事?”
“这个人吧,先前已有两房妾室……”
“荒唐!”穆云珠登时脸色就变了,“有了妾室,还想求娶我的翎羽?做他的春秋大梦!”
“谋差外放云云,那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单看眼前,他就是个普通护卫!说和翎羽门当户对都算抬举了他!这且不去说,毕竟谁若有福娶了我的翎羽,我穆云珠怎么可能不抬举他?关窍在于,他年纪轻轻的尚未娶正妻,就先有了妾,还不止一个……”
“就这,还有脸皮说对翎羽一见钟情?去他娘的情真风流!这就是十足的下流!无耻!”
“不不不……”沈稚连连摆手,“表姐先别忙骂。他是真心的,真心真意的!为了表明心意,他已经把妾室和庶长子都远远的送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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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拆穿
穆云珠的面色精彩纷呈,额角的青筋蹦了几蹦。在沈稚期待的目光里,把已经冲到口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当着表妹的面说些太不雅的话罢。稚儿毕竟还小呢。
可若只能说雅言的话,穆云珠一时竟无话可说。
活生生憋得呼吸都沉了几分!
片刻后,沈稚自知失言般,怯生生问,“表姐,可是哪里不妥当?”
“处处都不妥当!”穆云珠用手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稚儿天真纯善,不懂心险恶。莫说高门大户了,便是寻常人家,可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根子上这户人家的家风便不正!其次,他婚配前把妾室一股脑打发了,可怜这嫡妻还未过门便平白担了个‘善妒’的名头!何况庶长子已出,此时随着生母远远离家,心中必然怨愤难平。翌日认祖归宗,便是个极大的祸患。”
沈稚眨眨眼,“人既然都送走了,难道还要接回来?”
穆云珠揉揉她的头顶,“傻稚儿,那是一定的。你想想,那妾室毫无过错,甚至为他们家生育了长子。如今只因丈夫想求娶郡主的婢女便将她远远打发,她又何辜?那厮如此薄幸无情,对待翎羽就会长情了?不管他此刻出于什么目的,图财图色还是图我穆王府的权势……一旦得手,必然要露出真面目。到时候,那厮家中除了新妇是彻底的外人,一家子可都是血浓于水呢。便是那厮不在意了,家中有没有老太太老太爷?也能忍得长孙流落在外?”
沈稚仿佛听怔了,“可…可纳妾也需得正室点头才行。到时候翎羽姐姐咬死不答应,他也没法子啊。”
穆云珠嗤笑一声,“那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进了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自己能立得住都难,还谈何礼法规矩?便是咬死不应,人家就真的不接吗?到时候平白再担个‘不容庶子’的名头罢了。”
穆云珠言毕,发觉表妹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一双剔透灵动的眸子里似乎隐隐露出同情之色?未等她细看,沈稚便垂下头去,“多谢表姐教我,稚儿险些好心办了坏事。其实当初听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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