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是无用。”
沈稚心中一动。
虽然不可能再去主动搭救那个叛奴,但仍忍不住幻想。假如左手一个阿羌,右手一个阿蛮,该是多有意思的景象?
两个凶夷兽奴,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些。
若论天资,应该无人能出拓跋临羌之右。可若论养得好嘛……
待她再见阿羌时,当在两三年后。到时候早已将阿蛮养的身体康健、遒劲有力如同一只小虎。就凭那小少年重伤之际仍敢挑战四兽,腿上戳了个洞也能追赶快马的劲头儿,未必比不过瘦骨嶙峋的阿羌。
到时候先让阿蛮出手,狠狠痛揍那叛奴一顿,挫挫他的锐气。
再学草原人熬鹰之法,好好熬炼、炮制那叛奴一通。也算报了前世被骗、被叛之仇。倘若到时候他愿意驯服,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他一命……
沈稚既困又乏,偏偏想起这报仇雪恨之事只觉得快意。越想越精神,忍不住推推红袖,“姑姑,你帮我瞧瞧那小兽奴怎么样了?生活突然遭逢大变,我担心他不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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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误会
红袖无奈地睁开眼,“小姐,奴婢瞧着那小兽奴可没半点儿‘遭逢大变’的惊慌无措。单看他那迫不及待追随您回府的劲头儿,怎么可能不适应呢?”
话虽如此,动作却半点不慢。从箱笼里翻出一件素斗篷披了,也不停车下马,直接从车厢中翻窗而出。
沈稚殷切地帮她翻着车帘子。
只见红袖身法轻快,在夜色中如同一只展翅的黑鸹,足尖在地上轻点几下,便已利落地翻上后面马车的厢顶。只发出极轻的一声“咚”响。
双腿倒挂着,上身弯下去轻轻掀开帘子向内望了一眼。便原路而回。
沈稚晶亮的眼睛望着,“如何?”
红袖慢腾腾解开斗篷,接过自家小姐亲手递来的茶盏,叹息一声。“还能如何?小祖宗。早就睡沉了。”
见沈稚舒了口气,红袖哭笑不得。“那小兽奴原本命贱如草芥,随时可能被野兽活活咬死。难得遇到小姐心善,不仅给他极珍贵的药材治伤,还愿救他性命、管他温饱。这小孩儿又不是个傻的,要不然怎会苦苦哀求小姐带他回去?天大的机缘砸落头顶,他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小姐又何必担忧他不适应?”
“便是不适应,也该是乐得睡不着才是。”
沈稚也不和她争辩。
养好阿蛮,将来“新宠阿蛮大败旧叛拓跋临羌”这件事的畅快之处,着实无法和任何人倾诉分享。沈稚只能自己憋着。
越想越开心,沈稚已完全走了困意。
“红袖姑姑,你说那小孩儿面黄肌瘦的,瞧着好像之前都吃不饱。刚回去是不是得给他熬点肉粥、红枣桂圆粥,先养养胃,才好进荤食?”
“他官话也不通,十多岁了才学说话,是从平常的一字一句教起,还是直接背些三字经、弟子规?”
“这小孩体魄好得很,将来演武需要个小院子。咱们把空着的石芜院收拾出来吧?正好也把小鹰养在那儿。让它们一起长大,将来也好驯鹰……”
*
红袖离开的厢顶的一瞬,一直在“酣睡”的凶夷少年倏然睁开双眼。
他的耳力极佳,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密林中呼呼风声和车马辚辚
之音清晰可辨。同样的,前方那架马车中,少女清脆的声音不住透过厚厚的帘帐向他耳中钻来。
从她轻声哼唱小调的第一声起,少年兽奴便已怔在原处,恍惚间分不清梦境现实。
方才听闻她嘱咐人来关切他,那一瞬间他忽然紧紧闭上了眼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逃避。
直到那身影又离去。
此时他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少女声音轻快愉悦,好像比梦中的那位小姐更加的青涩稚嫩些。她此时正欢喜地和那婢女商讨着要如何安置他,絮絮低语中皆是善意……未曾有一字一句是如何戒备防范。
阿蛮默默把已经松脱的镣环又挂了回去。
他悄声躺下,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沉了。
黑暗中,眼角慢慢的浸出一点湿意。
*
“……回去教针线房给他缝几件新衣裳,基本的规矩教成了,再带过去给爹过目吧。还有,祖母那边,谁也不许说!”
红袖苦着一张脸,虽然赶夜路不能睡眠,可困倦已极的时候,听小姐兴奋的叽叽喳喳也是一种折磨。
“小姐,您这喜欢捡东西回去养的毛病,是不是改不好了?”
“小时候捡些小猫小鸟不打紧,前年捡的那条细犬,把夫人的芙蓉雀都骇得傻叫了三个月。去年收云珠郡主送来的银珠蟒,把庄里王厨子吓掉了刀……今年愈发厉害啦,干脆捡个凶夷兽奴回去养……”
“那怎么能一样?”沈稚哭笑不得打断她,“阿蛮是大活人呢。”
红袖闭眼,翻了翻身,“我看都差不多。不过一个比一个野性罢了。”
沈稚红了脸,“姑姑别取笑我。大不了,以后再不捡别了。”
“姑姑,我再问最后一桩事啊。你知道舅舅帐下哪位随军郎中的医术最高明吗?阿蛮伤得不轻呢……”
*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在红袖满心的盼望中到了穆王府的军帐营寨前。
穆王爷身高八尺有余,生得剑眉虎目,身材悍健。因常年练武将兵的缘故,肤色比寻常人略深。久居高位多年,不苟言笑时便显得格外肃杀,威仪天成。
此时面色阴沉似水,正立在营外三里,“恭候”着夜半同御前侍卫们“围猎而归”的云珠郡主。
远远望见穆王亲卫的刹那间,沈稚、沈瑞的困意一扫而空。两人不约而同掀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四个字——
大、事、不、妙!
终于,一行车马缓缓停驻。
沈瑞跃马而下,“给舅舅请安!我送云珠表姐回来了,哈哈,那个,更深露重的,瑞儿就不叨扰舅舅和表姐休息,小甥告辞!”
“站住。”穆王沉声。
沈瑞已经转身疾走,闻言一僵,定在原处冷汗涔涔。拼了命的给穆云珠打眼色。
换来云珠郡主暗影中一个不屑的白眼。
“爹!”穆云珠绽出一个甜而脆的笑容,稳稳上前一把抱住穆海岳的手臂,“爹您先别忙责备云珠。女儿有个天大的好消息,非今夜狩猎不可得。十分重要,您要不要听?”
穆海岳人如其名,端的是气沉似海安稳如山,刀马硬功夫练出来的,胳膊上挂个百十来斤的人晃都不晃。“什么好消息?非今夜‘狩猎’不可得?”
穆云珠俏脸一红,“就是那件……您带女儿进京,所为的大事呀。”
穆海云果然被震住了。“云珠,囡囡!你、你挑出人来了?”
穆云珠轻咳一声,“也……不一定。十有八.九吧。爹,要是那个人……你不是很喜欢,但是女儿看上了。您…会同意吗?”
“是谁?”穆海岳嗓子微紧,气往下沉。
穆云珠偏偏此时把手缩了回去,望向沈瑞,似乎有些犹豫。
沈稚急忙掀帘而出,紧了紧薄氅,“稚儿给舅舅请安。”
沈瑞一愣,瞪了她一眼——小祖宗,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沈稚与他错身而过,并未理会。
两兄妹默契非常,看见穆海岳的一瞬便交换了眼色——沈瑞出来顶缸,沈稚在车内装睡。倘若舅舅生气,要罚他和云珠表姐,小姑娘便揉着眼睛出来,喊冷喊困。穆海岳准保心疼小甥女,便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套路对付定国候时便极管用,百试百灵。
论理这会儿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
*
但是再不出来就晚了!
沈稚万万没料到表姐为了帮沈瑞逃脱处罚,也出昏招了。她生怕穆云珠一激动把宇文诺的名字说出来。
不说出口,她此刻未必就有“非君不嫁”
的念头。
一旦说出来,舅舅必定大动肝火。保不齐还会怒斥宇文诺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表姐和舅舅的性子一模一样。
都是万万不能拧着来的脾性。
——你说我穆云珠有眼无珠,不但辨不出真情假意,还伸着脖子往人家设好的套儿里钻?好,我偏要证明给你看!
沈稚大惊失色,生怕预感成真,这才不得不提前出来。
果然,穆海岳看见她的一瞬间,拧紧的川字眉便松开了。声调儿都柔和些许,“小稚儿也来啦?快让舅舅看看,哎哟哟,两年不见,这是长高啦?”
沈稚微微闭眼,任由头顶一只粗糙的大手揉乱了发髻。心中酸涩不已。
岂止短短两年啊……
“舅舅,稚儿想您了。”
“小囡囡,舅舅也想你。”穆海岳笑得愉悦,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似乎想像幼时一般抱抱她,却倏然停在半路。看着亭亭玉立、娇妍初绽的小姑娘,突然意识到甥女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时候的粉团儿了。
眼神忽然一肃,在沈稚、沈瑞和穆云珠身上都微停一瞬,恍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畅快大笑起来。
“稚儿来得好啊。舅舅正想你和你娘亲呢!咱们一家子骨血,阖该如此常走动……阖该如此啊!”
“今日天色晚了,便让你表姐带你早些歇息去。明日舅舅带你点兵演武。”言罢语气一肃,虎目中闪过一丝挑剔的光芒,“瑞儿,咱们爷俩也好久未见。此时离天亮尚早,走!演武场切磋切磋去。让舅舅看看,你的武艺长进如何?”
沈瑞直接傻了,“不…舅舅,我们白天才见过啊……”
然而没有任何作用。半大的少年被穆王爷在肩上一拿,便拎着往演武场方向去了。他仍不死心,回过头把求助的眼光望向身后“同盟”。
奈何亲妹、表姐一样的没良心,此时早把他丢在脑后,两人亲亲热热挽着手,回穆云珠帐中休憩去了。
只远远听见沈瑞的悲音,“舅舅,啊呀,您轻点儿……”
*
穆云珠拍拍沈稚的肩膀,“还是稚儿你的面子大。今天被爹当场抓包,我还以为要露馅儿了……”
沈稚笑得甜美温柔,“表姐的法子也不差啊。卖了我哥那憨货,救了
我们两个。”
“嗯?”穆云珠一头雾水,“什么卖你哥?”
沈稚一双桃花眼眨了眨,“表姐刚刚和舅舅说‘看上了什么人’,不是说我哥吗?”
“沈瑞?!”穆云珠眼睛瞪得老大,随即笑出声来,“怎么可能!他比我还小着两岁呢,我就拿他当亲弟弟一般看待。这…这怎么可能呢?说出去谁信啊。”
“舅舅信了呀。”沈稚声音又甜又脆,“还把我哥拉去演武场了呢。”
穆云珠捂住脸,“天啊。瑞儿…可别出事。”
“那可不好说。舅舅的脾气……”沈稚拄着下巴想得认真极了,“表姐,你们府上…有没有医术特别好的郎中啊?顶好是那种正骨厉害,治外伤、鞭笞伤都很拿手的?”
穆云珠嘶嘶吸着凉气,神色迟疑,“不…至于吧?”
沈稚苦恼的摇摇头,“说不准。有备无患嘛。”
穆云珠闭了一下眼,吩咐大丫鬟,“着人去看看赵先生歇了么?拿我的令牌去请。”
沈稚站起来福了福身,“表姐,天色挺晚了,你早点歇息吧。对了,一会儿那位赵先生来了,让他直接找我就行。”
“我哥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就劳烦那位赵先生先给我的小阿蛮瞧一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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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梦境(上)
寅时刚过,漏夜已深。沈稚困倦得不行,强撑着等小丫鬟们铺好了床。红袖给她卸下发簪松散头发,“今夜出来得急,没带寝衣。小姐姑且将就一宿。明天婢子着人去取。”
沈稚胡乱挥下手,“姑姑不必麻烦,明日不定如何呢……”
言未毕,眼睛已合上。拉起被子时咕哝一句,“让值夜的小丫头留意着隔壁,阿蛮治好伤了,好好地送赵先生回去。”
红袖欲言又止,见沈稚困倦,终归是什么也没说。
*
阿蛮又做梦了。
那郎中让人给他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他服下后尚未觉得如何,待腹内一阵酥麻、药力发作时他才察觉大事不妙!
他不能饮酒大醉,也不能失去意识。
凡破戒,必做那个万劫不复的噩梦。
*
他本姓拓跋,是苍月部落首领拓跋洪朔在一次酒醉时与南人女奴通奸所生。时年拓跋洪朔已年过半百,长子少壮,首领却已老迈。按照部落的规矩,首领的长子拓跋丰即将与同父兄弟们展开搏斗,争夺首领的位置权力。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部落忽然燃起大火。明艳的火光中,母亲拉着他一路奔逃。
背后族人们的喊杀声冲天,他们疯了一般的互相残杀。母亲不管不顾,拉着他逃出去,跌跌撞撞不敢回头。终于在一片漂亮的湖边,她跌倒下去。临羌这才发现她背后插了一只羽箭。
“娘!”临羌扑在她身上。他的母亲虽然柔弱又疯傻,却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周围人声已罕,南国女奴左右看看,眼眸中的疯傻之色渐渐淡去,泪眼中竟流露出一点从未有过的温情。“羌儿,你先别哭,听娘说话。娘就快走了,你要仔细记住娘所说的每一个字…”
“听着,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奴隶的儿子!你的父亲是咱们苍月部落的首领,拓跋洪朔。”
小临羌难以置信。他眼睛睁得大大望着痴傻的母亲,眼见她苦笑着把头发向后拨去,那张永远沾着脏灰的脸上容色清丽。
“咳…记住,你是昔日漠北王庭的拓跋氏族的后人!而你的母亲,乃南国前朝的皇家血裔,我本姓魏……孩子,
你身负两家王室的骨血,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乱世之中……”她一边说着,一边呕出鲜血。眼眸温情褪去,渐渐漫上熟悉的疯狂之色,语气急转直下,“羌儿!我的孩子,漠北王庭消失了三百年。我魏家江山也断送了整整两百年!”
“两个氏族的荣耀,如今都压在你一人身上!羌儿,你才九岁,你的未来无可估量……咳、咳咳…”
她失血太多了,此时神志不清竟忽然说起了中原话。小临羌那时自然一句也听不懂。
他吓坏了,一直试图按住她流血的伤口,“娘,娘……求您别说了!”
临羌头脑已经懵了,一心只想救她回来。
至于母亲所说的事情……那身世太过玄奇,他完全没觉得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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