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见效。三小姐连着半月没发病。
只是她病后体弱,神思不宁,愈发思念生母。梦中呓语也常念着姨娘。
小丫鬟便禀了夫人求情,侯夫人又禀了老夫人请示。最后老夫人身旁的甘嬷嬷提议说,不若将三小姐送去望县探望生母罢。一来望县的风光好,气候宜人又凉爽消暑,最益养病。二来也是成全三小姐的一片孝心。没准儿等她回来,身子就大好了呢。
老夫人准了。甘嬷嬷亲自去送。
沈稚心中却知道,这出府容易,再回来,便是出嫁了。
穆海瑶原本待她不薄。这一二年,为了替她寻一门好亲也是煞费苦心。只是沈媛心高,非门当户对的嫡子不嫁,顶好能做宗妇。可也不知怎的,每每听闻稍有些高攀的婚事,还未等到静萱堂那里,在定国候处就给回了。
凡挑选过后送到静萱堂的,只有寒门贵子或者勋爵府邸的旁支庶子。将来别说封郡主、县主了,便是受丈夫恩荫得个诰命身份都不知要熬多少年!
沈媛如何肯甘心。
如此,便高不成、低不就的耽搁下来。
今年春闱,齐国公的远房堂侄齐茂盛中了探花,人虽长得稍显老相些,可年纪和沈媛却是相合的。齐家这一支近几十年有些没落了,但到底是大家族,底子还在,而且和齐国公、文昌大长公主连着亲。
那齐茂盛本人又是个有才的。因此,穆海瑶一提,定国候就点了头。还发下话来,只管议亲便是!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由不得沈媛无止境地任性下去。
因此,那日宫宴上穆海瑶才约文昌大长公主同去上香,为的就是请她做这个媒人。不料却给大长公主会错了意,弄得多少有些尴尬。
如今沈媛又折腾了这一番,也算彻底寒了侯夫人一颗心,索性将错就错,不再提起这门婚事。
*
柠香和橘绿有一搭没一撞地闲谈,其实就是为了给沈稚散心解闷儿。
岂料她一想起沈媛闹得那一场事就心烦——也不知这继子袭爵的话有没有传进老夫人耳中,她老人家又听进去几分。索性把花绷子撂了,“你们两个就会说风凉话,倒是帮帮忙呀。”
橘绿和拧香一齐摇头,“郡主,我们倒是愿意代劳。只是,郡主的针法太过、太过…特殊。我们一插手,夫人定会瞧出来的呀!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了。”
柠香连连称是,“夫人一生气,万一明日不让我们出去玩儿了怎么办?”
沈稚愁眉苦脸,“你就知道憨玩儿。”蓦然心中一动,“啊呀,方才怎么没想起…阿蛮不是回来了?柠香,你去叫他。”
橘绿愣了,“小姐不绣这猫蝶戏鲤了吗?”
沈稚直接把花绷子扔一旁,笑着晃晃扇子,“不绣了!手疼。”
柠香笑得猫儿眼都亮了,“橘绿你来得晚不知道……其实吧,嘿嘿,一会儿你就瞧好吧。小姐,我这去把阿蛮骗来。这小子听到您传他,肯定乐颠颠赶来!
”
果然,不一会儿,柠香还没回来,隔壁院子的阿蛮就已先到了。
沈稚笑眼弯弯瞧他,“阿蛮,忙什么呢?”
凶夷护卫愣怔一瞬,小姐笑得真是好看。心脏不知怎的,忽然跳得急促,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我在练功。”
沈稚心疼地望他,“这大热天的,练功中了暑气怎么办?来我这屋坐坐,有冰。橘绿,给阿蛮盛一碗冰镇酸梅汤来。”
凶夷护卫眼睛都亮了,“谢小姐关怀。”
接过了酸梅汤,小口小口地饮尽。脸上暑热的微红不散反增,“小姐一直瞧我…做什么?”
沈稚轻声叹息,“阿蛮练功真是辛苦。给我看看你的手……”拿过凶夷护卫僵硬伸来的手掌,捏着指尖左右研究片刻,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漂亮极了。沈稚言不由衷,“唉,可惜没有小时候柔嫩,还生了一些薄茧,还有从前灵活吗?”
阿蛮不由笑了,“从前也有茧。小姐宽心,只有更灵活的。”
沈稚声音更温柔几分,“那可真是不错呢。既然灵活依旧,想必还是能拈得动针的…”
阿蛮登时警觉,惊慌的视线左右一扫,果然在旁边的桌榻上看见个眼熟的花绷子!凶夷护卫瞬间绷紧了脊背,抽回手掌,惊惶道,“小姐,你……”
沈稚抢先截口,“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橘绿,快把花绷子给他!”
阿蛮还没等反应过来,手里已多了个绢丝双面绣的猫蝶戏鲤,那狸花猫活灵活现的很是玲珑可爱,只是从尾巴到后腿,都只绣了个轮廓而已。蝴蝶直接少了半边翅膀,胖鲤鱼更是缺头少尾……
凶夷护卫嘴里发苦,“小姐,这…”
沈稚半眯着眼睛,神情与她自己绣的猫儿如出一辙——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猎物”,举着爪子认真威胁道,“你刚刚可是说了,手指头灵活依旧。既然从前绣得,如今也绣得!不许推诿。”
阿蛮捧着那花绷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愁眉苦脸求饶道,“小姐,咱们上回不是说好了,就是最后一回的吗?”
沈稚脸一红,向旁处望去。“是么,我怎么不记得。哎呀好啦,这回我们说好,你再帮我一下下……”
“可阿蛮是男…”
沈稚立即肃了脸,语气一沉,“男孩子怎么了?男人就不能做针线的吗?你是不是觉得凡世间男子就比我们姑娘家的贵重些?因此才做不得这些琐事!”
阿蛮登时傻了,“小姐,阿蛮没有那个意思!我…”
沈稚却冷了面容。对他的解释言语一概不理。
橘绿一脸不忍地看着——凶夷护卫急切地解释半日,浑身解数使尽,就差指天发誓了。他铁石心肠的小姐却连个眼神都吝惜。
阿蛮干脆就跪在沈稚的椅子前,双手可怜兮兮拉着她的袖口哀求,“请小姐相信阿蛮吧,我真的并无此意啊!缝补和女红本就是两码事,阿蛮以后…以后所有针线都替小姐做!求小姐饶恕……”
沈稚耳尖一动,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之前冷若冰霜的面容忽然如雪初融,笑靥温婉地将他扶起来按进椅子里,“好,你既然如此说了,小姐当然要相信阿蛮啊。”还抽空使了个眼色。
橘绿不忍地将花绷递进阿蛮手里。
凶夷护卫呆呆地接了,虽被扶着坐进椅子里,人却还是懵的。沈稚怜惜地给他擦擦汗,“瞧你急的,哪里至于这样…快绣吧,今日得全弄完呢。”
*
柠香回来时,进门就瞧见这样的景象——
眉目俊朗的少年护卫穿着一身潇洒武袍,坐姿如松岳般挺拔。一惯持剑的左手里,赫然是个小巧的绣花架。
右手修长有力,指尖正拈着一枚绣针,灵活的穿引刺绣呢。
看样子,还是滚针绣,细密灵动的针脚全部藏在丝线下面了。
沈稚殷切地亲手给他打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哄人,“阿蛮真是厉害得不得了呢。若没有你帮忙,我明日是断断交不了差的。到时候母亲罚我事小,误了明日的行程事大啊。”
凶夷护卫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一般。
柠香偷笑,对着橘绿比了比耳朵——阿蛮耳朵都快竖起来了。还装样子呢。
橘绿也朝她挤挤眉眼。
沈稚只当瞧不见,“好阿蛮,我明日出门前必要向母亲请安的。你此时若不帮帮我,我弄不完它今夜就要熬灯了……很伤眼睛的。”
“总之,多亏了你呀。”
凶夷护卫稍稍躲了躲她,“小姐别扇了,阿蛮已、经、在、帮您做功课了。”声音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哦。”沈稚从善如流。
那淡淡的、沾着沈稚熏衣沉香的幽幽凉风终于停了,阿蛮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小姐不同他说话了。
半晌,许是房间里有些安静,橘绿和柠香都凑过来看。“哇,简直和小姐亲手绣的一模一样!天呐,这针法连我都看不出分别。橘绿你呢?”
“漏针的手法都如出一辙……”
沈稚早听惯了,也不觉得腼腆。反而笑意隐隐,“母亲之前也从未发现过。”
阿蛮趁机偷瞄她一眼。
正巧沈稚也在看他。
被抓包的异族护卫瞬间脸红了。
英挺的五官,微窘的面容。竟格外的耐看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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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疾
也许是那句“嫁我”作祟,第二日橘绿小心翼翼告诉阿蛮,“小姐说了,今日要见的贵客曾见过你,为免打草惊蛇,只好委屈你乔装一下,扮做个丫鬟。”
凶夷护卫只是默默一会,便点头认了。
而且好说话得很,无论是戴假髻还是插玉簪,都只是闭目不看而已,任由乔装高手蕊雪折腾着,将默默忍耐发挥到了极致。只在蕊雪试图给他擦粉时伸手挡了,皱眉解释,“小姐不喜我肤色变白。”
他天生肤色白皙,大概是随了母亲的南朝血统。之前作为兽奴始终被关在笼子里,才勉强晒成凶夷人似的浅棕外表。如今为了让沈稚瞧得喜欢,他不知费多大功夫,才将自己晒得始终维持住麦色模样。又怎么肯轻易改回去?
蕊雪无奈,“可、可是哪有你这样肤色的贴身侍女啊?”
“那便扮成个粗使洒扫。”
蕊雪惊呆了,“那发式簪子全得换了!这些还都好说,但你的衣裳是连夜赶制的,如今怎么换得?”
柠香和竹雨不知内情,只跟着一起劝阿蛮。最后阿蛮拗不过,只好答允先试一试。倘若变白了难看,就干脆给他易容成别人的容貌。
*
沈稚给母亲请安回来,那副猫蝶戏鲤的绣品过了关,心中正敞亮着。不料进门就见几个大小丫鬟围着阿蛮啧啧称奇,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不悦。紧接着就见蕊雪拿着不知什么脂膏,在他脸上涂抹。随着细腻的毛笔刷勾勒,阿蛮半边脸颊转瞬间白嫩起来。
那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搭配白皙的面容……
“你们在做什么?!”
沈稚从未如此声色俱厉过。
婢女们慌得纷纷低头福身,阿蛮也不知所措站起来,“小姐,我……”
“擦了。”沈稚神色极冷,指尖攥进手心里,微微发颤。
阿蛮眸光在她袖口处微凝,闻言飞快地拿起巾帕用力擦拭,直擦得面颊都微微发红了。蕊雪小心翼翼递过去一瓶药,“沾这个擦。”
很快,阿蛮就恢复了原本的肤色——本就只来得及绘上短短几笔,不过是在鼻梁处和眼睑下稍作描画而已。还不够半只巴掌的大小。
沈稚此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清冷的面容上依旧毫无血色。
一向温柔的嗓音此时多了几分冷冽,语气淡淡斥责道,“以后不必做这等样事。你是凶夷人出身,便是凶夷人样貌。好端端的,不必做南朝人打扮!好的不肯学……”
最后半句声音极小,除了阿蛮,无人听清。
只是沈稚从前待下人一向温柔宽厚,即便偶尔指点,顶多就是严肃些罢了。像今日这般疾声厉色,之前更是从未有过。
婢女们都有些战战兢兢。
更勿论被直接训责的阿蛮了。
凶夷护卫心中无措极了,跪下去,“阿蛮无状,请小姐降罪。”
沈稚呼吸略急促,刚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阵熟悉的心悸忽然窜了上来……冰寒而锋锐的疼痛瞬间直击心脏!沈稚冷汗都冒出来,身子一软,竟仰面直直昏倒下去。
阿蛮始终留神着她,见状慌忙起身一把将人接住,横抱起来大步走进内室。
颤着手,小心翼翼将沈稚放在床榻上。
柠香挤过来,飞快拉高袖口按动沈稚臂钏上的机括,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臂钏中倏然滚下一粒红豆大小的圆润小药丸。
柠香拿了就往沈稚口中喂去,被阿蛮一把拉住,“这是什么?”
柠香急了,“止痛的药丸!为小姐的心悸疾痛专门配的。”
阿蛮接过,转身递给竹雨。竹雨是通药理的,拿来仔细嗅了嗅,点头道,“没有错。”阿蛮这才放心喂进沈稚口中。橘绿早拿了茶盏等着,见状立即以温水帮沈稚送服下去。
直到看她喉咙微动,将药咽了下去,阿蛮才缓过一口气来。深深揖了礼,“柠香姐姐见谅。阿蛮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事关小姐,务必……”
柠香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却也没说什么。片刻后,甚至还主动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不必介怀。
只可惜阿蛮全副身心都在沈稚那里,完全没有留神。
*
沈稚幽幽醒转时,第一眼便见到熟悉的凶夷面孔。她虚弱地笑笑,“阿蛮……”
凶夷护卫神色紧张极了,“小姐有何吩咐?”
沈稚此时方才慢慢回神,蹙眉问道,“我是…晕倒了?”
“是的啊。”丫鬟婢女们纷纷围了上来,竹雨替她诊了脉,皱着眉毛苦脸,“脉象上…还是无甚异样。”
沈稚倒笑了,“无妨,也算老毛病了。每每都是如此,倒也不必挂怀。”说着,她神色间隐隐愧疚,望向阿蛮,“刚刚我忆起旧事,情绪不大好。吓着你们了……”
婢女们纷纷福身,柠香急忙道,“小姐多多养身才是正理,您这一晕倒,真的是吓死我们了!”
小丫鬟们纷纷称是。
沈稚疲惫笑了笑,轻轻点头。“好。”
“我昏睡多久,如今几时了?”
阿蛮终于忍不住,“小姐今日别出行了,在府中修养一天吧。”
沈稚抚着心口慢慢起身,“不必。正事要紧。”
如此一耽搁,一行人到达都城近旁的陆华县玛瑙山庄时,天色已将幕了。
*
玛瑙山庄依靠龙庆山而建,内有温泉和溶洞奇观,是往来都城的达官贵人们常常择选的落脚之地。只是地处稍偏,宿资又奢昂,不是一般旅人消受得起的。
山庄守卫远远瞧见有马车行来,立即插了喜迎客的旗帜。示意还有空院子。
只是当看清了只有两驾普通规制的双驾马车时,神色上难免有些讥诮,“又是哪路的穷酸鬼,专程来见世面的吧?”
领队的守卫目力最好,狠狠瞪他一眼,“莫胡沁!车上有恒国公府的徽记。”
那守卫歪了歪嘴,“嘁,那徽记又值得什么?都城里就属恒国公府的旁支子孙多!瞧这位的寒酸样儿,出个门就两辆破车,不定又是老国公爷的哪路庶子庶孙……都不必费心多瞧几眼记他们的,保管一辈子只来这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晚了,有点短小…
明儿写个肥章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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