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很快进来,托着极尽瘫软的怀远侯离开宣政殿。
“让朕看看,接下来是谁呢?”
姬瑶语气顽皮,玩味的瞟向殿内。
眼见陛下动真格了,有人惶惶不安,纷纷低下头。
少顷,姬瑶道:“刑部侍郎李磬山出列。”
李磬山身子一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斜前方的江言,随后右跨几步,战战兢兢道:“臣在……”
姬瑶盯着他,假意含笑:“你可知朕为什么叫你?”
李磬山摇摇头,“下官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李昊你可认得?”
“是下官的本家侄子……”
姬瑶哦了一声,“你自己看吧。”
话落,一本明黄奏章直直砸在地上。
李磬山呵腰往前走了几步,捡起来一看,没多久便跪在地上,脸瞬间惨白如纸。
姬瑶寒声问:“李侍郎,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下官……下官明白!”李磬山头都不敢抬,“李氏涉嫌贪赃案,稽查时下官自当回避!”
姬瑶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这本奏章便留给爱卿做纪念吧。”
最后,她还不忘吓他一句:“你最好期待一下,你的侄子不会牵连出你。”
协同官员贪污赈灾银,弄不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磬山心头大骇,颤巍巍走回队伍,斗大的汗珠不停滚落面颊。
皇帝一回来便在朝庭到处开刀,宣政殿内气氛诡谲多变,一时人人自危。
好在姬瑶未再扩大,只道:“朕还有件事要告知诸卿,朕准备重开闻天鼓,你们可有异议?”
如此一言,朝野再掀波涛,一时喧哗不已。
闻天鼓乃太宗时期设立,百姓可跨州县限制,直接到长安申冤。后来因形势难控,各方势力借闻天鼓大做文章,不过几年便草草荒废了。
实践废除的东西,如今要重开……
官员不禁交头接耳。
“这……这可怎么好……”
“是啊是啊……”
如此反应,惹得姬瑶很是紧张。
她咬住唇心,盈盈杏眼不知不觉地看向秦瑨。
让她意外的是,秦瑨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如置身事外,挺拔而站。
这次他竟没有出言阻止。
恍惚间,姬瑶想到秦瑨对她说的话。
“只要你不是太出格的事,往后我都不会再刻意管制你……”
原来这不只是说说。
一股坚定的暖意流泻到心中,瞬间打消了姬瑶刚才的怯懦。
她是可以这样做的吧?
秦瑨说过,若是错了也没关系……
姬瑶坐在龙椅上,只觉腰板更直了。
与此同时,江言立于文官之首,紧皱眉峰,明显对这个提议不满,但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这种事上,秦瑨绝不会允许陛下胡来,他自然没必要出面得罪陛下。
然而这次等了许久,秦瑨始终没有发声,这让江言倍感意外。
最后还是崔佐炀忍不住,率先开了腔:“陛下!”
听到这个激进的声音,姬瑶偷偷翻了个白眼。
秦瑨都不反对,这个小崽子还给自己加什么戏?
她忍着火气,“爱卿有事就说。”
宣政殿登时安静下来。
崔佐炀侃侃说道:“闻天鼓乃太宗时期设立,今日重开,臣认为此事不——”
他不禁拉了个长央。
视线的末梢,秦瑨微微侧头,正用眼神制止他。
这是什么意思?
崔佐炀疑惑的挑了挑眉。
秦瑨的右手覆在左侧腰际,以宽袖遮挡,伸出食指对他晃了晃。
崔佐炀恍然大悟:这是不让他多说了!
这片刻的沉默,已让姬瑶彻底失了耐心。
她秀眉紧蹙,没好气道:“崔大人,你到底认为什么?”
“臣认为……”崔佐炀咽了咽喉咙,“此事极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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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探视
◎外面还有同僚,秦瑨不敢过多推拒。◎
听他如是说, 姬瑶愣了片刻,不由松口气,笑道:“嗐,朕还以为你有什么异议呢。”
崔佐炀尴尬的笑笑, 重回队列, 低头不再说话。
在场官员见状, 皆噤声不言。
他崔佐炀是什么人物?是秦瑨手下最厉害的犬,那张嘴皮子嘚嘚起来,在朝廷无人能敌。崔佐炀都闭嘴了,他们还有进谏的必要吗?
宣政殿内静悄悄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姬瑶对这种现状非常满意。
若放在往常,宣政殿的金顶估计都要被争吵声震飞了。
皇帝和臣子吵, 臣子和臣子也吵,烦都烦死了。
如此和谐, 甚好!
不知不觉间,姬瑶的眼角眉梢浸满笑意, 心头涌出一股小小得意。
饶是如此, 她还是贴心的给众卿喂了一口定心丸:“重开闻天鼓有利有弊,朕并不急于求成,如何开, 如何趋利避害,以后还要从长计议。众卿如有奇思妙想也可上奏与朕, 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等了片刻,无人再禀。
徐德海朗声道:“退朝——”
众卿行礼,待姬瑶离开后, 方才徐徐走出宣政殿。
江言神情肃穆, 快步追上秦瑨, 道:“宣平侯,借一步说话。”
只看江言如若针毡的模样,秦瑨大抵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遂与身边官员告别,随着江言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
两人面对面而立,江言蹙眉道:“陛下满腔热血,想要推行仁政,这是利天下苍生的好事。但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未免过于激进。你到好,今日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了?”
果不其然。
秦瑨唇边携出一抹揶揄的笑,“我不想当出头鸟,你急了?”
“宣平侯,你这是何意?”江言面上露出几分被识破的窘态,稍纵即逝:“先帝命你我为辅政大臣,领中书门下平章事,那劝谏陛下就是我们的职责,你怎能睁一只——”
“你少在这里跟我拿腔作势。”秦瑨敛了笑,冷声打断他:“既然你觉得此事不妥,你怎么不去劝谏陛下?”
“老夫……”
江言一时语塞。
秦瑨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俩,你不认可的就让我上,坏人都让让我当了。你认可的,我不认可的,你回头再给陛下出主意,教他怎么对付我,横竖都让你玩明白了。先前我们君臣不睦,少不了你这老匹夫的手笔。”
江言最烦的就是秦瑨喊他老匹夫,这就如同拿刀扎在他的命门上,当下气的再难矜高,吹胡子瞪眼道:“你……你身为朝庭命官,怎么说话如此粗鲁!”
他越生气,秦瑨越高兴。
“我就是个从底层杀出来的草莽,粗鲁不正常吗?”秦瑨对江言挑了挑眉,“老匹夫我告诉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难不成你还想集权?”
“你休要胡言乱语!”江言宽袖一甩,忿然道:“想集权的是谁,心里自是清楚,老夫只怕陛下惹出祸事!”
“怕什么?”秦瑨亦跟着寒下脸:“你这老匹夫若不中用,我来给陛下兜底!”
说完,他拂袖而去。
“你——”
江言愤怒的指着秦瑨的背影,半晌才放下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先前秦瑨对陛下的要求极为严苛,如今大有放任自流的意思,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该不会是想要捧杀陛下吧?
江言愈发糊涂,不明白秦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思来想去,他转身向内朝走去。
下朝后,皇帝会回到紫宸殿处理政事。
姬瑶这厢刚下御辇,便兴奋的对徐德海说道:“大监,朕刚才厉不厉害?你看那些朝臣,各个吓得不敢抬头,可是都老实了。”
徐德海一边搀着她登上汉白玉阶梯,一边为她捧场:“陛下刚才极其威武,您提出重开闻天鼓一事时,老奴担心的很,生怕朝堂上再吵起来。不曾想竟没人否定上意,委实让老奴惊讶。”
姬瑶沾沾自喜:“宣平侯说了,只要不太出格,以后朕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
“真的?”
徐德海眼睛一亮,没想到他们君臣二人的关系竟如此好了?
“当然是真的。”姬瑶傲慢的瞥他一眼,抬腿跨进紫宸殿门槛。
今日姬瑶心情大好,意外的没有犯懒,回来就走进偏殿,坐在紫檀案前,让徐德海取来奏章,逐一批阅。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徐德海进来禀告:“陛下,太傅大人求见。”
姬瑶阖上奏章,抬眸道:“传。”
“是。”
徐德海躬身退出去。
没多久江言阔步而入,饶是须发花白,衬着那象征身份的紫袍,气势依旧不逊当年。
“老臣见过陛下。”
姬瑶莞尔一笑:“太傅大人不必多礼,找朕有何事?”
江言道:“重开闻天鼓一事,陛下要三思而后行,毕竟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姬瑶没想到他竟是为了重天鼓一事过来。
还真是有意思,秦瑨安稳了,太傅大人又闹腾起来了。
姬瑶面上的笑意轻减了几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朕刚才在朝上说了,如何开,怎么开,还要从长计议,太傅不必忧心。”
听着她略显冷淡的话音,江言点到为止:“陛下心头有数,老臣就安心了。”
“嗯。”
姬瑶微微点头,等了一会,不见江言有离开的意思,便问:“太傅还有别的事?”
江言斟酌片刻,“陛下,赵郡李氏一案尽量从简查办,不要扩张出去才好。”
话音落地,姬瑶登时压低眉眼。
她面前的紫檀案上摆着一个鎏金花丝香炉,里头龙涎香燃的正旺。
她伸出嫩手,把袅袅香烟往鼻前扇了扇,翦水秋眸意味深长地看向江言:“此话何意?”
江言如实说道:“赵郡李氏这些年虽然势微,但李老太爷在太宗时期就配享太庙,于公于私,都要在朝中为其留上几分薄面。世家族系庞大,难免出现一歪瓜裂枣,烂个的单独剜去就好,若是端了整盆,怕会引来世家不满,动摇了陛下的根基。”
姬瑶嗅着龙涎香,垂目不言。
她知道太傅的意思,世家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几代人的盘踞积累,就像根深叶茂的大树,狠狠扎在盛朝的土地上。
朝廷各处,天下四海,都有他们的族人分布。
她身为天潢贵胄,生来就与他们为伍,亲近世家是与生俱来的习惯。
如今仔细斟酌,世家本就盘根错节,若不加管制,放任自流,到最后不为她所用,岂不是养虎为患?
何况那些人作恶多端,不细查都对不起她自己……
于是,姬瑶难得驳了江言的意思:“太傅此言差矣,我在外面亲眼看到固县县令侵吞赈灾粮,那参了糠的米粥我可是吃了好几天。然而这只是朕看到的,朕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腌渍事,这样的世家,就是江山的蛀虫,如何能成为朕的根基?”
江言面露错愕之色,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的话中听到了对世家的不满。
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他敏锐察觉出来,李氏案似乎会变成一个转折。
如此以来,这个案子最好不要彻查……
如是想着,江言沉声劝谏:“陛下,老臣觉得——”
“太傅大人。”
姬瑶微抬声调,打断他的话:“朕知道你是为朕好,但朕若网开一面,便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对不起在地方拼命维护政绩的官员,更对不起朕自己喝的那几碗糠。要怪就怪李氏贪得无厌,徒留把柄在旁人手里。若不牵扯赵郡最好,若是牵扯,朕会要求大理寺和刑部秉公办理,谁敢徇私枉法,谁就是我朝的罪人。”
她说话不似先前那般娇柔,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江言清楚她的性格,那股犟劲上来,八匹马都难拉回来。
他若再据理力争,难免落得跟秦瑨一样的下场,造成君臣不睦。
为了日渐衰败的赵郡李氏,不值得。
好巧不巧,谁让他们偏偏撞到陛下面前。
可能这就命吧……
江言长叹一口气,垂首道:“老臣告退。”
眼见他没有继续纠缠,姬瑶不禁松了口气,笑道:“太傅慢走。”
出了紫宸殿,江言二话不说,直接来到门下省衙门找到英国公,冷脸嘱咐:“陛下铁了心要办赵郡李氏,告诉各世家,这段时日需谨小慎微,族里有积病的,赶紧处理,莫要招来杀身之祸。”
*
自打这天起,面对并不明朗的朝局,官员皆是夹着尾巴做人。
一晃俩月过去,冬日萧瑟。
朝廷上鲜少有人再跟姬瑶因为政见而争论,她每天坚持上朝,下朝,处理政务,日子过的安逸熨贴。
唯独入夜的时候,无人陪伴,总是难眠。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就像扎进肉中的刺,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饶是拔掉,也会有血液喷涌而出。
每当姬瑶睡不着时,她总会胡思乱想,不知秦瑨是否跟她一样辗转难眠。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心头,却找不到机会询问。
临近腊月,年关将至,朝廷诸事繁杂。姬瑶和秦瑨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各忙各的,几乎没有时间单独相处。
直到这天,姬瑶批完奏章,难免一阵头晕脑胀。
勤政爱民没这么简单,她桌上的奏章总是堆的像小山那么高。
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姬瑶趴在桌案上无所事事,又觉得甚是无聊。
她长叹一声道:“这宫中的生活真没意思……”
徐德海递上一杯清茶,看她啜了一口,试探道:“要不要让鹤菱过来给陛下谈个曲?”
姬瑶听罢,一口茶忍不住喷出来。
“咳咳咳……”
她呛的连连咳嗽,吓得徐德海慌忙跑到她身后,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哎呦,小祖宗,您慢着点喝!”
姬瑶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徐德海,“鹤菱还活着?”
徐德海如实道:“他还活着呢,只是瘸了一条腿,倒不耽误弹琴。奴把他叫来?这些时日他一直想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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