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珍珠篼衣,设计很是巧妙,心前两处镂空,下有珍珠流苏一直垂到脚踝,巫山云雨时摇曳生辉,还会发出窸窣撩人的声响。
那时她还小,见到这件衣裳惊的脸红耳热,未免也太过孟浪。
如今她已知晓人事,拿出来再看,倒觉得别有一番风韵,男人肯定会喜欢……
姬瑶套在中衣外试了试,尺寸倒是合身。
这两年她长高一些,身量却几乎未变,除了前面那二两肉,在秦瑨的调弄下变得愈发丰腴。
也不知他看到这件衣裳,会是什么反应?
脸一定会红到脖子根吧?
然后再训她不害臊……
姬瑶低笑出声,开始期盼上元节快快过去。
不曾想第二天的时候,平静已久的朝廷再掀风浪。
快要下朝的时候,吏部侍郎吴玥进左迈一步,义正言辞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今日政事繁多,早朝磨叽了一个多时辰。
姬瑶累的腰酸背痛,瞥向吴玥进时明显有些不耐烦,干巴巴吐出一个字:“准。”
“臣要参宣平侯秦瑨!”
话音落地,百官哗然。
御台之上,姬瑶登时愣住。
平时这些帮人参来参去,没少往御前丢折子。关于秦瑨的弹劾奏章她曾经也收到很多,之前少不了她的指使,可惜总是证据不充分,最后都不了了之。
如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庭参他一本……
秦瑨站在首排,转过头,眉眼冷冷地盯住吴玥进。
吴玥进似乎成竹在胸,豪不畏惧秦瑨的眼神,朗声道:“宣平侯秦瑨为官不端,理政懈怠,多次酒后上朝不说,身为朝廷命官却频繁出入画舫赌场,夜夜笙歌,当街狎妓荒/淫,有损我朝廷威严!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将奏疏,劾状以及证词,悉数交给徐德海。
听到画舫,秦瑨便是事情原委了。
朝中盯着他的眼睛很多,这些时日,他跟姬瑶频繁私会,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唯一的庆幸便是每次出去他都把姬瑶裹的严严实实,这次没有暴露她。
吴玥进。
这人竟敢监视他……
秦瑨攥紧宽袖,眉眼间乌云沉坠,如似山雨欲来。
龙椅上,姬瑶打开奏疏,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朱字,心一下子慌起来。
这事怪她。
是她让他授人以柄。
姬瑶悄悄抬起眼帘,心虚的看了一眼秦瑨。
张桃儿说过,他一向爱惜羽毛,如今被人在朝中以这种理由弹劾,定是气极了……
果不其然,秦瑨紧皱着眉峰,始终没有松开过。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眼睛都在看着姬瑶,有人紧张,有人担忧,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世家官员皆知陛下和宣平侯一向不对付,虽然这段时日消停了一些,但从平叛封赏的力度来看,陛下对他依然心存芥蒂,一旦找到机会,还是会小题大做,加以严惩。
太傅江言侧目瞥着秦瑨,惋惜的摇摇头。
而英国公则是觉得大快人心。
这年轻人啊,总是气盛,泼天的富贵一来,接不住就会飘飘然。
一飘,便就要走下坡路了。
别看吴玥进平时哑巴一样,关键时刻倒是中用。他的指控虽不至于酿成大罪,可一旦成立,事必会影响秦瑨在朝中的威望。
如此甚好。
时间瞬息而过,英国公静静等着龙颜震怒,看秦瑨的好戏。
然而姬瑶翻完劾状以及证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十分平静:“吴侍郎,你有证据吗?”
吴玥正色道:“证据都成给陛下了,臣找到画舫上的人,逐一录的证词,还请陛下再细细一看。”
“只有证词,没有物证,不充分呀。”
姬瑶话落,世家官员皆是惊诧。
英国公更是不解,和江言面面相觑。
这么好的机会,陛下怎么不抓住?
前些时日秦瑨酒后上朝,还被纠察御史记录罚俸,人尽皆知,现在还讲什么充分不充分?
直接办他就行了啊……
原本举棋若定的吴玥进当即一懵,忽觉风向有些不对。
姬瑶回想着奏疏上那句“当街狎妓荒/淫”,不禁蹙起黛眉,问道:“吴侍郎,你指控宣平侯当街狎妓,我并没有找到证词,你是何出此言?”
吴玥进笃定道:“臣昨晚亲眼看到的!宣平侯带着一位女子从画舫出来,当街亲昵了许久,这个时辰出来的女子,定是娼妓。”
听到这翻荒唐的判断,秦瑨忿然扭头,瞪向吴玥进,眼刀若能杀人,怕是早将其千刀万剐了。
姬瑶亦被吴玥进的话气到,额角突突直跳。
还这个时辰出来的女子?
哪个时辰?
都还没宵禁呢!
寻常女子就不能出来闲逛了?什么狗屁谬论!
再开口时,姬瑶语气不佳,挟着浓浓的火气:“哦?吴侍郎亲眼所见,那你是跟踪宣平侯了?”
吴玥进慌忙摇头:“臣没有!”
“没有?”姬瑶神色一沉,“那就是你也去画舫了?”
天家目光如炬,吴玥进这才发觉自己上套了!
一股凉寒之意自脚底生起,他汹涌的斗志顿时委顿,惶然跪在地上,解释道:“陛下,臣是去画舫找人的,仅仅昨晚才去过一次!恰巧碰到了宣平侯,都是恰巧!”
姬瑶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臣……臣……”
吴玥进慌的脑袋空空,支吾半天没说出所以然。
姬瑶盯着他张皇失措的模样,勾唇笑起来:“吴侍郎,你不用紧张,我朝一向民风开化,身为官员,只要不狎私妓,就不算没什么违例犯科,你去画舫也没什么。或许宣平侯是带了女子出行,但不一定是私妓呀,你没抓到人,怎么空口无凭的去指控呢?”
吴玥进满头是汗,他哪有那个胆量去抓秦瑨的女人?
“这件事……的确是臣一时疏忽……”
姬瑶鼻间轻轻一哼,将奏章什么的全部扔下去,面上笑容尽失,小脾气上来,道:“同僚之间应该以和为贵,这种捕风捉影的小事,以后不要再呈到朕面前浪费时间!”
面前一片狼籍,吴玥进哪还再敢坚持己见,哆哆嗦嗦道:“是……”
不曾想姬瑶没有放过他,高声宣道:“吏部侍郎吴玥进,弹劾失实,责廷杖五次。今日小惩大戒,望诸位爱卿以后谨慎进谏,散朝吧!”
话落,姬瑶起身离开了宣政殿。
御前金吾卫在这时阔步走进来,一边一个,拉住吴玥进的胳膊,托着他来到殿外行杖。
马蹬一摆,吴玥进惨白着脸趴上去。
虽说五下廷杖寥寥,但也打的他龇牙咧嘴,整天下来,屁/股都不敢着地。
散衙后,吴玥进直接来到江言府邸,与他抱怨道:“太傅大人,昨晚我分明看的真切,秦瑨带着一个女子当街就亲,他又无妻妾,这女子如此孟浪,不是私妓能是什么?就算我没抓到人,可秦瑨夜夜笙歌,流连红地,经常醉酒,殿前失仪,这总该罚吧?陛下当朝就驳回我的弹劾,还打我廷杖,这不是明摆着偏袒他嘛!”
正厅内,江言坐在圈椅上垂目不言,手持茶盅,慢慢啜了一口。
今日的光景让他亦是惊讶,陛下的偏袒之意很明显,让他一时搞不清是何用意。
细想一下,自从陛下回朝,局势就在渐渐发生变化。
秦瑨对陛下放纵,陛下对秦瑨偏袒……
江言遽然灵光一闪,放下茶盅,问道:“秦瑨带的那位女子,长什么样?”
“我没看清楚,那女子带着慕篱,包的太严实了。”吴玥进唉声叹气,随口打了个比方:“那身条儿……大概跟陛下差不多,很是娇小。”
江言一听,不禁回想到平叛那天,陛下和秦瑨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昵之意,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如今听到吴玥进的话,他更是机警起来。
这两人之间,该不会有了私情吧?
这下可是麻烦大了……
吴玥进走后,江言背着手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可怕。
那时陛下和秦瑨流落在外,孤男寡女,若是遭欺负了,女儿家脸面薄,自是无处诉说……
而秦瑨这人跟个藕似的,心眼子极多,哄骗个小娘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他就知道,秦瑨肯把陛下送回来,定是做了手脚的!
“哎!”江言气的捶胸,忍不住哀呼:“先帝啊!您看看您养的虎,快要把愚娘给吃了!您显显灵,万万护着愚娘啊!”
翌日,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银妆素裹。
下朝后,江言斟酌许久,偷偷叫来了卓骁。
平定宁王叛乱后,禁军重新编整,卓骁已升任金吾卫大将军。
两人站在冗长幽寂的宫巷里,冒着风雪交谈。
江言头上白了一片,肃着脸问:“陛下这几日有没有出宫?”
卓骁一怔,仔细想了想,“监门卫没有记录。”
没有记录,不代表没有出宫。
江言沉沉叹气,呵出一团白雾,嘱咐道:“你派些人,在各个宫门加强监视,轮值不要变,免得打草惊蛇。”
卓骁不解:“太傅的意思是……”
江言避重就轻:“陛下爱玩,老夫怕她偷跑出去,招惹不必要的祸事,还是看紧一些好。”
“是。”卓骁立时会意,拱手道:“卑职明白了。”
第46章 生辰
◎姬瑶在外听着,忍不住春心漾动。◎
紫宸殿内, 姬瑶坐在案前批了一会奏章,心里却一直在开小差。
昨天秦瑨因为她的缘故被参,不知道生没生气。
这会倒是空闲,没有官员来打扰, 姬瑶斟酌少顷, 唤徐德海过来, 吩咐道:“去传宣平侯,就说朕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
徐德海走后,姬瑶连忙来到内殿,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重新扑了香粉,又把嘴唇涂的嫣红, 最后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这才转身看了看。
镜中人身材苗条, 一身藕色锦缎曳地裙,圆领镶嵌金丝, 露出白皙细的脖颈。
她稍稍走两步, 下摆摇曳生辉,细看锦缎上竟镶嵌着点点如星的宝石,华贵精美。
半个时辰后, 秦瑨阔步进来,跷脚幞头上沾满了雪花, 紫色官袍干净耀目,一丝褶皱都没有。
甫一看见姬瑶,他眼瞳微怔。
姬瑶下朝后的装扮极其娇俏, 但却有失端庄, 尤其头上那朵艳丽的牡丹花簪, 跟她的鹅蛋脸差不多大,未免太浮夸了……
秦瑨抿了抿唇,佯作没看到,恭敬行礼:“陛下,有何事找臣?”
在秦瑨的注视下,姬瑶走到他身边,大胆的挽住他的胳膊,眉眼含笑道:“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想见你。”
刚才徐德海来的急,秦瑨立马放下手头一堆公务,急急忙忙往这边赶,结果屁事没有。
真是闲的……
他心生不悦,眼神落在姬瑶那张俏丽的脸蛋上时,还是放柔了几分声色:“陛下就不怕被旁人看见?”
“怕什么,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姬瑶笑嘻嘻的,有几分的小得意:“你就问问,有谁敢擅闯朕的地盘?”
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秦瑨无奈,不再说话,像个木桩一样站着。
姬瑶手抚他的脸庞,将他的脸掰向自己:“怎么不高兴?”
秦瑨对上她的目光:“陛下明知故问,臣接连被罚俸不说,今日还被刘侍郎参了一本。再这样下去,臣也没脸在朝廷里待着了,陛下不会是故意整臣吧?”
话音落地,他深沉的眼眸携出几分揣测的意味。
姬瑶一怔,薄面含嗔:“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日刘侍郎参你,朕当场就给驳了,还打了他廷杖,怎么会故意整你呢?”
殿内的轩窗开着,飘进来星星点点的雪。
姬瑶杏眼瞪的溜圆,仿佛沾上了雪的寒气,还隐有些许委屈。
四目相对,秦深深吸气,紧跟着软下声线:“臣就随便说说,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哼,你才不是随便说说。”姬瑶生气的松开他,“朕就问你,以后你还陪朕出去吗?”
秦瑨被她这话逗笑了:“臣可以说不吗?”
“不行!”
“那陛下还问。”
姬瑶眨眨眼,好半天才琢磨出秦瑨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姬瑶心里那点愠怒消失不见,微微垂目,羞赧道:“还有三天就是千秋宴了,朕的贺礼你准备好了吗?”
秦瑨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德海便呵腰进来,禀道:“陛下,太傅求见。”
殿内两人皆神色一凛。
秦瑨望向姬瑶,声色缓缓道:“臣先告退了。”
两人话还没说完,姬瑶一脸悻然,幽幽怨怨地睨了一眼秦瑨,只得放他出去。
从紫宸殿出来,秦瑨面色沉稳,对着站在门口的江言颔首示意,随后与其擦身而过,只身走进风雪中。
他没有打伞,任由寒凉扑在身上,深邃的瞳眸凛冽如冰。
*
放衙时,天上的雪还在飘,气温骤降不少。
沈三驾着黑稠马车准时在外迎接,秦瑨躬身上去,马车内燃着暖炉,温度较外面暖和不少。
他退下氅衣,抖了抖上面的雪星子,待马车行驶一段,方才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沈三得声音隔着一道厚重的幔帘传来:“侯爷猜的没错,吴玥进的小妾今日果真去了。”
“嗯。”秦瑨毫不意外,冷哂道:“等着看好戏吧。”
与此同时,吴玥进方才从吏部衙门出来。
每个月的今日,是官员考核的日子。他身为吏部侍郎,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以往每逢这日,他都会宿在衙门里。
今日例外,在同僚孙侍中的帮助下,他提早完成了考核,准备回家给心上人一个惊喜。
眼看天都黑了,吴玥进火急火燎地往宫外走。
刚到御桥,再次遇到了孙侍中。
两人都住在官街西面,府邸隔的并不远,平时亦算熟稔,经常以哥弟相称。
两人闲聊一会家常,孙侍中突然想到什么,斟酌万千,问道:“侍郎大人,你家那个小妾可是发卖了?”
他口中的小妾,名叫云娘,是吴玥进去年新抬进门的姑奶奶。
为什么叫姑奶奶,原是吴玥进在江南西道游玩的时候,对身为乐伶的云娘一见钟情,接回来之后宠妾灭妻,当个姑奶奶一样供着。
去年吴玥进家没少鸡飞狗跳,闹的周围人尽皆知。这一年吴夫人死了心,方才消停一些,任那云娘持宠而娇,再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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