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滞了滞,看向姬瑶意味不明的面庞,释然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个奢想,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想做的,想要的,尽管去就好了,不用顾及我。哪怕一时半会你想不到答案,那也没关系,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来到你面前……”
秦瑨声色温柔,一点点诉说着衷肠。
恍惚之间,姬瑶仿佛看到了话本上的痴情郎君,听到了那些一心守候的海誓山盟——
哪怕情癫如梦,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
有那么一瞬,姬瑶对爱情的爱情幻想悄然实现。
她需要的,不分青红皂白站在她一旁的人,好像真的出现了……
遽然间,一股盈热聚在姬瑶的眼眶。
她深深吸气,张开双臂抱住秦瑨,将头搁在他的宽肩上,鼻尖轻蹭他的脖颈:“瑨郎,你对我真好……”
温哝软语,撩人不自知。
秦瑨箍紧她的细腰,用脸颊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笑道:“你之前可是对我说过,我是这世上对你最差的人,你说你恨我。”
“那是之前。”姬瑶嗔他一眼:“谁让你总挑我毛病,你要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兴许我早就……”
话音戛然而止。
秦瑨垂下眼眸,意味深长道:“早就什么?”
姬瑶回想着差点说出口的话,耳尖变的鲜红欲滴。
“没……没什么!”姬瑶噌地站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几本折子没批完,先回去了!”
她故作轻松的整理一下裙襴,转身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厢房。
这速度,跟个穿云箭一样,惹的秦瑨目瞪口呆。
片刻后,他无奈叹口气,起身离开了厢房,站在船楼回廊上朝下望。
画舫马上靠岸,姬瑶已经来到了一层甲板上,正扶着船舷,望着远处失神。
秦瑨没有打扰她,默默凝着她纤小的背影,深情随风拂过她身畔,肆意撩起她艳丽的裙襴……
*
回到宫中,姬瑶一直心神不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的到晚上。
“陛下?陛下?”
徐德海喊了好几声,趴在描金软榻上的姬瑶适才回神,无精打采的睨着他:“怎么了?”
徐德海呵腰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去沐浴了。”
“哦……”
姬瑶闷闷应了一声。
徐德海上前扶她起身,回想今天的光景,面含忧戚道:“陛下从画舫回来就忧心忡忡的,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倒不是什么烦心事,只是有些迷惘罢了……
姬瑶暗自腹诽,随着徐德海往后殿走,斟酌着问:“大监,你觉得秦瑨这人怎么样?”
徐德海想都没想:“宣平侯是个好人。”
“瞧你这话说的。”姬瑶不禁笑道:“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
徐德海亦慈眉目善的笑起来:“在老奴心里,只要一心维护皇权,一心维护陛下,那就是好人。”
姬瑶不说话了。
后殿有宫人等候多时,见她过来,皆垂首侍奉,引她进入后殿更衣。
没入温暖的水中时,姬瑶还在反复回想徐德海说的话——
秦瑨这人,似乎一向都很忠心。
先前秦瑨看不管她的所作所为,但关键时刻上,还是维护她的。
她刚登基那一年,秦瑨受命主持正旦大朝会,她那时不擅建树,连开场击锣都没有完成,宴上有使者借此说笑,惹的秦瑨不快,命人将其拎出去打了五十廷杖。
事后姬瑶为他,为何要为自己出头。
他说:“陛下是君主,再不成器也是君主,旁人不可忤逆。”
那时姬瑶嘲讽秦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回去还是勤学苦练箭术,直到把手指磨出薄茧,方才凑合着把门面上的事撑起来……
如此尔尔,数不胜数。
一直到她和秦瑨落难,在外逃亡将近半年光景,他救了她许多次,对她的照顾不言而喻。
时至今日,两人关系相处亲密,有些东西都已成为习惯,再往前进一步,或许就是红烛高堂……
姬瑶想不下去了,一颗心蠢蠢欲动,就快要迸出喉咙。
秦瑨说,他有想过跟她成婚……
他说他想要个身份,时时刻刻能陪伴左右的身份,还说的那么可怜,那么无辜,把所有的问题都抛给了她……
她置之不理也不是,理却该怎么理?
婚姻就是一个围笼,把两个人的自由锁进去,换来紧密的捆绑,还有未知的明天。
她要变心了怎么办?
以后要是相处不好怎么办?
她对他的感情,足够走到最后那一步了吗?
姬瑶越想越糊涂,索性将头没入水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沐浴完,夜色已深,宫人们服侍姬瑶换上柔薄半透的寝衣,替她挽起半干的湿发,送她回到寝殿。
索凜早已等候多时,徐德海连忙让姬瑶披上氅衣,遮住女郎私/密的光景,这才踅身传人进来。
姬瑶坐在软榻上,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索凜,有何要事?”
索凜依旧戴着面具,沉声道:“陛下让查的私盐案有结果了。”
姬瑶听罢,困顿的眼眸即刻来了精神:“快说!”
“我们的人到庐州了解了案件始末,案发在十五年前,秦氏商行的人跟本地江氏产生了冲突,导致江氏嫉恨,将私盐夹带到船运布匹中,随后惊官上报。江氏意外身亡,其族人也受陈国公牵连,大多发配充军,但我们抓到了当年涉案的秦家船工,随后顺藤摸的瓜,找到了与其交接的江氏族人,这人还在朔方军营做工,尚还活着,我们把他带回突审,人证物证已经串起,还请陛下过目。”
索凜说完,将手中明黄的奏章呈上。
徐德海接过来,送到姬瑶手中。
看完之后,姬瑶整个人都在发抖。一个船工,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吃里扒外,陷害主家,让秦家二十五条人命都折在了里面!
若不是他,秦瑨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姬瑶记的很清楚,秦瑨之前都是抓笔杆的,或许会跟沈林一样高中,成为意气风发的探花郎,风光入朝,而不是饱经摧残,走到如今的每一步都是行在刀尖上……
“你下去吧。”姬瑶阖上奏章,沉声道:“督办此案的所有人,皆有封赏,辛苦了。”
“多谢陛下。”
索凜谢过圣恩,踅身离开了紫宸殿,投入深沉的夜色中。
殿内挑灯续昼,姬瑶迟迟没有睡意,盯着桌案上的奏章,眉眼间浮出一抹忧戚。
秦氏可以翻案了。
她本应该高兴才是,心里却溢出阵阵苦涩,很是复杂。
她不知道秦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会开怀大笑,还是会痛哭一场……
不管怎么说,她当时在秦氏祖宅许下的愿算事达成了——
秦瑨保她平安回朝,她会还秦家二十五条冤魂一个清白。
*
一晃到了七月,吐蕃使节回朝的时候快到了。
这天清晨,安靼来到郎仆野的房间,看他须髯丛生,忍不住训斥:“赞普锺,自鸿胪寺回来你就一直这个样子,失魂落魄,怎么会是自然神的儿子!还嫌不够丢人吗!”
郎仆野听到咒骂,心头的愤恨再度升起。
那天鸿胪寺设宴,他横竖都是不甘心,当众找到秦瑨要来一场比试,谁知又被秦瑨打了一个丢盔卸甲,眼泡都肿了……
盛朝官员的嘲笑历历在目,郎仆野暗暗捏紧了拳。
安靼颇为嫌弃看他一眼,冷冷道:“赞普锺尽快梳洗罢,过几日我们就要返回吐蕃了,免得再招惹笑话。”
留下一句话,安靼阔步而出。
郎仆野坐在榻上,捏紧的手骨咯咯作响。
此次回了吐蕃,安靼必定会在赞普面前奚落他一番,下次他再来长安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赞普惜命,或许会下令,让他终身不得踏入盛朝境内……
郎仆野不甘心,他和秦瑨的仇恨就这么过去了吗?
他坐在榻上想了整整一夜,天光乍亮的时候,他起身洗漱,把胡须刮掉,露出一张青涩俊美的脸,然而眼神却是凶狠,如毒蛇一般冰凉瘆人。
郎仆野对着铜镜邪佞一笑,转身自床榻下取出一个木匣,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柄来自暹罗的精钢弓弩。
弩箭设计很是巧妙,箭身细短,两端尖削,进入人身后会散开成伞状,前后皆是倒钩,致命性极高,若要强行取出来,不死也得残。
这是郎仆野偷偷带过来的宝贝,平时根本舍不得用。
弩箭只有四只,用一只在秦瑨身上也是值得的……
*
七夕这天,大明宫照常上着早朝。
秦瑨立在武官前首,一眼看去不怒自威,心里却如同装了只小猫,一下下挠的他心痒不止。
忍了半天,终是坚持不下去,秦瑨偷偷打开手中的笺条,低头看去,上面字迹娟秀,一下子令他呼吸发滞。
姬瑶说,傍晚约他在朝暮桥相见,有要事说与他。
要事……
秦瑨的呼吸愈发紊乱,心里乱猜,是不是他的问题终于等到了答案……
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完全没有留意旁边有人窥伺。
隔着约莫一丈的距离,江言还是看到了秦瑨的小动作。
可秦瑨遮挡的很好,江言费尽眼力也只看到了“朝暮桥”三个字,好奇心一下子被拉到了极致。
今天是七夕,不用想,肯定是哪家贵女邀着年轻的侯爷出去相聚。
只是谁有这个能耐在朝上给他偷传笺条呢?
江言收回眼神,百思不得其解,眼光落在御台上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
该不会是陛下吧……
下朝后,江言凑到秦瑨身边,和他肩并肩往中书衙门走,意态清闲的试探:“侯爷今晚要去哪?”
“今天是七夕,当然是出去放灯,看烟火了。”秦瑨斜目睨他,皮笑肉不笑道:“您老反正捞不着参与,老实在家抄经吧,这个年纪还好奇我们年轻人的事,不害臊么?”
冷冷一句诘问,成功让江言吹胡子瞪眼。
赶在他喋喋不休前,秦瑨加快脚步,轻而易举的就将他甩在后面。
这一天,秦瑨满脑子都是姬瑶,过的极其煎熬。
处理完政事,他找了个由头,提前一个时辰回到府中,把新做的衣裳全都让人拿了过来。
姬瑶有意无意总会嫌他年纪大,慢慢的,他像是被洗了脑,心态亦发生变化。
新做的几套衣裳皆是颜色艳丽,他觉得这样或许堪可显得自己年轻一些……
试来试去,秦瑨最终选了一套朱红春袍,宽袖圆领,衬的他肤白如玉,风流倜傥。
他年少时,在庐州经常红衣策马,一晃到现在,已有十几年光景没穿过这么鲜亮了。
不知瑶瑶会不会笑话他老树抽新芽……
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秦瑨整理衣冠,确认无误,方才走出寝房。
沈三侯在廊下,听到动静循声一看,差点惊掉下巴。
不就是出门过个七夕吗?
怎么打扮的跟孔雀开屏似的?
秦瑨瞥着沈三嗔目结舌的样子,冷下脸道:“有话快说。”
“没!没!”沈三敛正神色,恭顺道:“侯爷意气风发,属下艳羡不及!”
秦瑨才不信他,嗔他一眼,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低调的黑绸马车很快离开宣平侯府,赶往朝暮桥。
一道欣长利落的黑影在屋檐上悄然追随,身轻如燕,时隐时现……
七夕之夜,曲江畔被有情男女挤的人满为患,马车过不去,秦瑨和沈三只能就近下来步行。
一路上人流传动,灯火如龙,照亮长安的夜空。
秦瑨今日心情很好,随手在小贩那里买来傩狐面具,向周边人一样戴在脸上。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两人终于走到了朝暮桥。
沈三在桥下等待,桥上人很多,秦瑨兀自上去,只一眼就看到了姬瑶,停在距她两三丈远的位置。
姬瑶同样戴着面具,身穿朱红襦裙,艳丽如同一团火焰。
许是秦瑨的目光太过热切,她寻着视线看过来,与他远远相望。
砰——
烟花在墨黑的苍穹中炸响,稍纵即逝。
借着这片刻如昼的光亮,一身朱红的魁梧郎君如鹤立鸡群,在人群中极其扎眼,掀开覆面的傩狐面具,唇畔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姬瑶立时认出了秦瑨,心在此刻跳漏了一拍。
风华绝代,美如冠玉,她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一面……
“瑨郎!”
姬瑶满心雀跃,拎着裙襴,径直跑向秦瑨。
烟花时不时绽放,朝暮桥上的人驻足观看,显得有几分拥挤。
饶是两人离的不远,秦瑨依然不放心,连忙上前迎去,高声叮嘱姬瑶:“慢一些!”
与此同时,郎仆野身着皂色夜行衣,匐在不远处的房檐上。
方才秦瑨下了马车,混在人流中,差点跟丢了。还好他穿着一身惹眼的朱红,如同一个活靶子,让郎仆野再次发现了他。
身为朝庭命官,还敢跑到这里跟女人幽会……
一声声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响,郎仆野拉开弓弩,对准了那抹朱红身影,唇畔衔着一抹痴狂的笑。
如此也好。
既然秦瑨目中无人,那就让他死在自己的女人面前……
也算他郎仆野功德一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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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刺客
◎朕和秦瑨早已私定终身,为什么不能一起过乞巧节?◎
不过少顷, 郎仆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弩箭刺破夜空,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声,隐藏在漫天烟火的轰鸣中。
往年七夕,姬瑶总是独自一人出宫玩耍, 看着街上的有情男女, 时常心生艳羡。
今年她终于不用羡慕旁人, 她身边也有拿得出门去的男人了……
如是想着,姬瑶穿过人群,满心欢喜的奔向秦瑨。
近在咫尺时,她眉眼间蕴着清甜笑意,娇嗔道:“瑨郎,你来晚——”
她话没说完, 便堵在了喉咙里。
夜幕之下,秦瑨对她张开双臂, 正要拥她入怀,高大的身躯随之猛然一颤, 温热的血污立时迸溅到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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