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那瓶酸梅汤是铁盖密封的玻璃罐,她没拧开。她其实手劲挺大,但这瓶似乎格外紧。
徐灿灿:“燕羽是不是很社恐?感觉他话好少,好内向哦。”
小笔说:“还不是社恐那种感觉。说了别生气,我之前觉得他挺冷挺拽的。”
女生们打抱不平:“哪有?!”
陈茵:“根本没有好不好?我感觉是内心特别温和腼腆的性格。”
小纸说:“两边都有吧,有时距离感挺强的。”
黎里拧着她的玻璃罐,没发言。
崔让掀开可乐易拉环,也没评价,他想起今天课上燕羽看向琴谱的那个眼神。说来,那次燕羽弹琵琶后,只有他一人听出他功底,课后立刻网上搜了燕羽。结果连他都有些震惊,绝不是他表面看着、或同学以为的一个普通级天才。
现在,桌上在讨论他,他既不羞赧,也不冷冰。人挺淡然,甚至有些分神,眼睛既看说话的人,又在注意别处。
向小阳说:“来来来,碰一杯。”
黎里有些心急,罐子上的冷气凝成了水,更难拧了。她要再用力,燕羽手伸过来,悬停在她手边,一厘米的距离,等了一秒。
黎里脸一热,缩回了手。
他拿过玻璃罐,握住盖子一拧,“咚”一声轻响,小铁盖开了。他将吸管插.进去,罐罐轻推回她面前,又拿纸巾擦了下手心的水渍。
她低低说了声:“谢谢。”
他没答话。
众人起身碰杯,热闹非凡。
坐下时,谢菡小激动地挽住黎里胳膊,凑她耳边:“聪明啊,宝。”她就没见过黎里拧不开的瓶盖。
黎里耳朵发烫,抿了口酸梅汤。
第28章 chapter 28
谢菡跟王晗雪收了众人的筷子和碗, 拿热水冲洗后分还给大家。
等炸串的间隙,先吃凉拌小菜。
黎里尝了海带丝和腐竹,味道很不错, 又夹了块酸萝卜, 腌泡十分入味。
燕羽没动筷子, 端着茶杯喝水。
小纸吸着AD钙奶,问:“哎,你们报高级班花了多少钱?我今天才知道每人学费不一样卧槽。”
徐灿灿奇怪:“不是九千差一块吗?”
王晗雪:“对啊。”
谢菡在桌下摸摸黎里的腿,说:“我跟黎里也是。”
小纸:“器乐一班那王萧,很厉害那个,只交五千就上了高级班。这个价,小砚就只能去基础班。”
“乐艺就这样,对成绩突出的学生有优惠。”陈茵说到这儿,不太好意思, “我虽然交了九千,但如果全勤, 会返一千。别看我,崔让跟燕羽肯定学费更少, 问他们!”
崔让刚往嘴里夹了块萝卜:“嗯。”
小笔笑:“嗯什么嗯?学费多少?”
崔让略尴尬:“免费。”
众人:“我去!”
谢菡:“燕羽也一样吧?”
燕羽:“嗯。”
王晗雪:“我怀疑乐艺还给他钱了。”
这话大家没听到, 因为向小阳很悲催:“不是,就我一个人多收了一千的保证金?说要是缺勤就扣掉。我特么还真缺了一上午的课啊卧槽。等于学费一万啊卧槽。”
谢菡喷水, 满桌子爆笑。连燕羽都弯了弯眼。
向小阳吐槽:“特么乐艺是不是给每个人搞过背调, 按需收费。给我的标注是人蠢又不穷。”
谢菡:“乐艺确实,高级班老师水平还行, 但学生风气比江艺差多了。”
徐灿灿:“董涛老师特别好, 对学生很上心。但器乐一班那老师,在江艺跟乐艺两套教法, 就为让学生报培训班。恶心。年年指着集训挣外快。”
小笔:“小墨就是嫌高级班太贵,报的基础班。哎,黎里,你平时在哪儿打工,给小墨介绍介绍呗。”
一桌人看向黎里,她家庭条件不好,都知道。
谢菡立马道:“黎里跟小墨不熟。”
小笔:“都是同学嘛。”
谢菡要说什么,黎里问:“时薪三十五块的,她干吗?”
几人一愣:“这么低?”
崔让看了她一下。
黎里很坦荡:“你们没打过工,这算高的。”
谢菡只想一句话结束话题:“小墨眼高手低,吃不了苦。别找黎里。”
小笔于是问:“崔让,木棠广场那边打工时薪会不会高点?”
新城区木棠广场那片商业区全是崔让家的。
黎里继续吃海带丝。
崔让不太自在,说:“我也不清楚。”
小笔还要说,崔让微笑:“你问些别的吧。”
“作为你同学,买东西能打折吗?”
“应该能。”
“卧槽。”几个男生来了兴致,开始问感兴趣的商店活动。
服务员端上几大盘炸串。色泽金黄,香气诱人。
众人纷纷伸爪。
黎里挑了几串肉,身边,燕羽还是没动。
黎里看他一眼,问:“够不到?”
“没有。”燕羽伸手,挑了串莴笋尖,又拿了串玉米粒。
黎里奇怪:“你不吃肉?”
“不是。”燕羽看一看,又选了串牛肉。
一签炸串份量极小,七八只手不断伸向盘子。桌上一派繁忙,竹签入筒声接连不断。
“卧槽,这炸串太好吃了。”
“敞开了吃啊,才上了不到三分之一呢。”
小笔和崔让聊完木棠广场新开的游戏店跟无人机店,感叹:“真羡慕崔让。家里爽就算了,还特努力,学习好天赋还高,你说气不气人。”
谢菡:“崔让明天考试肯定不紧张哦。”
崔让咬着一小块羊肉,“嗯”一声:“还好。”
“能跟他当同学是幸运了。”小纸说,“要不是关之月老师在江州,崔让早去奚音附了,才不会在江艺跟我们同学。”
“燕羽也很厉害啊。”陈茵说。
燕羽很慢地吃着那串炸莴笋尖,因嘴里含着东西,没讲话。
向小阳嚼着里脊肉,附议:“真的给跪。”
徐灿灿擦擦嘴上的油,探出脑袋:“诶,燕羽,你平时怎么练习的啊?”
燕羽看向她:“就那么练的。”
“每天多久?”
陈茵挑着盘中的串:“七八个小时有了吧?”
燕羽想了想,说:“有文化课,十个小时;没文化课,十三到十四个小时。”
众人瞠目,不可置信。
连崔让都抬了头。
“我天!”
“卧槽!”
“我的妈呀!”
“那么长时间?不累吗?”
“难怪人是大神。”
王晗雪不敢信:“是备考期这样,还是每天?”
燕羽淡淡:“我不是为了考试。”
王晗雪一愣。
陈茵说:“燕羽是真爱音乐,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肯定是每天了。”
崔让问:“从什么时候?”
燕羽看他:“从小。”
崔让无言,桌上又是一阵卧槽和惊呼。
黎里很惊讶,继而有些畏服。她吸着酸梅汤,轻瞟他一眼。
此刻几个女生正轮番发问,难得跟他对话,都想说上几句。
燕羽个人习惯很好,谁跟他说话,他都迎视过去,认真注视,倒把对方看得眼神躲来避去。
面对夸赞,他不尴尬,也不局促;碰上提问,他虽不热情,但也不敷衍。只是的确不爱说话,回答都很简洁。
黎里原以为他在这样的场合会受限不安。不想他很淡然自若,气质温润得像块玉,又有种深入骨子里的沉静稳妥,像天大的世面都见过似的。
黎里将竹签丢进筒里,想挑串小鸡胗,没找到,便拿了根脆骨。
燕羽余光被她动作牵引,朝她这边扫了眼。
谢菡捏着串鸡心,问:“燕羽,你都不追剧,不玩游戏,不玩手机的吗?除了你那消消乐。”
燕羽摇头。
向小阳忍不住了:“不是,你这怎么抵抗得住诱惑的?是人吗你?”
徐灿灿:“大神的世界原来是这样。诶,崔让,你平时也不怎么玩游戏耍手机吧?”
崔让:“嗯,很少。”
“我去。”
“服了。”
“崔让也每天十小时起。”
“大神们比我们有天赋一百倍,还比我们努力一百倍。”
炸串店里很热闹,讲话声,笑闹声,杯盘脆响,竹签入筒,来回的走路声,呼叫声……燕羽忽听见了下雨声。
他扭头朝外看。
冬天,小店的玻璃窗上起了厚厚的雾气,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有人掀帘进来,露出一截街景,确实下雨了。
陈茵说:“乐器世界跟别的不一样。像走文化课的学生,有那种智商高,轻松就考状元的。但乐器不是,绝对天赋的人更需要绝对的努力。稍有懈怠就会浪费天赋。”
众人点头,叹息:“是啊。这条路一点捷径都没有。没天赋的,更是难走,或许还是死路。”
黎里心中一触,有些怅然,转眸见燕羽正朝外望。她随之看去,见外头下雨了。回头时,两人目光撞上,互相轻挪开。
黎里的视线落在他盘子上。炸串上第二拨了,他才吃了串莴笋尖跟玉米,指头大的牛肉还没动。
“这是刚才那串,还是新拿的?”
燕羽没答,微弯了下唇角,咬下那小粒牛肉,签签丢进竹筒。
“你吃得太少了。”黎里声音很低,仅限他一人听到。
他于是又拿了莴笋、玉米粒和牛肉。
黎里扫一眼餐盘。她点的那20串小鸡胗,还一串没吃上,就几乎被拿光。
她想再吃点儿什么,燕羽从一盘炸串底下挑出一串鸡胗,放在她盘子里;而同一秒,崔让从另一盘里挑出一串鸡胗,放在她盘子上。
黎里愣了愣神;燕羽和崔让对视一眼。
这一方气氛几不可察地静了。陈茵看看燕羽,又看看崔让,默默喝饮料。
向小阳在状况外,大笑:“黎里你点的鸡胗一串没吃到对吧?我帮你找。”
崔让作轻松状:“对,她点的,找找。”
黎里对崔让的行为没多想,只拿余光瞟燕羽。他起身走了。
向小阳跟崔让又找出两串鸡胗。黎里说:“你们吃吧,我够了。”
向小阳大方道:“没事,我那一串给你。”
崔让说:“一样。”
“谢谢。”黎里两口吃完,丢了签签,起身离去。
崔让看了眼她背影,另几人也望了望。
小笔插话:“诶,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儿什么?”
桌上静了一瞬。
向小阳诧异:“没有吧。完全看不出来。”
女生都没讲话。
小纸:“之前燕羽跟演职学院那混混起冲突,挺奇怪的,不像他会干的事儿。但除此之外,他俩在学校也不讲话。不像有情况。”
崔让咬了口贡菜,没想到是苦瓜,一下扔进筒里。
陈茵闷声:“黎里上次跟高晓飞打架,好像是因为燕羽。”
“正常吧。”小笔说,“黎里就这路见不平的性格,她要见你被欺负,也会揍人。”
其他几人赞同。
谢菡拿饮料回来,听见一耳朵,立刻道:“别乱讲!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黎里所有事都跟我讲的,她现在只想赚钱和考试,你们别乱说!”
陈茵忙说:“肯定没有啦。都别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诶,说起这个,”徐灿灿小声,“燕羽他不是吧……”
向小阳:“明显不是啊。”
小纸:“我觉得也不是。”
王晗雪:“是不是都无所谓,美术班还一堆gay呢。”
谢菡道:“gay不gay是无所谓,但他不是!就是造谣,别信。”
小笔:“其实是gay还挺酷的,现在好多女生这么觉得。”
向小阳:“可有的直男被这么说很烦的,别再说了啊。下次都没法一起玩了。这次我好不容易把他叫出来。”
……
燕羽穿过热闹的大厅,快步走进男洗手间,锁上隔间门。他扶着墙壁蹲下,低头“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稀里哗啦的,叫他痛苦而恶心。
他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身体像痉挛般不受控制地再度往前一拱,又是“哇”地一吐。眼眶也跟着生理性地泌出泪雾。
短短几秒,浑身虚汗直冒,手颤脚抖,视线模糊。
人又呕了几下,但没什么可吐的,这才止住。
“卧槽,谁他妈喝多了瞎JB吐呢?”隔壁间的人吐槽着,出去了。
燕羽紧撑墙壁,垂头闭眼,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晕眩感才渐渐褪去。
他拿袖子擦擦眼睫上的泪,空茫地蹲了会儿,才慢慢站起,摁了冲水键。
水声哗啦。
他半望天花板,又站了会儿,才走出隔间;洗手,漱口,用水拍拍脸,拿纸巾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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