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n on me now, Lean on me now,
closer, closer……”
夏风灌涌进飞驰的客车,鼓起他们轻薄的衣衫。道路两旁,茂盛的悬铃木绵延向远方。
一个小时后,中巴停靠芦汐镇。
镇子依水而建,小桥流水,湖泊星罗。镇中民居以院落为主,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皆是白墙木窗,青漆灰瓦。
青石小巷横竖交错,洼槽里流水叮咚。从半开的小院木门外经过,可窥见院中房梁上挂着的玉米、红薯;天井中央晒着早稻谷。
燕羽背着琵琶琴盒,领着黎里去到一家民宿。
院内,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坐在前台吹风扇追剧。说是前台,就是院中一处茶厅,一个大木板刷了黄漆,作前台又作茶台,还摆着几样小孩儿玩具。
院子不大,但整洁漂亮。天井里养了鱼,种了花草,廊上还吊着手作风铃。一只小土狗正趴在阴凉处睡觉。
妇人笑说:“是来演出的学生吧?”
燕羽:“嗯。”
妇人给办理登记,又随口说:“是不是学艺术的都长这么好看呀。哦,看你们是同学吧。”
黎里以为燕羽会接着“嗯”,就没搭话,自顾自打量着小庭院。但下一秒,听燕羽说:“我女朋友。”
黎里心头一动,回眸看他。
他倒看着寻常,立在木桌边做人脸录入。
没想老板娘很是荤素不忌,热情说:“你们小情侣可以住一间嘛。要不我给你们换一下?”
燕羽:“……”
黎里:“……”
庭院里有长达两三秒的沉默,桌下的小土狗翻了个身。
燕羽耳朵迅速变红,差点儿磕巴,忙说:“暂时不用。”
办完手续推行李上走廊,黎里低声说他:“同学就同学,你答那么认真干什么?”
“但……”燕羽默了两秒,说,“你又不止是我同学。”
黎里心跳漏拍,一下没话讲了。
是一楼唯二的两间房,房门正好成直角,都对着天井。
黎里走到门口,回头看燕羽,他正要开门,也回头看她,像明白她意思似的,说:“活动虽然没薪水,但住宿和餐补都有。”
“哦。”她明白了,又问,“其他人住哪儿?”
“招待所或民宿吧。可能会集中点。”
“我看这家好像就四间房。”
“嗯,所以会很清净。”燕羽说。
“难怪你定这儿。”
“十分钟后去吃饭?”
“好。”
黎里在房里收拾了一遭,出门时见燕羽坐在天井对面的茶厅里,在跟妇人聊天。说话声不大,辨不清晰。
黎里有些意外他会跑出来聊天,朝那头走去。
他手里握着个很小的天青色茶杯,正在喝茶,扭头见她过来,将桌上另一个茶杯朝身旁推了一下,对老板娘说:“四岁不算小了,明天可以带她去看看,听一听。平时没事,也多给她放点音乐,小孩子学东西很快的。”
黎里坐去他旁边,拿起他给她晾好的茶,喝了一口。才见老板娘身边多了个四岁的小女孩,应是她孙女,正趴在桌对面,好奇而羞怯地盯着燕羽。
老板娘笑说:“她爸妈在外头打工,这些我也不懂。明天我会带她去的。”
燕羽放下茶杯,见黎里的杯子也空了,问:“还喝吗?”
“不喝了。”
“那走吧。”
“好。”
燕羽将茶杯递回去,起身时颔首说了谢谢,同黎里出了小院。
第58章 chapter 58
“你跟老板娘聊什么呢?”黎里伸手碰了下巷子里开得正艳的三角梅。
“我看那小孩对音乐挺感兴趣, 问她平时有没有注意。”
黎里奇怪:“怎么看出来的?”
燕羽牵起她手:“茶台上有小孩玩具,小键盘都玩磨损了。”
黎里就没注意,叹:“你还真是, 眼睛里总能看到这些东西。”
燕羽听言, 扭头看她, 眸光微闪。
“干嘛?”
他微笑,不语。
夏日的正午,阳光很烈。燕羽皮肤本就过白,碰上强烈的日光照着,愈发白灿,像曝光过度了似的。
“你晒不黑的?”
“不知道。可能吧。”
“晒了半天,脸都不见红。”黎里说着,伸手拨了拨他耳朵。他有些莫名地看她一眼,没几秒, 脸颊泛红了。
黎里抿唇忍笑:“你像一种植物。”
“什么?”
“含羞草。哈哈。”
“……”
燕羽摸摸鼻子,轻咳了下, 说:“芦汐这边特产是鲫鱼跟小龙虾。菜式跟江州差不多,但农户自养自种, 原材料很新鲜。这个季节, 藕带和南瓜特别好。”
“你之前来过?”
“没有。查的。”
来之前他请教过谢菡了,她教道:「吃、住、行、玩, 都要做好攻略, 越详细越好,这样才能给女朋友留下一次完美的旅行, 明白吗?」
燕羽回:「明白。」
说话间, 已走进镇中心。巷子两旁零散开着餐馆农家乐。芦汐本不热闹,加之日头晒, 镇民也不出门晃荡,街巷空寂。只剩一道道夏日光线,寂寞而热烈地照耀着。
燕羽走到一家叫荷塘的馆子前,朝里头看一眼。前台的妇人见了,起身笑迎:“进来坐。”
燕羽牵黎里进去,此时没有客人,全是空桌。燕羽不坐,拉着她一路往里。
馆子外头看着其貌不扬,可穿过天井,去到里间,有个半开放的竹台,一亩荷塘近在桌边,莲叶荷花密密匝匝,清香扑鼻。荷塘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
“您这儿好漂亮。”黎里对妇人说。
对方笑:“我这儿菜更好吃呢。点些什么?”
燕羽说:“鲫鱼豆腐汤,炖南瓜,清炒藕带,小份龙虾。两碗白凉粉。”
妇人笑出一脸皱纹,说:“来之前做攻略了吧。都是我家拿手菜,好嘞。”
待她走了,燕羽拆开桌上封装的两套餐具,抬眸见黎里盯着他看,微愣:“怎么?”
黎里没说什么,笑笑,拎起桌上的水壶,将热水倒入铝盆。
燕羽把餐具放进盆里涮洗一圈,分递给她。
很快老板娘回来,端上两碗白凉粉,粉上缀着冰沙、蜂蜜桂花酱,又放下一叠新鲜莲子,收走了用过的铝盆。
黎里舀了勺冰凉粉尝鲜:“嗯,好吃,像小学门口那种老味道。”
“他们家手工做的,做了二十几年了。”
黎里听言,兀自笑了下,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清清甜甜。
“这也好吃。”她又剥好一颗递到他面前。
燕羽正划开手机看备忘录,见她递过来的莲子,本想伸手拿,她的手却躲了躲。他于是拿嘴去接。
少年嫣红的嘴唇微热而柔软,在她指尖轻含一下,抿走了那颗莲子。再看手机时,脸颊微红。
黎里在桌下轻翘起了腿,肌肤摩擦,又滑了下去。
燕羽看看备忘录和地图,又看她:“这边有片荷塘,风景不错;有个张氏庭院,是江州老建筑;有清代的古井,土地庙;还有棵近百年的凤凰花树,最近花期,很漂亮……”
黎里坐去他旁边,凑近看他手机:芦溪镇巴掌大一块地,吃喝玩住被他标注了一堆图钉,每个图钉上又另注图片指南,附着他搜罗整理的攻略与备注。
这么点儿地方,难为他把方方面面都找全了。
她看着,有一会儿没做声。
“……树下这儿,冰绿豆汤很好吃,你应该会喜欢。”燕羽介绍完最后一颗图钉,说,“下午去转转。”
黎里抬眸:“你今天不练琴?”
燕羽一愣,说:“先玩一会儿,再练。”
“你不用顾我,按你节奏来。”
燕羽看着她,没讲话。
黎里说:“我不觉得你会对这小破镇上一口什么井,什么老院子土地庙感兴趣。”
燕羽默了默,实话实说:“确实兴趣不大,但如果是和你一起看,就又不一样。”
黎里看住他,几秒后,微微一笑着低了头。再抬头时,发丝便乱了。
燕羽盯她看几秒,试着伸手过去,轻揪起她脸颊上的发丝,拨弄到她鬓角边。
她怔了怔。
荷塘上起了风,夏风灌进竹台,捉弄似的又搅乱她的发,一缕缕扑拂过她粉色的面颊。
黎里没动,任风吹,也任他不太熟练地帮她整理。他眸光澄明而认真,手指很轻,在她额上、太阳穴旁,脸颊上一缕一缕捞捡,一下下捋到她耳后。
少年的指肚轻拨过她小巧的耳朵,像魔法,给白嫩的肌肤染了一抹粉,一如塘内绽放的荷花瓣儿。
风停了,他也把她头发弄好了,目光落到她眼睛里。她轻垂了眼。他一下又有些手足无措。
恰好,老板娘过来上菜。
鲫鱼豆腐汤缀着葱花,鲜白喷香;炖南瓜浓稠绵密;清炒藕带通透如玉;小龙虾红红火火。
看着色香味俱全,品着更地道新鲜。
黎里胃口很好,燕羽却吃得仍是不多,也很慢,好在中途未放筷子,陪她全程。
吃完饭,已是午后,整个镇子很闲散,有蝉在鸣。地方实在是小,荷塘、民居、水井一路走完不到半小时。
确实没什么年轻人了。民居里,身形佝偻的老人坐在阴凉的角落里打瞌睡;土地庙里,苍老却利索的奶奶摘着树上的橘子,往案桌上供奉,见燕羽和黎里来,非塞了他俩一人一个。水井旁无人问津,鸟雀却多,仿佛自然集散地。
黎里最喜欢巷口那株高大茂盛的凤凰树。鲜红的凤凰花开满枝桠,像燃在蓝天下的火焰。
树下一户人家,老婆婆随意挂了个纸牌,卖冰绿豆汤。两人一人一碗,坐在石阶上喝。那汤熬制得地道,口感绵密清爽,暑意顿消不少。
转一圈回到民宿,黎里问老板娘哪儿有适合练琴的地方。老板娘说隔壁巷尾的会堂,地方宽敞。因挨着镇小学,以前社会人士捐赠的钢琴摆在那里,但没人弹。
燕羽和黎里简单休整一下,就出了门。
会堂是处中式四方庭院,原是镇民开会的地方,但青壮年外流,平日无人议事,便空置了。但应有人打扫,院内假山湿翠,流水不腐;室内窗明几净,桌椅无尘。
燕羽进了放钢琴的那间房,开琴盒,取琵琶。他戴甲片的时候,看了会儿黎里。她站在木窗边看风景,似对庭院内爬满紫藤的月牙门很感兴趣,拿了手机,前前后后地找角度,取景。
燕羽戴好甲片了,收回目光,抱着琵琶坐下,开始弹奏。精绝的琴声一瞬盈满庭院。天地间,蝉鸣为伴。
黎里在窗边找到完美角度,拍下木窗外的夏景。她在那排木窗前徘徊了一阵子,最后走到窗边一张太师椅旁坐下,看燕羽。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T恤,黑裤子,气质沉稳清润。小手臂白皙而劲瘦,因弹着琵琶弦,臂上发力紧绷,肌肉线条流畅而纤长,有种莫名的性感。从观众角度看,从灵动的长手指,到筋络分明的手背,到流长的小手臂,一路美好。
他们见不到他手内侧的光景。
她还想着,燕羽一曲弹完,微努着嘴,手抚摁着琵琶弦,低眸思索着什么。他静默了一分多钟,开始了新一遍弹奏。
一轮又一轮,周而复始。一个多小时后,他开始练指法,几道短音反反复复,重复练上又一个多小时,接着再练曲。
黎里始终坐在那张太师椅里,哪儿也不去。
她有时听他琴音,有时发呆看窗外的蓝天,有时低头玩手机,有时什么也不干,就盯着他看,看他的发,他的脸,他的手,看很久很久。
久到细枝末节尽收眼底,他脖子上的项链,他灰色T恤上的褶皱,他裤子上的口袋,他额上细细的汗珠。
中途,她过去拿纸巾给他擦拭额头和鼻翼上的汗,他闭了闭眼,却半点不受影响,专注在他的琵琶上。
黎里坐回那把太师椅。渐渐,她脚边正方形的灿白的阳光一点点拉长,窗户的影子爬去燕羽脚下,光芒染了丝橘色。
黎里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半路听到琵琶声停了。许久后,也没有复起。
临近傍晚,蝉鸣也止了。世间一片静谧。
她回去时走错了方向,待折返,听院墙外有年轻人经过:“刚那琵琶声哪儿传来的?好厉害。”
“来演出的哪位大师吧。快走啦,过会儿好房间都被占了。”
黎里手机震了下,燕羽问:「你去哪儿了?」
「卫生间。」
「刚去没看见你。」
「马上。」
黎里回到屋子,见琵琶摆在琴盒里。燕羽坐在那架钢琴前,掀开琴盖,随手弹了串音符。
黎里过去,背对钢琴,与他坐上一张琴凳,回头看他:“老板娘说这琴是社会人士捐的。”
“本来是不错的琴。”燕羽说,手指抚摸琴键,“但一直荒着没人弹,音不太准了。”
“可惜了这琴,好寂寞。”黎里望向木窗外,临近傍晚,天空挂了粉色的霞。她碰碰他:“诶,弹个歌儿。”
燕羽温声:“想听什么?”
黎里刚要说什么,又一笑:“你猜。”
燕羽想了一下,双手落下,钢琴音从空寂的琴体中流淌出来,悠扬而空灵。是他们车上听的,Travis的Cl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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