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颂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我只是路过的,你们继续。”
卓嘎:“拜天地吧。”
小女孩对于过家家有一种生来的热情。
她拉着祁星牧跪下。但其实只有她自己在认真过家家。
幼年的祁星牧已经充分展露了他的王子天赋——他嫌地上脏,不愿意弄脏裤子,就蹲在了卓嘎旁边。
叫诺布的小黄狗朝他身上扑,他嫌弃地推开,顺便警惕地瞪了眼在旁看热闹的颂颂。
拜完天地,卓嘎又邀请地一起钻柴垛。
小祁星牧忍辱负重钻进去,弄得衣服上全是土。
终于,卓嘎玩够了,拿草纸和铅笔头给他画了张地图:“喏,回北京的路线。”
祁星牧拍了拍衣服接过地图,没有直接上路,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出色的野外生存能力。
——他先回家收拾行李。
奥特曼背包是从北京带来的。
里面装了水、外套、药品,还有奶奶的桃酥。
他背着沉沉的背包,按照卓嘎提供的地图,毅然决然踏上了回北京的路。
颂颂慢吞吞跟在他背后。
她想捏捏他的小脸,一定柔软得像云朵棉花糖。
祁星牧很警惕,走出一段路,回头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
颂颂无辜地说:“我顺路。”
祁星牧继续走,小皮鞋不一会儿就踩得脏兮兮的。
颂颂哄小孩子一样,跟他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要去哪里呀?好高冷哦,你是个小王子吧?”
祁星牧不说话。
小东西。
还知道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于是颂颂换了话题:“你去缅甸做什么呀?”
祁星牧高冷地回她:“我要回北京。”
颂颂弯腰平视他,眨了眨眼:“这条路的尽头是缅甸。”
她指指他的小背包:“不信掏出指南针看看。”
小孩就连指南针都是奥特曼图案的。
林蔚不可能在这些东西上费心,那大概是喜欢户外运动的父亲送他的礼物。
他确实在往南走,而北京在北边。
确认方向错了之后,祁星牧发起了脾气:“我还钻了柴垛!”
为了得到地图委曲求全钻柴垛,结果地图还是错的,真是委屈小殿下了!
颂颂哄他:“小卓嘎那么漂亮,你和她拜天地是占了人家便宜啊!”
祁星牧噘着嘴巴。
颂颂:“天黑了,继续走下去会被坏人抓走哦。”
祁星牧:“抓我干什么?”
颂颂吓唬他:“坏人会把你的腰子……就是肾割下来,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说不定还会被煮熟了吃掉!”
祁星牧强撑着说:“……胡说,我爸爸妈妈会来救我!”
颂颂:“等他们找到你,你已经被啃干净了,他们只能带着你的骨头回家。”
祁星牧细细的眉皱成一团,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
最终,他灰溜溜回到村里。
奶奶守在村口,没有责骂,牵着他的小手回家吃饭。
半夜,祁星牧睡不着,走出家门。
颂颂咬着一根狗尾巴草,靠着他家的墙外看月亮。
他穿着哆啦A梦的睡衣,搓着眼睛:“你怎么还在?”
颂颂摘掉嘴里的草,笑着说:“就知道你半夜要偷溜,我怕你晚上出门碰到坏人,所以就守在这里。”
祁星牧:“我看你才比较像坏人。”
颂颂掐他脸颊:“你有点没礼貌哦,喊姐姐。”
祁星牧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掐过脸。
他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放开我!”
小孩的脸软软滑滑的,颂颂不撒手:“为什么离家出走?”
祁星牧挣扎:“……我只是想回去看妈妈,奶奶说爸妈要离婚了。”
他声音低了低:“我陪妈妈说说话,她也许就不会不要爸爸了。”
颂颂放开他,祁星牧揉揉脸:“我跟你一个坏人说什么?”
颂颂问他:“这里离北京很远,你打算怎么走回去?”
祁星牧高傲地扬起下巴:“就算回不去,到镇上打个电话也可以,在家里打奶奶听见了会伤心。”
颂颂笑了笑:“我陪你去吧。”
通往镇上的山路漫长,小孩子臭屁得很。
他眼睛直视前方,装作对颂颂毫不在意,却又会趁她不注意偷偷转过脸看她。
明明是陌生人,却有一种她不会是坏人的直觉,尤其当她眉眼弯弯笑起来那一刻,温柔得像春天的花。
“你叫什么名字?”
“颂颂。”
“颂颂。”他念着她的名字。
颂颂弯下腰看着他:“你应该叫姐姐。”
祁星牧皱了皱鼻头,不叫。
颂颂戳戳他的小脸:“有礼貌的小朋友会得到山神的礼物。”
“那是奶奶骗人的。”小孩少年老成地说,“世界上没有鬼,也没有神,这么大的人了还信山神会送礼物给小朋友,你傻不傻啊?”
颂颂忽然指着前面的小路:“看那里!有鬼影!”
祁星牧吓了一跳,回头敏捷地抱住她的大腿,把头贴在她的裤子上不敢看。
颂颂笑得直不起腰,戳戳他:“怕啊?不是没有鬼吗?”
祁星牧被耍了,垮起个小脸。
颂颂故意逗他,抱起他夹在胳膊下面转圈:“王子坐飞机咯——”
他张牙舞爪地挣扎,但手短脚短,根本挣脱不了颂颂的怀抱,只能气得大喊:“放开我啊笨蛋!”
清晨,石板路上弥漫起淡淡的雾气。
远处,梅里雪山巍峨耸立。
镇上的早餐店开门了,门口沸腾的大锅里煮着雪白的粉。
祁星牧掏出钱包,一张张数着零花钱——三块五毛。
最便宜的米线也要五块一碗。
他苦恼地抿着嘴巴,最后对老板说:“我要一杯豆浆。”
老板给他上了豆浆,他喝了口,吐出来:“好难喝,这是肥皂水吧?”
老板:“……”
颂颂付钱:“我请你吃早点。”
“不吃。”小孩高傲地说。
也不知道他在高傲什么。
但既然是王子殿下的幼年体,像只小孔雀也理所当然。
颂颂笑着哄他:“求求你啦,就陪我吃早饭吧,我一个人好孤独哦。”
小孩皱了皱鼻子,勉为其难:“好吧。”
颂颂要了两碗土鸡米线,一份香豆腐,两个茶叶蛋。
走了很久的山路,祁星牧早就饿了,不过他吃得很斯文,小鸟挑食般小口小口吃,吃一口还要拧巴着眉头,嫌米线太烫、豆腐太硬、茶叶蛋一股茶叶味。
换成别人早就揍他了。
但颂颂脾气好,觉得他矫情得怪可爱的。
她帮他把米线吹凉,香豆腐换成了软软的包浆豆腐,茶叶蛋也换成了没有味道的水煮蛋。
祁星牧静住了。
颂颂问:“又怎么了小殿下,还需要帮你把筷子换成叉子吗?”
他问:“为什么对我好?”
颂颂给他剥鸡蛋:“你家人对你不好?”
小孩敛起黑水银般的眼眸,低着头:“爷爷奶奶说我挑食,爸爸工作很忙,妈妈她……不常回家,保姆阿姨会做我喜欢的菜,但我听见过她在背后说我烦。”
颂颂把他不爱吃的蛋黄剥出来,蛋清放到他碗里:“哦。”
“哦?”
“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颂颂笑着说,“我对你好是我的事啊。”
饭后,两人去杂货铺打电话,一毛钱一分钟。
打之前,祁星牧又把零花钱数了一遍:“喂,颂颂,你钱多吗?我很久没给妈妈打电话了,可能要说很久,就当是我借的,回去就还你。”
颂颂认真地说:“颂颂的钱不多,但是姐姐的钱很多,喊声姐姐,你打到天黑都没关系。”
小孩不自然地喊:“姐姐。”
颂颂得逞了,嘿嘿笑。
她买了瓶五毛钱的泡泡,坐在杂货铺的门槛上吹。
阳光刺透晨雾,光芒洒向大地,轻盈的泡泡闪烁着缤纷的七色光。
祁星牧踮脚站在柜台前。
他握住听筒,紧张地拨号,可是无论打上几次,对面都是无法接听的忙音。
老板赶他:“不接就别打了,来人了,你让开,别人还要用。”
祁星牧执着:“我再打一次。”
最后一次,林蔚直接关机了。
他扣上话筒,坐到颂颂身边的门槛上。
女孩吹的泡泡飞到半空中,透出了背后巍峨的雪山的影子。
“不开心了?”
他没有回答,小小的身影孤独不堪,眉宇间的低落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看那座雪山。”颂颂看了看他,指向远处,“太阳、星星、月亮都随朝夕交替,谁也无法长久陪伴它。”
他问:“所以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吗?”
这句话从小孩的嘴里问出来,严肃得令人心疼。
颂颂笑了笑,捏捏他的脸:“雪山不会孤独,因为有终年不化的雪在陪它。”
“但不是所有的山峰都可以成为雪山,你要努力长高,要好好长大,等长成了一座很高的山峰,山神会送你礼物,到那时,雪花也会朝你飘来。”
“她会永远陪着你。”
第75章 结梦少年时(2)
雨季,闷热。
暴雨突如其来,打蔫了教室窗外的树叶。
雨太大了,午饭时间,女班长喊男生去食堂抬饭。
最后排,趴着睡觉的祁星牧动了动,女班长喊他:“祁星牧,你也一起吧。”
祁星牧被吵到了,摸出一副耳塞,戴上继续睡。
男生们簇拥着班长出去:
“别理他。”
“你见过他搭理人吗?成天装酷,高冷个什么劲啊。”
“能来学校上课已经很给老师面子了,想想看,他上个月才来了三天。”
“学校为什么不开除他?”
“可能是他成绩还不错吧。”
回来后,女班长本着友爱的精神,拿了一份盒饭过去:“下雨天不方便打饭,吃这个吧。”
少年没有睡实,趴着睡觉,脸颊压出一道红痕,他抬起眼眸,冷淡地说:“油。”
女班长:“什么?”
“油,滴我桌上了。”
饭盒没盖紧,油渍沿着塑料盒滴在他桌角。
和其他人摞满了书的课桌不同,他桌子上干干净净,连张试卷都没有。
“抱歉。”女班长掏出纸巾把油渍擦掉。
少年平静地说:“我不喜欢油腻的味道,麻烦你擦干净一点。”
“人家好心给你饭吃,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班长漂亮,人缘也好,后排有男生不满,要找事,被班长挡开了。
女孩举着饭盒:“那这个你还吃吗?”
少年一脸厌食的模样:“食堂炒菜的油品质不好,炸过肥肉之后会散发出让人头晕的泔水味,我不吃。”
男生:“少爷,你来学校是享受的?”
祁星牧不理会他话里的嘲讽。
他瞥向窗外,见雨势渐渐小了,推开桌椅,起身拿出书包,挂在左肩上。
男生继续嘲弄:“说饭菜不好吃,少爷怎么不把食堂承包下来?”
少年鼻骨如雪山,削薄的唇红润且潮,朴素的白T恤罩着他挺拔的身躯,压住了一点生人勿近的冷意,多出几分干净的少年感来。
他指骨修长,白得仿佛艺术展上的玉。
当着众人的面,他抖开一把破旧的小花伞,淡淡地回:“嗯,正有这个打算。”
逃学一小时后,他收到了老师的慰问短信。
【小牧,怎么又逃学了?】
【老师知道这些知识你提前学过了,但学生怎么可以不待在学校呢?】
【要是想出去散散心也行,下周的家长会,记得要叫爸爸妈妈来参加哦。】
短信一条接一条发来,手机提示灯亮着蓝莹莹的光。
他把手机丢进挎包里,撑伞走出学校。
小区楼下有家破旧的武馆。
门锁生锈,玻璃窗落满灰尘,就连最热闹的寒暑假也招不到几个学生,平日就一个老大爷守着。
要不是祁星牧偶尔过来锻炼,早就倒闭了。
他走了进去。
刚搬来这座城市的时候,父亲征求过他的意见——房子想买在哪里?
城市繁华,好地段的房子比比皆是。
外婆留下的遗产足够他把市中心新开发的高档小区整个买下来,可他最后只挑了一个老小区的二居室——房子太大,和家人的距离也会被拉远。
从前偌大的豪宅里,他连喊妈妈的声音都无法传达到另一边。
——如果房子小些,亲情会更浓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和父亲住了进来。
可很快他就失望了。
父亲忙于工作,一周在家的时间不超过两天。
忙起来十天半个月都看不见人影,最夸张的一次,足足两个月没有回家。
至于林蔚。
她在得知他就读了一所普通高中后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
他懒得解释,林蔚转头去联系校长,花钱给学校新盖了一栋实验楼,让老师们多多关照他。
那所高中虽然普通,但离家近。
放学后,老城区会有满满的烟火气,他不喜欢骑单车,总一个人穿过街巷慢慢回家。
一路途径四季的风景、喧嚣的餐铺、流浪的猫狗和接送小孩的家长,某些时刻,能给他带来沉浸式的幻想。
——就好像,和爸妈一起走在路上的小孩里,多了他一个。
雨势又大了起来。
沿街的窗户被风吹开,雨丝飘进来。
角落里的沙袋被反复击打,终于在某一刻漏出了沙。
祁星牧额头渗了一层薄汗,摘掉护腕,坐在武馆门口的椅子上看雨。
武馆的老大爷见他一直揉手腕,就找了瓶跌打药酒给他:“扭着了?”
祁星牧没要药酒,因为不喜欢它的味道:“沙袋被我打破了,换新的吧。”
“这孩子。”老大爷无奈地笑,坐在旁边,跟他一起看雨。
武馆是大爷儿子开的,生意不好,儿子撒手不管去别处发展了。
倒闭前夕,大爷正在打包卖废品。
少年走进来,给了他一笔钱,说这武馆他喜欢,不要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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