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头头想了一想,忽然答:“干!”任新正笑了:“刚才还多疑,忽然就答应了,你到底什么思维模式,我还没有摸清楚。”孙头头:“我看你一句话能吐出好几个成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应该是文化人。你这身板,肯定教不了我杀人越货。我要交学费吗?”任新正:“包吃包住还发工资。”孙头头:“这么好的事儿?!你为什么选我?”任新正:“若是我选,肯定不选你。你是天选的。”孙头头:“天选?”孙头头乐了,琢磨着“天选”这个词,问道:“你对我那么好,肯定需要回报,你需要我干什么?”任新正:“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到那儿坐着就行了。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别吭声。”
孙头头好奇心一下起来了:“任何时候都不能说话吗?”任新正:“我不让你说,你就不要说。”孙头头:“你会有让我说话的时候吗?到时候我说什么呢?”任新正:“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任新正把车停在歧伯医馆门口。孙头头探头探脑地看着歧伯医馆:“哟,场面不小。哎,你们是不是拍戏需要群众演员?你们要找素人?”任新正做了个把嘴巴封上的动作,然后不走了,站定看着孙头头。
孙头头莫名其妙,任新正继续不讲话看着她。孙头头忽然明白,自己也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任新正:“不让你说话,你不要说,从现在起,你嘴巴就贴封条了。”孙头头点点头。忽然,孙头头一把拉住任新正,两手向上一摊。任新正莫名其妙,只见孙头头掏出手机往任新正面前一放。任新正还是不明白,正想往前走,孙头头扯住他不放手,任新正叹气:“跟你相处怎么那么费劲呢?你拉我干什么?”
孙头头硬是不说话,但也不松手,指指自己的嘴。任新正忽然明白,做了个给孙头头解封条的姿势。孙头头:“你先给我一百块钱呀!不然你把我嘴封住,我都不能找你要钱。”任新正哭笑不得,捻了捻手指:“要钱你掏手机干吗?这个动作才是要钱。”孙头头:“现在不都是支付宝转账吗?谁带现金呀?”任新正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一张一百给孙头头。孙头头:“我去!还真有人有现金!真钞吗?”任新正立刻用手势把孙头头的嘴封上:“不许说话了!”言罢任新正正要往里走,孙头头又一把把他扯回来:“不行,你先说清楚,到底要干吗?先说好啊,作奸犯科的事情我不做。”任新正:“我可是刚把你从号子里接出来。”孙头头:“那个呀,讨生活吗,迫不得已有一些违规动作。但我受教育这么多年,内心可还是很纯良的。”任新正忍俊不禁:“纯良就好。”说罢他再次把孙头头的嘴给封上。
歧伯医馆内,中医师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站正在讨论着什么。以任天真为首的几个年轻医师像是在说什么笑话,几个人比手画脚笑得前仰后合。突然,楼下传来任新正惯常清嗓的声音,整个医馆内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闹腾得最厉害的医师甲立马脸色惨白,神情从放松到紧张,四肢僵硬地一转身额头抵着墙撑着自己打摆子的腿,任天真和其他的医师立刻扶住他。任天真:“怎么吓成这样?”“罗刹马上就上来了!”医师甲“尔康手”阻止大家,“我……缓一下,缓一下……我就出去。”说着说着,一头虚汗的医师甲脚下一软,晕了过去,其他医师连忙围过去。
医师乙:“腋前大筋拉一把!”医师丙:“内关扎一针。”医师丁:“这是吓得,恐伤肾,肾与膀胱相表里,扎一下后溪。”医生戊:“去去去,你咋不说扎十宣呢?十指连心,竹签插手指缝马上就疼醒!”
宋灵兰轻咳一声,递了个眼神给任天真。任天真立即道:“你们去列队,我带他去手法房里休息一下。”任天真半扶半抱地把医师甲带进手法房里。其他医师规规矩矩站到一侧,宋灵兰走到主位的一边坐下。
任新正领着孙头头拾级而上,孙头头脚下安了弹簧一样不安分地跟着四平八稳的任新正,在一众或好奇或不满或挑剔的眼光中走到正位。任新正请孙头头坐到中间的正位上,孙头头也毫不客气,像坐山雕一样霸在椅子上。宋灵兰立刻站起来示意任新正坐主位。宋灵兰看着不着四六的孙头头,眉头紧皱。任新正坐下,面向众人,不怒自威,眼神平稳地扫过每一个人。大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孙头头抿紧嘴,眼珠子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任新正:“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同人,她是诸位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是梨花针派的传承人。她是……”任新正停顿片刻,转头问孙头头:“你叫什么名字?”孙头头不张嘴,任新正在自己嘴上解了个封。孙头头这才说道:“孙,孙头头,孙悟空的孙。”任新正:“孙头头,什么投?投石问路的投吗?”孙头头没听懂任新正说的是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什么呀?这个头!你的头。”任新正:“孙头头。名字谁给你取的?”孙头头:“孤儿院院长啊。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任新正点头:“好名字!头头是道的头。”
任新正又面向大家,任天真从手法房里出来,走到最后一排站好,抬眼就看到坐在正位上的孙头头。二人四目相对,都认出对方就是外卖风波的当事人。任天真又诧异又怒,对现在这个情况又摸不着头脑:“你?!”
孙头头也认出任天真,两只大眼睛写满了兴奋,指着任天真笑,大伙儿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任天真。
任新正:“孙头头是芭蕉神针的同门宗派梨花针的传人后代,她的母亲因救人而去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孙头头虽然没有受过专业中医训练,但因家学渊源,被泽蒙庥,又有我和诸同道的扶倾济弱,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梨花针派的掌门人。她与我的师父宋亦仁同辈,是我的师叔,是诸位的师爷,请大家过来参见师爷。”说罢任新正带头站到孙头头面前。
任天真听到孙头头的身份,不可置信又感到非常可笑,表情复杂。只听任新正继续说道:“头头,按辈分我低你一辈,但我已经接了芭蕉神针门派掌门,在江湖上我们是同道,再加上你之后学中医是跟我学,你还要喊我一声师父,所以我就不给你行大礼了。但是我的爱人宋灵兰,也是中医同人,她将率领众弟子认祖归宗,替我行礼。”任新正说完对着孙头头行拱手礼。
宋灵兰低眉顺眼,看都不看任新正一眼,默默从一边走到孙头头面前站好。其他医师在宋灵兰的带领下,纷纷在孙头头面前排排站好。宋灵兰带着大家向孙头头拱手行鞠躬礼:“欢迎师叔/师爷归队。”孙头头没见过这等架势,兴奋地坐不住,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只有任天真一动不动地站着,直视着孙头头和任新正。
孙头头激动地向任新正指着自己的嘴,示意她想说话。任新正看了看她,微微点头。孙头头立刻站起来,指着任天真,故意挑衅:“哎,你!为什么不给我行礼?”任新正听孙头头这么一说,转头看任天真:“天真,你过来,行礼。”
第2章
任天真走到任新正身边,任新正跟孙头头介绍:“这是我儿子,任天真。”孙头头:“哦,原来你是我滴孙啊!”任新正立即说道:“见长辈,行大礼是应该的。”任天真压根儿不理他父亲,故意说:“我腰有伤,弯不了。”任新正:“有病就扎针。”谁知任天真对着孙头头轻蔑嗤笑一声,掉头走人。
任家开家庭会议,任新正黑着脸,任天真也不苟言笑。任新正率先开口:“你今天是什么意思?”任天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想跪拜一个来历不明的送外卖的。”任新正:“送外卖的怎么了?你从哪里学的这套居高临下的做派?”任天真:“我尊重每一个劳动人民。但是她,送单超时不说,还谎话连篇;我说我要退单,她直接拿外卖泼了我一身。”任天真盯着任新正:“这就是我那天穿得十三不靠的原因。”任天真顿了一下,继续说:“她连她的本职都干不好,你还让她给别人治病?您是不是把看病这件事玩得太随意了?!现在她被你抬到继承人这个位置,就算以后她真的做了掌门,我也不会行礼。”
任新正重重一拍桌子:“她是你师爷!她的辈分就在这里摆着,你要是不想行礼,不想做这个行当,你现在就可以走。不用在家里委屈自己。”任天真:“我小时候就跟你说过我不想学中医,是你强迫我的,是你们所有人强迫我的。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我生下来睡的是脉枕,磨牙棒是刮痧板,抓周盒里是药箱毛笔石臼,现在我硕士都快读完马上要读博士了,你跟我说我不想学就可以走?20年前你为什么不说这句话?你现在要我去哪儿?”任新正提高音量:“随便你去哪里。你不是腰不好吗?你可以学个不用弯腰的职业。”
宋亦仁突然出声,语气和缓但不容置喙:“新正啊,不迁怒。”任新正听到师父的话,冷静下来。宋亦仁:“中医是体统,不好拿来发脾气,逞一时口舌之快。”任新正点头恭敬:“是。”宋亦仁又继续对任天真说:“天真啊,礼者,履也。礼就是让自己舒服的鞋子,大了小了,你不舒服你自己知道。你不愿意以礼待她,但你的妈,你的爹,你阿公都恭敬待她,你想想为什么你的鞋不合你的脚?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大,大到容不下礼了。”
任天真沉默下来。
宋亦仁一看孙子低头,知道在自省了,就笑了:“没事,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修行,让自己在任何环境下都有合脚的鞋子。你回屋吧!我们大人说会儿话。”任天真如释重负飞逃而走。宋灵兰看着任新正,不说话。任新正:“你儿子都是被你惯的!本事没学到,你的脾气全拿走了。”宋灵兰哭笑不得:“我儿子?难道他是我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吗?他那个又臭又硬的样子像谁?反正肯定不随我。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强迫儿子?你就说那个丫头,往那一站,她哪一点像个继承人?你还让她坐在主位,让我们所有人给她行礼?我要是不恭顺你,不给你面子,一众学生,谁买她账?我这辈子,为了中医,就奉献了,你不能要求我儿子也这样,你不是天天说要遵从内心召唤?他心里不接受你硬要他去做,他的腰不会好的,做手术都不行。再说了,天真说得不对吗?她那个样子要是能当医生,中医会成全天下人的笑柄!你也是!”
宋亦仁叹了口气:“虽然我刚才话是那么说,但是对这个孩子,我心里也打鼓啊。她的出身决定她应该是个掌门人。但是,她能不能把这个掌门位置坐实坐稳,还要看她自己的表现。有一天,大家都服她了,自然就尊重她了。现在,为时过早。新正啊,你也莫要难为天真。”宋灵兰:“老爸,您这辈子可真是难得说句公道话。”任新正在师父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头不再说话。一直没说话的张继儒突然开口问:“这个孩子的做派,倒让我想起了你舅。”宋灵兰:“我舅?她哪点配和我舅比?我娘家擅长妇幼儿,我舅是第十四代掌门人,四岁研习内经,十岁出诊看病,堂堂一名院士,她算什么?她拿什么跟我舅舅比?”
张继儒微微一笑:“你舅小时候为了出去玩,把钥匙别断在家门里面,把你外公外婆反锁在屋里。他小时候做的浑事简直罄竹难书。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要是接了班,我们这一脉就完了。但是你看,他现在做得多好。”宋灵兰:“我舅再浑,他也是名门之后!那是有祖荫庇佑的!”张继儒:“这个孙头头,也是有祖荫庇佑的。她要是个乖孩子,中规中矩,不会出大错;但是她现在的这个性子,要是能够教好,倒真的可能是中医的希望呢。”宋亦仁:“所以啊,她能不能服众,能不能坐上这个掌门之位,还是要看你老公的本事。”言罢,宋亦仁、张继儒、宋灵兰都一起转头去看任新正,任新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压力山大啊!”
孙头头住的简易出租屋,比正常住宅层高稍高,用三合板隔出一个小二层,搭着常见的简易梯子,梯子背面角落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和洗衣机。孙头头哼着歌打开家门,迎面一个娃娃砸了过来,她连忙伸手接住:“你这是要我的命啊!”田星星:“你还知道回来!7天!说不见就不见,连个电话都没有!我是不管你死去哪儿了,房租水电你该付还是要付,我是不会帮你承担的。”孙头头立刻讨好地凑到田星星身边,帮她按肩捶背:“我付我付。没事儿,我现在可是掌门人了,我还没有这点儿钱!”田星星满脸疑问:“什么掌门人?”孙头头:“今天一大爷非拉我去一个什么医馆,嚯,好家伙站了一屋的人,都管我叫师叔师爷的,还给我下跪,说我是什么梨花针的掌门人。你是没看见那场面,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田星星:“你别是碰上什么传销组织了吧?”孙头头:“我看他们挺真的,现在传销都这么肯下血本吗?我看那医馆还行啊,装修什么的也不像是皮包公司,这要是假的,这么些人……”田星星:“那你是不知道,现在骗子学得可像了!我之前看新闻,有的微信群三百多号人就为了骗一个人!”
孙头头琢磨着:“我有什么值得骗的呢?我也没什么钱啊……难道是来骗我的色?”田星星立刻打断她:“你也没什么色。”孙头头:“也是,我还在长身体,我还是个宝宝!”田星星翻了个白眼,孙头头一下子搂住她:“走走走,咱去抓娃娃吧。我都两天没去了,不知道胖丁还在不在呢。”田星星:“我不去,明天周一,主任查房,每个人都要在岗。要不是等你,我早睡了。”田星星抓过一旁的娃娃塞到孙头头怀里:“自己玩儿去吧。”
太阳慢慢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任新正一家子围着圆桌坐着,互相搭右手的脉,片刻后又统一换方向搭左手的脉。搭完脉,宋亦仁、张继儒和宋灵兰都看着任天真。张继儒:“天真,你先说。”任天真沉吟片刻,立即说道:“沉着冷静,福寿绵长,一代宗师。”言罢还竖了个大拇指,其他三位长辈都笑了。
宋灵兰:“去!就你花头多。你的脉有些紧,昨晚没睡好?”任天真:“今天是我实习最后一天,我连夜给大家准备了点儿小礼物。”宋灵兰:“懂事了,应该送的。”张继儒瞥了宋灵兰一眼:“你昨天没穿袜子睡觉吧?”宋灵兰:“我又不用怀孕。”张继儒:“那总是要活得长一点的吧?”宋亦仁:“你别说你闺女,你昨天想什么呢?忧思那么重,思伤脾呢!”张继儒:“一个两个都不听话,能不愁吗?”
任新正把鸡蛋挪到宋亦仁面前,突然开口:“爸,昨天又吃凉的了?”宋亦仁:“我没有。”任新正:“应该是吃的冰激凌。”宋亦仁:“不可能,我一个老中医怎么会吃冰激凌?”任新正:“而且口味还不常见,关脉里冷藏着热,是榴味还是菠萝味呢?”宋亦仁脸色复杂,有些心虚:“我是不是虚寒上火呢?”任新正忽然扣住老丈人的手,又仔细地摸了一下说:“可能吃了两勺,差不多是五十克的量。”这话一落,其他几人异口同声,反应激烈。
张继儒:“宋亦仁!”
宋灵兰:“爸!”
任天真:“阿公!”
张继儒:“不让吃不让吃你怎么还吃?血糖再上去怎么办!”
宋亦仁一缩脖子,尴尬地转转眼球,忙端起粥碗挡住四方视线。
任新正和宋灵兰准备出门上班。宋灵兰:“你现在摸脉越来越神了,连冰激凌口味都能摸出来了。”任新正淡淡地回答:“嗯。”宋灵兰微微一笑:“我猜想昨晚你去帮我拿虫草的时候看到了爸爸藏的榴味的冰激凌吧。”任新正:“你爸这辈子都不做家务,昨天他舀冰激凌的勺子丢在了池子里,我顺便闻了闻。”夫妻俩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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