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青眼珠飞转,一下看到桌上摊着的几张地图,忙转移话题:“任教授,研究地图呢?怎么,想买房子?现在谁还看地图找房啊,手机App多方便,来来来,我教你。”
刘长青掏出手机,热情地要给任新正演示App的使用方法。任新正:“不是买房。我正在筹办中医师承班,想看看哪里可以上课。”刘长青一拍大腿:“办班上课?巧了!任教授,我手上有一片厂房,不怎么景气,正打算申请做中医药产业园,这方面国家有补贴,我给你一栋楼办师承班怎么样?这样我就名亦符实了。”任新正:“你不要拿我当幌子。”刘长青:“我是实心实意支持中医药发展的,您这么多年照顾我和我们全家,我哪能让这些小事难倒您呢!”任新正若有所思:“我可没钱付你租金。”刘长青爽快地说:“不要钱!免费的!有你这尊大佛坐镇,其他的神仙就都来了。而且我要是还有点小毛小病的,抬脚就能找到你了。是我赚了!”任新正:“那就先谢谢刘老板了。”
出租屋里,朋友甲看到田星星愤怒的表情立马一个立正站好:“星……星星,下班啦。辛苦辛苦。”朋友乙:“那个,头哥,我们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走了啊。”朋友们你推我,我拉你,拎起包飞速撤离案发现场。
朋友甲临出门还在田星星身后给孙头头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孙头头小声嘀咕:“没义气。”田星星虎着脸一言不发把日用品归置整齐,孙头头贱兮兮地凑过去:“我们就是庆祝一下。”田星星:“庆祝什么?庆祝你出狱?”孙头头:“庆祝我找到工作啦,一个月4800元呢,就是昨天我说的那个大爷……”田星星一惊,打断孙头头:“那个骗子?”孙头头:“是是是,啊不对不对,他不是骗子,他跟我签合同了,你看。”
孙头头把任新正写的那张小字条递给田星星,田星星翻了个白眼:“中医?掌门人?啥都不干拿4800元,你觉得哪个符合你的人设?”
孙头头花痴地竖起一根手指:“你说得对呀!关键还有一个不符合我人设的大帅哥!嘿嘿,我跟你说,我还有个师孙,瘦高白秀拗,帅得像明星一样!我打算入一下虎穴,给你把个虎仔捞出来!”田星星:“真的吗?有照片吗?让我品鉴一下!哎,你说的拗是啥意思?”孙头头:“就是难推倒型,怎么都捋不平,超级有挑战!”田星星忽然态度就转变了:“好!你先去混个脸熟,等你把江山坐稳了,就把他给我带回来!”孙头头:“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带回个姐夫!”田星星捡起地上的卫衣罩到孙头头脑袋上:“我以为你给我介绍对象!你这个没良心的!原来是留给你自己!”
任新正推门进来。宋灵兰正在往架子上摆最后一点东西,看见他进来,脸色一沉,没理他,继续把东西收拾完。任新正也不着急,坐在圈椅里拿一本书看着。宋灵兰先沉不住气,走到任新正面前一把把他手上的书压下来:“你这把岁数了辞职,也不考虑我的感受,问都不问我一句,当然了,我不同意也不行。但你能不能除了公益事业,也为我们这个家做点贡献呢?家庭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啊!”任新正干脆利落地回道:“我意已决,我要办这个师承班。”宋灵兰:“好好好,你任教授面子大,地方都有人给你免费提供了,我是管不了了,你也不要指望我帮忙。”任新正笑:“你又在外面听壁角。我不要你服务,但我要你出点儿钱。”宋灵兰:“刘总都给你包圆了你还要什么钱?”任新正:“我没办法让每个学生都跟我们同吃同住,但我希望来师承班的学徒都能心无旁骛地专心学习,所以我要给他们提供食宿,让大家至少在前期学理法的阶段每天都能聚在一起学习。”宋灵兰:“你是觉得咱家里有矿吗?家里只有你这么大一个坑!”她说完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任新正气定神闲继续看书,轻悠悠地说:“本来办师承班是善道最先提出的想法,我觉得很好,就支持他,但是他后来觉得千难万难,没什么推进,不愿意做了,我觉得那么好的福德,大概是老天留给我回报中医的,所以我就自己做了。”宋灵兰:“人家都知道千难万难的事,你怎么不知道难?”任新正眼睛都不抬起来,边看书边说:“因为他的老婆不是你啊。有了你,什么事我都觉得不难。”
一句话说得宋灵兰又想生气又想笑,她的语气软下来:“国家承认师承没多久,你办这个师承班恐怕连手续什么的都得一点一点摸索。你想怎么办呢?”任新正:“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哪有康庄大道等着你去走,那样的路上早都挤满了人。我这一生,遍寻乡野名师,虽然大多数人没有教授头衔,但我认的师父,都是遵循内经理法的地道中医名家,他们都是我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验证过的,是德才兼备的医者,我希望他们都能够出山来给孩子们上课。咱先把人才培养起来,走着走着,路就光明了。”宋灵兰眼睛亮了:“羽山上人也在吗?”任新正点点头。宋灵兰:“药王邱见贤老师也愿意来吗?”任新正只看书不看宋灵兰:“我请,他们都是肯出山的。”宋灵兰:“这倒真的是件好事,如果他们真的能来,天真能在师承班进行博士阶段的学习也是很不错的。”任新正:“你儿子你还不知道吗,身上有逆鳞,什么对他好,他就不要干什么。”宋灵兰:“要想想办法。”
任新正和宋灵兰从书房出来,张继儒把花卷和水晶包端上桌。宋亦仁:“哄好啦?”任新正:“人行阳德人自报之,天地君亲师,没有师托底,天地都没有法理伦常了。办师承书院对广传中医的意义极大,天地都会支持,灵兰这么明理,不用我多说。”宋灵兰:“我就是执行,服从。”张继儒:“你们要是最坏的结果都想好了,就去做。”任新正:“怎么会有坏结果?给中医传承打工,都是好结果。”宋亦仁:“课程安排好了吗?”任新正羞涩一笑:“摸石头过河,课程都是边上边安排。”宋亦仁:“经费从哪里出?”任新正:“这个您不用担心,我振臂一呼,钱就会有。”宋灵兰指指自己:“他振臂一呼,我就给钱。”宋亦仁:“我还有些积蓄,可以尽数贡献给你们。”张继儒:“尽数?你孙子不要结婚了吗?”宋亦仁:“结婚凭本事。我孙子要是有本事,还怕娶不来媳妇?要想长本事,这样好的机会,天真也要去。”宋灵兰:“你孙子,你去说服。他不听我们的话。”宋亦仁哈哈大笑。
任天真从楼上下来,长辈们一看到他就不说话了,他警惕地问:“你们是不是在说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情?”张继儒:“刚想上去叫你,来来来,开饭开饭。”任天真把胳膊藏在身后:“是要拿我试针?还是要我吃药?”宋亦仁:“没有没有,是想让你好好读书。”宋灵兰:“你爸辞职了,计划要办一个中医的师承班。阿公想让你去师承班读博士,因为这个班会邀请很多中医大拿讲学,包括乡野名医,不仅会教书本上的知识,还会有亲自种药采药炮制的课程,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但是你爸不同意。”任天真:“为什么不同意?”任新正:“你水平不行,你去添什么乱呢?”任天真:“那个孙头头去吗?”任新正:“当然,她是未来的掌门人。”任天真:“连个送外卖的都能去,我怎么就配不上你那个班了?”张继儒:“我也不同意的。那个很危险的!天天采药都是走悬崖峭壁的,一不留神就失足山顶,我就你这么一个外孙,我是不能冒这个风险的。”宋灵兰:“我也不同意,条件太艰苦了,不像你平时在家锦衣玉食的。而且还不一定有结果,你现在已经胜利在望,你就不要你爸这趟浑水了,你安稳一点儿,以后进入三甲医院。”任天真:“我不想进三甲医院。我希望我面对的是活人,不是一个一个被贴上什么什么病标签的病人。你们知道吗,我今天跟陆奶奶告别,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了,我戴着手套去摸她,她不愿意,她想握我有温度的手。三甲医院太忙了,忙到都没有人去抱她一下。我们天天地工作,都没有把人当成我们要关注的对象,都是病病病,那里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宋灵兰和任新正有些意外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宋亦仁:“既然孩子态度这么坚决,你们也就不要再阻挠他啦。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开饭开饭。”任天真愉悦:“我怎么嗅到一股熟悉的套路的味道?我是不是又上你们当了?”
几位长辈表情别扭。
第3章
阳光明媚,赶早高峰的人行色匆匆。任新正等着孙头头,时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眼看就要到8点钟了。
孙头头旋风一样闯了进来,一屁股坐下来,习惯性跷起二郎腿:“怎么样,8点准时到,我说话算话。今天演哪出啊?”任新正递给她一本《黄帝内经》:“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师承班的学徒了,就跟着我学中医,我让你干吗你就要干吗。”孙头头翻了翻《黄帝内经》:“大侄子啊,你饶了我吧,这些字拆开是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连在一起就彻底撒由那拉了。”任新正:“我们俩是签了合同的。”孙头头开始撒泼耍赖:“啊啊啊啊,我学不来啊,学这个到底能干吗呀?”
任新正无视她的张牙舞爪:“别跷二郎腿,把你的腿放下来。”孙头头一愣。任新正:“你是不是右腰不好?左胯骨疼?”任新正指了指她的二郎腿:“就是因为这个。”孙头头不由自主地把腿放下,端端正正坐好:“你诓我呢吧?不过你说得还真准!你到底是什么医生啊?”任新正微微一笑:“我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孙头头:“有多厉害?”任新正:“厉害到超出你的想象。”孙头头:“大侄子,你平时都是这么吹牛的吗?”任新正:“我平时从来不吹牛。”孙头头:“你那个什么师承班,你也打算靠嘴忽悠?”任新正:“只要我说,我决定办班,接下来我这个门就关不上了。”孙头头:“呸。不可能!我就不信了,我要是在街上拉个条幅会不会马上就有人来?”任新正:“你可以试试看。”
孙头头吭哧吭哧从医馆里搬出一张桌子,把用几张废弃的A4纸拼起来的横幅用矿泉水压在桌子前面,A4纸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任新正中医师承班招生”。
孙头头对任新正说:“看看谁打脸。”
任天真穿过繁忙的急诊门口,绕过几个加床病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儿科的医生休息室:“老彭,我上次做的那几个小白鼠,实验数据出来了,你得空帮我分析一下吗?”彭十堰正在收拾他的储物柜,寸头裹着纱布。任天真:“一周没见,你这新造型,够酷的。真的要走硬汉路线了?”彭十堰:“你别招我啊,我今天没心情。”任天真指着他头上的纱布:“你这怎么回事啊?”彭十堰气不打一处来,把包一摔,转过身指着任天真:“就是你们中医闯的祸,让我们西医背锅。”任天真:“哎呀!不要有情绪嘛!情绪是万恶之源……哟!是那个孩子的家长打的?”彭十堰:“不是他还能有谁?自己偏信什么老中医的鬼话,乱吃药,出事了就非要赖我们了。”任天真:“哎哎哎,话不能乱说,你有什么依据说是我们中医治坏的?”
彭十堰不耐烦地甩甩手:“去去去,我是怕了你们中医了,沾上就没好事。”任天真:“别别别,彭大医生――第一医院彭于晏,我还指着你带我去实验室做小白鼠呢。”彭十堰:“我也是搞不懂你,你说你好好一个中医世家太子爷,非要偷偷摸摸学西医这一套干吗呢?你都说你爸不同意了,干吗吃力不讨好?”任天真:“我又不是为他学的,他不同意我就不干了?凭什么?再说了,我就是要证明给他看,中西医是有打通的途径的。”彭十堰:“得,任公子志存高远,艺高人胆大,我等庶民玩不起,就先退下了。”任天真:“你这是收拾什么呢?”彭十堰:“医院怕我有事儿,也想息事宁人,让我带薪放假,休息几天。”
任天真突然灵机一动:“你看这样怎么样,我爸要办一个中医的师承班,你要不要来学个几天?”彭十堰:“你没事吧,我去学中医干吗?嫌自己命长,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任天真:“你眼里的中医,成分连个分子式都没有,不良反应尚不明确,服用禁忌尚不明确,药物相互作用方程式不知道,这样的江湖把戏也能出来骗钱,根本就是骗子,那你就当一回打假斗士,看你能不能找到中医是伪科学的证据。”彭十堰:“你是你爸亲儿子吗?你和你爸有仇吗?你想弄死你爸假借我手吗?”任天真笑了:“用你的矛戳我爸爸的盾,我看看到底谁厉害。”任天真伸出手:“怎么样?合作愉快?”彭十堰大力打了一下任天真的手:“我六亲不认啊!你不要后悔啊!”
法庭上正在进行一场非公开庭审,临近最终宣判环节,原告、被告都神情紧张。
书记员:“请全体起立。”审判长宣判:“本院认为,被告人冯卓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被害人三千一百二十万元整,其行为已经构成诈骗罪,应予惩罚……”
杨小红一举胜利的拳头,家属站起来与她拥抱。
法庭外,杨小红一改庭上极具压迫感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口看手机排队叫车,十分孤高。对方律师孔致远一脸和善微笑地走过来,赞叹杨小红:“江州一姐不是盖的呀!”杨小红抱拳:“承让。”两人握手。孔致远:“后会有期。”杨小红:“我倒是希望后会无期。”
孔致远说罢转过身准备下台阶,突然紧抓胸口,没几秒就晕了过去,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杨小红大惊,奔过去,束手无策,周围人喊:“哎呀!怕是心梗吧?打电话呀!”杨小红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手机打120,手抖到拨两次拨不出。周围人七嘴八舌,但没人敢碰孔致远。
医院里,任天真和彭十堰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彭十堰拉开门一看,居然是赵力权。
赵力权:“老远就听到你俩的声音了,这么兴奋?天真,你怎么到处窜?”任天真:“你才到处窜,昨天还在中医附院呢,今天怎么到西医院了?”赵力权:“附院昨晚就直接给我发拒信了,这里的康复科在招针推师,我就来试试。”任天真捶了他肩膀一拳:“我早就说你直接去我阿公的医馆不就行了,肯定没问题。”
赵力权攥紧包带,摇摇头:“我们全村都指望着我,我一定要找一个有编制的工作,才能留在江州,才能把我爸妈、兄弟姐妹还有我们家一大堆亲戚带出来。”彭十堰叹口气,拍拍赵力权的肩膀:“你这是替你们一个村的人考大学啊!”赵力权:“天真你呢,你想好博士是在学校读还是在医院读?”说完,赵力权冲着彭十堰苦笑了一下:“你看,他的起点就是我一直奋斗的终点。”任天真:“这回你说错了,我既不去学校也不去医院。我爸要办一个中医师承班,我在那里读。我导师吴善道答应了。”赵力权:“师承班?我能去吗?”任天真:“你都不知道这个班是干什么的你就要来啊?”赵力权:“我有村里孩子的直觉。你会去的地方总不会差,既然学校和三甲医院你都不去,那这个师承班肯定比这俩更好,什么条件的人能去?”
法庭外,120急救车横在法庭门口。急救医生看着毫无反应的便携检测仪器,对着杨小红摇了摇头,围观人群四散开去。
杨小红衬衫都汗湿了,头发一团乱,从不离身的手提包甩在一边,愣愣地看着蒙着白被单的孔致远被搬上急救车,她懊恼地闭上眼睛……
再抬眼,杨小红一眼就看到街对面歧伯医馆门口支棱着的“任新正中医师承班招生”的几个大字。她捡起包,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孙头头在医馆里用脚尖抵着桌角,举着手机玩游戏玩得正嗨。杨小红:“你好,我要报名。”孙头头往前一使劲,凳子落回地面,她把手机往桌上一甩,兴奋地开始到处找笔:“居然真的有人上门啊。”孙头头抬头看了看杨小红,兴奋的心情有些冷却。杨小红一身看上去就很贵的羊绒大衣,拎着一个纯色托特包,包把手上还系着好看的丝巾,神色有些憔悴但依旧能看出妆容精致,实在不像是要来学中医的人。孙头头:“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杨小红指了指那几张A4纸:“我知道。”孙头头:“你真是为他来的啊?”杨小红:“是的,现在它就是对我最好的。学生学生,总归是为了学‘生’吧,不是为了去学‘死’。”杨小红自己从桌上找到笔,果断签下自己的名字――“Rebecca 杨”。孙头头目瞪口呆,心想:厉害了!她原来还真是个大名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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