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结:“任教授,你说的边界感,我抓不准。我这一路走来,考大学凭分数,考职称凭论文,我太太是鉴赏师,她也是考了无数的证。可是做父母,这个职业,它不需要证啊!我们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不知道怎么爱她才是正确的方式。你可能觉得我们现在对她太狠了,可是我们是真的爱她,她要星星我们不给月亮,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样的家庭会教出这么出格的孩子。有时候我看她,就感觉她好像不是我的孩子。”任新正:“其实你的感觉我也有,我生而为医生,我夫人是中医世家,我认为我们的孩子应该是集天地之精华,他应该落地起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职业。但我到今天都没看出他有成为大医的潜质。”许结:“那他至少还有一技傍身。萌萌不一样,她如果这次不能按照我们希望的方向转变,她这辈子可能会过得很悲惨。我们逐渐在老去,我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如果我走了,而她流落街头或者与坏人为伍,我想九泉之下我都不会安息。如果这次,再不能把她掰正,那我就……”任新正:“就怎样?就拿牢笼困住她?就拿毛巾捂死她?你自己很优秀,你是名校毕业,但这和你孩子没有任何必然关系。对家庭来讲,不是比成就、比贡献、比智慧,家庭是比爱,你有给她多少爱,这才是真的。她成长的过程里,有多少时间,你是心无旁骛,不想你的论文,不想你的研究,专心陪伴她的?”
许结回忆良久,很愧疚地说:“好像真没有。”忽然反问:“那您呢?您有多少时间是全心全意给天真的?我想比比,我跟其他父亲之间的距离。”任新正喃喃自语:“医者不自医啊!”
杜采仪:“请原谅一个母亲的自私。我好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家世好、性格好、人很阳光的男孩子爱上她,把她拯救出来。”任天真:“您不能指望另一个人去拯救你的女儿。你这个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我现在知道了,萌萌的心结其实就是你们对她的否定,真实的她永远不能满足你们对她的希望。她是对自己失望了,才会以堕落的方式嫌弃自己。”杜采仪突然拉着任天真:“任医生,我们家有很多钱,可是我都找不到用的地方,只要你对萌萌好,那一切都是你的!我是她妈妈,我知道她信任你,现在只有你能把她带出来!我求求你,只要你跟萌萌好,我们一切都是你的!”任天真把手抽了回来,很认真地说:“杜老师,钱是买不来感情的。我有喜欢的人了。”杜采仪很失望:“我就知道你这样的男孩子,不会缺爱人。”任天真:“缺。我喜欢她,但她……不一定喜欢我。”杜采仪突然手机响起,接听后脸色突变:“什么?你说什么?快喊120啊!”
任天真开车,杜采仪泪眼模糊。任天真:“你打电话给萌萌爸爸!”
许结和任新正对谈,忽然许洁的电话响起。杜采仪哆哆嗦嗦的哭腔传来:“许结!萌萌跳楼了!你快回家!”许结一下站起来。电话里任天真的声音紧接而至:“去医院!六院!救护车到了!”
保姆阿姨哭得话都说不清,许结像头困兽一样质问她:“她在房间好好的,你把她放出来干什么!”保姆:“这孩子虽然是你们生的,但是一直都是我带的,我看她关在房间里太可怜了,别人家养狗狗每天都要出去遛两次”许结:“你这是要她的命!”保姆:“我知道不能让她出去,我就把她放到楼上的天台上透透气。前几天都没事,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她突然翻到围栏外面了!”
任天真开着车,抓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坐在副驾驶的杜采仪失神地看着前方。
医院里,护士说:“不要抢救了,没有意义了。”医生说:“家属呢,家属呢?让家属进来吧!”
许结沉默地站在抢救室门外,保姆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走廊里其他病人小声地说着些什么。闻讯而来的宋灵兰和孙头头赶到,宋灵兰走到任新正身边,一脸悲痛。孙头头愣愣地看着死死拉起来的帘子,突然转身狂奔。宋灵兰:“头头!你干什么去!”孙头头继续狂奔。护士:“很遗憾,我们尽力了。你们要不要……”
任天真和杜采仪赶到医院。杜采仪跌跌撞撞地闯进抢救室,不敢上前,双眼睁得大大的。宋灵兰担心地看着沉默的任天真:“天真?天真?”所有人在任天真眼里都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保姆的哭喊,宋灵兰担心的呼唤,各种仪器的声音他都已经听不见了。任天真僵硬地走进抢救室,无影灯冷冰冰地照在白色床单上,地上还有来不及擦的干涸的暗红血迹。他慢慢掀开白布,露出已经严重变形看不出样子的许萌。
孙头头狂奔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抱着可达鸭,她走上前,把可达鸭递给任天真。任天真把可达鸭放到许萌怀里,毫不在意血污,仔仔细细地让她用胳膊抱好,然后像七夕那天一样,温柔地将许萌的头发别到耳后,摸了摸她的头,掉下眼泪。宋灵兰不忍地别过脸去,杜采仪的泪水一下涌出。许结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是说给谁听:“未尝不是解脱。”
任天真走到许结面前,恶狠狠地看着许结,手握紧拳。任新正立刻喝止他:“任天真!”任天真看都没看任新正一样,扬长而去。
日暮西沉,倦鸟归巢,但许萌再也回不去了。
回家路上,任新正开着车,宋灵兰坐副驾驶。宋灵兰长长吁了一口气:“孽缘啊!”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唉,活着是受罪。走了是解脱。”任新正:“包括你吧!”宋灵兰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她的死是我造成的一样!我哪点对她不好了?”任新正:“他人即地狱。”宋灵兰:“你就是你儿子眼里的‘他人’。你站在道德层面指责我的样子,也是‘他人’。”任新正:“我?”宋灵兰:“你和许结、杜采仪有什么区别?天真做的任何事情你都反对,不满意。你为人师表,你道德高尚!为学生为病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你为什么跟儿子两个一碰就杠呢?你要是拿出对头头的十分之一好给天真,你俩也不至于每顿饭都不欢而散!”任新正:“我是恨铁不成钢。”宋灵兰:“可铁就是铁,它就不是钢。你儿子为了你的事业,甘愿冒生命的危险去采参,你转眼就忘记了。旁人为你做一点事情你都感激涕零,你总是在看他的不好!”任新正:“因为我希望他更好,对他有期盼才会有要求。”宋灵兰:“萌萌就是这样死掉的。”任新正:“我儿子不会是萌萌。”宋灵兰:“对!他没有变成萌萌,天真是个好孩子!”
小凉亭里,任天真已经不知道一个人喝了多久,桌面上全是空酒瓶,他还在惯性一样地把酒灌进嘴里。孙头头找来的时候任天真埋头趴在小凉亭桌面上。孙头头:“天真?天真?我们回去吧!”任天真毫无反应,孙头头把任天真的脑袋挖了出来:“天真!跟我回家!”
任天真醉眼蒙地看着孙头头:“不,不回家。”任天真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半步都没迈出去就左脚卡右脚差点给自己绊倒。孙头头眼疾手快往任天真身侧一弯膝盖,把自己卡在他腋下,一个用力站直把任天真架住。孙头头把天真置在自己背上,“嘿”地一发力,背起天真就走,摇摇晃晃。
孙头头背着任天真艰难地往房间挪动。任天真:“我不回家……”孙头头:“天真,你别扭了!我已经没力气了!”任天真:“放开我,我要找萌萌……”孙头头怒吼:“你不要动!”孙头头步履维艰半拖半抱把任天真挪进一楼的手法室,带着任天真往许萌的床上一倒:“累死我了,看着瘦,全是实心的。”任天真顺势就形成了一个半环抱的姿势搂着孙头头:“萌萌……”孙头头一个激灵推开任天真,一骨碌爬起来:“你你你你……”任天真眼角渗出泪来:“对不起……对不起……”
孙头头沉默半晌,把天真挪正,从上铺掀下被子,给天真盖上,静静地看着任天真,又看看这间她与许萌一同住了一年多的小房间,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一开始,孙头头向许萌伸出手,许萌躲在任天真身后,小心地探出身子观察她。
郊外茶园,宋灵兰带着大家唱采茶歌,跟在任天真身边采茶的许萌笑得很可爱。
楼梯间储藏室,任天真和孙头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瑟缩在其中的许萌,许萌握住了任天真向她伸出的手。
医馆里,许萌陪着丁简兮坐窗户边晒太阳,两人的剪影。 ??
山林间,许萌双手从过长的袖子里探出来,捧着碗,喝了口苦菜汤,被苦出了表情包,直吐舌头。
回到初见,超市门口,许萌穿着毛茸茸的外套,回过头来冲任天真、孙头头、赵力权和彭十堰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想到这些,孙头头终于忍不住,蹲坐在地上,蜷缩在角落,抱紧膝盖,埋头哭了出来。
祝霞:“宋老师,天真今天请假是吗?”宋灵兰:“对,他状态不好,让他缓一缓。”祝霞:“唉。他跟萌萌最亲,是要给他点时间。”宋灵兰:“这是他第一个独立行医的病人,没救回来,这堂课,我们都帮不了他,要他自己迈过去。”赵力权:“霞姐,我确认一下明天药房不是我的班吧?”祝霞:“放心吧,没给你排。明天见客户好好准备,祝你开门红!”赵力权:“借你吉言。”
田星星下班回到家,赵力权正用挂烫机烫着唯一一身不太合体的西装。田星星:“你今天倒是挺早的,医馆不忙?”赵力权:“萌萌的事对大家打击都挺大的,霞姐今天没开加号,所以回来得早。”田星星:“唉,萌萌太可惜了。”赵力权:“萌萌至少还有死的权利。换作是我,一想到我还有爹妈和弟弟,我都不敢死。”田星星听着赵力权的话,看着他那套不合身的西装,若有所思。赵力权没注意到田星星的反应,继续说:“最难过的还是天真,他今天都没来医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等任天真。宋灵兰不停地看客厅里的钟,此刻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宋灵兰:“天真怎么还不回来!”孙头头急急忙忙跑进来:“我把整个小区都找了一圈,没看到天真。”宋灵兰:“爸妈,你们怎么不看着他点?”宋亦仁:“你要给他空间。喜欢的姑娘走了,要疗愈。”张继儒:“我来给他打电话。”张继儒给任天真打电话:“喂,乖孙,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任天真在电话那头说:“阿婆,我出去散散心。”张继儒:“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任天真:“过几天,你放心。我只是想放空一下自己。”张继儒:“放空?你……”
宋灵兰忍不住抢过手机:“天真!一家老小为你担心,你不要不懂事。萌萌走了,我们也很难过。”任天真直接挂了电话。宋灵兰:“天真,天真?喂?!哎!”宋亦仁:“他需要一点时间,放过他吧!”任新正:“作为医生,这辈子治疗失败的案例多了,要都像他这样,我们早就可以不用干了。”宋灵兰:“你都不理解你儿子,你以为天下只有医生一种感情吗?”任新正百思不得其解:“感情这个东西哪能影响事业了?大丈夫这辈子做医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回来上班,还有下一个,下下个病人在等你。”宋灵兰白了他一眼。任新正:“找人去把他带回来。”宋灵兰:“谁去?谁知道他在哪?”宋亦仁龇牙咧嘴:“现在这个手机也是讨厌,人在哪不显示定位。要是电话一响,定位就有就好了。”全家一筹莫展。
孙头头忽然跳起来:“我可能知道天真去哪了!”说完又忽然捂住嘴。宋亦仁预感到不好,立刻喊:“去!把他带回来!务必平安!”
动车站内熙熙攘攘。孙头头背着包找站台。
火车站外,停了一排各式各样拉客的小轿车,有的车窗上还贴着一日游、地导、包车等字样。大早上,司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奔波了一路,孙头头终于在下午到达目的地,她背了个小背包一脸茫然走了出来,立刻就有拉客司机迎了上来。司机甲:“小姑娘,去哪啊?古城250,山脚500,立刻就走。”
司机乙:“散团两日游,仅剩一个名额!”孙头头:“嗯,蹦极怎么走?”两个司机异口同声:“没有蹦极了!”
车上,孙头头坐在后座啃面包。司机:“你找什么人?那个蹦极台早几年就荒废了,现在都没人往那儿去了。”孙头头扒住司机的椅背:“师傅,那地方已经完全不对外了吗?”司机:“没有索道了,爬上去得一天呢!到了。580,现金支付。”孙头头诧异地看着他:“没有现金!只有支付宝或者微信!”司机:“那就750!”孙头头:“你!敲竹杠!”司机:“天要黑了,你不付我不在这等你啊!说好,就等俩钟头,你不回我就走。”
孙头头眼前赫然出现几个大字――“跃龙峡”。检票口,孙头头拿着手机给检票人员看,她把照片里的任天真放大:“小姐姐,你今天看到这个人了吗?”手机里是此前义诊时别人拍的师承班的照片。工作人员:“有。”孙头头吃惊:“你一眼就认得出?”工作人员:“我们这儿每天也没多少人,他又是开门第一个进去的,到现在都没出来。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去找。”孙头头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又折回来:“小姐姐,爬到蹦极台要多久?”工作人员:“蹦极?!没有蹦极!”孙头头:“我不蹦,我就去看一眼。”工作人员:“来不及了,还有俩小时就关门了。你上去最少要五个钟头。”
跃龙峡蹦极台在山上,一路上风景很好,依山傍水,河水一路向东,水面旖旎,远处山脉连绵。孙头头毫无观看美景的心思,一路跑步前进,也没遇到什么游客,连蹦极台的路标都没有。
孙头头好不容易奔到半山腰,才看到有一对游客下来。游客甲主动跟头头打招呼:“别上去了,天要黑了。山里还是很危险的。”孙头头掏出手机,她把天真的头像做成了屏保:“你们路上看到过这个人吗?”游客甲和乙面面相觑,摇摇头。
孙头头继续往前死命跑了一段,右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她掐着腰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她站在半山腰的位置,隔着一个山头远眺蹦极台。
任天真站在废弃的蹦极台上,蹦极台上竖着一块“停止营业,游客止步”的牌子。任天真的背包被扔在一边,他坐在蹦极台上,自己给自己脚上绑安全绳索。
孙头头站直身子,远远地隐约看到有个人坐在蹦极台上,她大喊:“天真!任天真!”声音消散在空中,没收到任何回应。
任天真把手机关掉,塞进防水塑料套,又把塑料套塞进胸口衣袋内,拉上拉链。孙头头拨打任天真电话,打不通。
任天真动作一顿,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更没有看见远处对他摆手的孙头头。任天真绑好安全绳,把身后的绳子都拖出来,然后站在蹦极台上。他看着眼前旷达的山景,深吸了一口气,一跃而下。
孙头头看到任天真一跃而下,但看不见任天真脚上的绳索,孙头头撕心裂肺地大喊:“任天真!”
宋灵兰拿着杯子接水,一个不小心杯口一歪热水洒了出来,宋灵兰被烫得一下子把杯子摔了。听到动静的医师甲走进来,拦住要去捡碎片的宋灵兰。医师甲:“宋老师,没事吧?您别动,我去拿扫帚,不要伤到手。我来我来。”宋灵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像被针扎一样的痛。”
任天真一跃而下,卷成一团的安全绳不断下坠,任天真快速自由落体,嘴里不断喊着:“啊――!喔――!”孙头头掉头往山下狂冲,她满头是汗,脸色煞白,边跑边哭:“天真!天真!你不能有事,你要有事,我怎么跟阿公阿婆交代!天真!”孙头头哭得都看不清路,狠狠摔了一跤,手机摔出身外,背包里好几样东西也被甩了出去。她根本顾不上看,爬起来继续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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