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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摆了摆手，止住老刘管事的追问，却道：“请问姑娘，你们前来京师，是探亲访友，还是有什么要事？”
老刘管事在旁听得一头冷汗。眼见这位名叫胡媚的女人虽然拼命卖弄风情，但年纪少说也有三十多了，还穿着一身鲜艳衣裙，在黑夜里仍然刺人心目。李寻欢这一声“姑娘”却叫得自自然然，毫不勉强，也真亏了他好涵养。
不过老刘管事自管见多识广，却对江湖事不甚了解。他若是见到当日李寻欢对着大欢喜女菩萨座下那两位肉山般的弟子也叫“姑娘”，此时便不会如此惊讶了。
胡媚也被这一声“姑娘”叫得眉开眼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李寻欢身上溜来溜去，过了一阵才道：“我们呀，我们兄妹原是做生意的，有买卖开在城里，所以过来查看。半路上又遇见了些同行，就是杨老板、段老板和韩氏兄弟了，所以结伴同行。想不到有一伙人在城外拦截，硬逼着我们交什么孝敬例钱，我们不干，就被他们一直赶到了此处，见夜已深了，只好借宿一晚。”
“原来如此。”李寻欢点头道，“现在那伙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外，不知姑娘和你的同伴们是什么打算？”
胡媚立刻“啊”的一声，露出又是惊讶、又是胆怯的神色，颤声道：“李……大哥，我们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平白招惹上这伙子强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算了……李大哥就帮帮我们，好不好？”
她说话之间，那一支腰还是摇摇摆摆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腻，到最后简直要缠到李寻欢身上。李寻欢却仍然不动声色，只道：“既然如此，麻烦姑娘给我引见一下你的同伴，我们一起商量，如何？”
胡媚听着他的意思，多半是要帮自己一行人遮掩了，忙叫道：“大哥，小杨！你们都出来罢，李大哥答应了！”
这一句话敲钉转脚，倒是逼着李寻欢不答应也要答应。李寻欢却并不在意，只一一打量着随她叫声出来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瘦小的汉子走到了胡媚身边站定，拱手道：“在下胡非。”
一个紫色脸膛、略年轻些的汉子站到了胡媚的另一侧，也道：“在下杨承祖。”
另外三人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是魁伟高大的汉子，看身形比铁传甲还要粗壮些，还有两个显然是双生兄弟，不但高矮胖瘦一般，就连脸上的络腮胡子都一模一样。
胡媚便代这三人笑道：“段开山段老板，和韩明韩斑兄弟。这位是此间主人，李瑛李大哥。”
韩氏兄弟似乎很勉强地点了点头，那大汉段开山却忽然道：“我看这小子也未必能行，我们索性就拼了！”
“闭嘴！”那明显是胡媚口中的“大哥”的瘦小汉子胡非喝道，“我们怎么拼得过金钱帮！”
见段开山立时泄了气，低头不语，胡非又向李寻欢拱了拱手，道：“还望李兄多为周旋，让我们躲过去也就罢了。”
李寻欢听他们报了姓名，心里早有定数，忽然之间，想起黛玉平日行事风格来，顿时生出促狭的心思，便笑道：“举手之劳，各位不用担心。这里是京师城外，天子脚下，任他什么帮派，什么强人，还敢在此乱来不成？”
说着一拱手，转身向大门走去。耳边兀自听到那段开山低声嘟囔道：“这是个书呆子！”
李寻欢更觉得好笑，示意老刘管事开了大门，还未走出，已见外面高高挑起两排金黄色的灯笼，照得如同白昼。一群黄衣人也分两排站在当地，打头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剑眉入鬓，目朗如星，倒是好一派俊秀人才，只不过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一双薄唇紧紧抿着，只在见到李寻欢时上前拱手，道：“可是此间主人？”
“不敢。”李寻欢心里暗笑，想自己还真不是正牌主人，但此刻并无必要解释，便葫芦提略了过去，仍是报了“李瑛”的本名。
他十几年前纵横江湖之时，“李寻欢”之名就已叫响了，旁人称呼起来，有因了他出身叫“李探花”的，也有指着兵器谱上排名叫“小李飞刀”的，这本名倒真没有几个人知晓。
对面年轻人显然是不知的，只点了点头，还未再开口，身旁已有人喝道：“这位是我金钱帮少主，上官飞！”
李寻欢的眉梢轻轻抖动两下。他自听说来的是金钱帮，就已想到那正是上官金虹执掌的帮派，眼前这年轻人既也姓上官，又被称作少主，自然是上官金虹之子了。
历来兵器谱上排名前十的高手，除了公推天机老人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其余的人均是谁也不服谁，像郭嵩阳那般到处找架打的大有人在。只有这位上官金虹，一心培植势力，却从不应他人挑战，是以名声并不算太响。
但李寻欢只这短短片刻，已看出上官飞气息停匀，目光晶莹，当是功力不弱。身后一群人虽然颇多谄媚之相，看起来也非寻常江湖草莽，不免心里更谨慎了些。
上官飞此刻也在打量着李寻欢。虽未听过此人姓名，但见他长身而立的姿态，便冷冷道：“你练过武功？”
李寻欢暗中感叹这年轻人眼光不弱，面上却只和气笑道：“在下幼年时体弱多病，是以跟过几位师父学拳脚，倒不知上官……少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上官飞并不回答，却仍是冷冷道：“我在找一伙人，听说跑到你的庄上，还请叫出来随我们回去。”
他说话的态度很奇特，声音冷冰冰的，却很客气，措词却又十分直接，仿佛不是求人，而是命令。
李寻欢淡淡地笑着，暗想郭嵩阳若是见了此人，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口中却道：“上官少侠在找什么人？为何咬定是在我庄上？”
“‘白毛猴’胡非，‘水蛇’胡媚，‘大力神’段开山，‘铁枪小霸王’杨承祖，‘南山双虎’韩氏兄弟。”上官飞还是不解释，却一口气说了一串人名外号，一双眼只盯在李寻欢身上，“你叫他们出来，我们即刻就走。”
“小子，不要不识抬举！”李寻欢还未答话，上官飞身边又有人喝道，“金钱帮不是你惹得起的！”
李寻欢摇了摇头，一时想不明白上官金虹为何突然如此嚣张，竟纵得属下到处以势欺人，而且他们追踪胡非等人，像是个铲除异己的样子，这个闲事倒是不能不管。当下挑眉笑道：“各位这是要干什么？”
“少主，这书呆子不知好歹！”有人叫道，“我们冲进去就是了！”
上官飞目光闪了闪，看着李寻欢道：“你听见了。”
李寻欢收了笑容，冷声道：“就算人在我庄上，也没有私闯民宅的道理。你们金钱帮莫非要造反么！”
这话虽是虚言恫吓，其实也是他心中疑惑。他想上官金虹如此谨慎的人，总不至于大张旗鼓地以武犯禁，何况还是在京师城外，岂不是授人以柄，叫朝廷剿了金钱帮？
谁知上官飞一直冷淡的面容上，竟忽地扯开一个微笑。这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蜻蜓点水般只漾起了一丝波纹，便又恢复了平平板板的模样。只见他简单地挥了挥手，道：“进去搜。”
他那一干属下显然正等着这一句话，当即哄然应了一声“是”，便齐齐冲上台阶，直奔大门之内。
李寻欢站在台阶之上，半步也不曾移动，看上去像是气的，又像以身相挡，但两队人都从他身边掠过，连碰都没有碰他一下。
上官飞负着手，最后才走上阶来，看着他冷冷道：“你若不服气，便尽管去报官。”说罢也迈步进门。
李寻欢本来正装得有趣，听上官飞这有恃无恐的一句话，心中忽然一动。见众人都冲进院去，大呼大叫，只怕黛玉二人受惊，连忙也跟了进去，指间早暗扣了一把飞刀。
那胡非、胡媚一行人，见金钱帮众人已将几间房团团围住，知道是逃不脱，只得跳出门来，各执兵器站成了一排。上官飞却走过来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退后，自己越众而出，走向这六个人。
李寻欢见他们不曾骚扰黛玉和林诗音所在房屋，先松了一口气，叫老刘管事找了个丫头进房传话，让她们无论如何不要出门，自己则走向金钱帮众人围成的圈子。那些人竟也不拦他，只看着他缓步走进去，站在一旁看着上官飞。
被上官飞盯上的六个人却都是一脸死灰的颜色。那对虬髯双生兄弟，名叫韩明韩斑的，突然齐声大叫，各执钢刀冲了上去，但只冲到了一半，只听“铮”的一声，两把刀竟同时被上官飞手中龙凤双环架住。
这一对龙凤环一阴一阳、一子一母，本来大小轻重都不同，出手必有先后，但上官飞这一招，居然让双环与钢刀同时相撞，因此只发出了一个声响，可见招式手段已妙至毫巅。
李寻欢暗中点了点头，心想上官飞的武功看起来得了上官金虹的真传，大约再过几年，就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了。
那韩氏兄弟也看出厉害来，互相对视一眼，再次同时挥刀砍下。只听又是“铮”的一声响，却比方才还要响亮一些，跟着两道寒光飞出，竟是双刀脱手。
上官飞脸上淡淡的，一双嘴唇仍然紧紧抿着，走到呆若木鸡的韩氏兄弟跟前，缓缓伸手，在每人头顶上放了一枚黄铜制钱。
这情景在旁人看来显得分外怪异，但韩氏兄弟就像着了魔一般，也不躲避，就呆呆站在那里，顶着自己那枚铜钱，倒像被一座大山压住了。
那“铁枪小霸王”杨承祖原本持着长枪，摆了个蛟龙探海的势子，见了这般情景，忍不住双手发抖，抖了半天，终于“嘿”的一声，把铁枪扔在地上。
其余三人见他弃械，也不由自主地收势，各自抛下兵器，眼看着上官飞走过来，一一在四人头上放了铜钱。一时间高矮胖瘦不一的六个人，都齐齐站在当地，仿佛被捆住了手脚一般。
上官飞一直没有说话，淡淡地在六人脸上扫视了一遍，就转过身去，仍然负手走出圈子，又走出院门。
后面的金钱帮众人便也重新列为两队，整齐地跟了出去。再后面则是头顶铜钱的六人，像被一条绳子拴成了一串，战战兢兢地一个接一个往外走。
李寻欢看得又是稀奇，又是感叹，心想这六人也算是江湖成名人物，被上官飞一个年轻人，两招之内就吓破了胆，又被他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束缚，真是前所未见。
看着一群人纷纷撤走，他便也跟了出去，刚到门口，便听到上官飞冷冷的声音道：“你再跟来，是也想分一枚夺命金钱么？”
第125章 章一百二四 夺命金钱
李寻欢顿了一下，见那六个人顶着铜钱，已经在大门外整整齐齐站成了一行，脖子就像僵硬了一般不敢稍动，便笑道：“我只听说过，深山大泽中往往会出现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脑。他高兴时就将全山的猴子召来，看到中意的就放块石头在它脑袋上。被看中的猴子既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走，只是顶着那块石头，乖乖地等死。”
上官飞听了他这番话，眼角也不禁动了动，而那顶着铜钱的六个人更忍不住瑟瑟发抖，又要克制着不让铜钱掉下来，真是苦状万分。
李寻欢看着上官飞有些生硬的背影，缓缓道：“你想让我也当猴子么？”
这句话说得很平和，并没有任何愤怒或者威胁的意思，但上官飞却似听出了其中冷意。他刚回过头来要说些什么，忽听“啊嚏”一声，跟着就是铜钱落地的一串叮叮当当之声，在静夜里显得分外清脆。
站在六人最前头的胡媚登时脸色煞白，噗嗵跪倒在地，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郊野中风寒，虽时值夏末，但胡媚一身单薄衣衫被夜风一吹，不免冷得透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掉落了头上铜钱。
上官飞属下的黄衫人中，便有一人喝道：“这夺命金钱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
胡媚吓得声音都变了，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知……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还请……还请恕罪……请少主恕罪啊！”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咚咚地磕头。尽管她根本不是面向上官飞，还是磕得十分用力，不一会额头已经破皮流血，兀自不敢停。
他们一行的另外五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非但没有人开口求情，就连动一下的都没有。
上官飞此时已转身看着李寻欢，口中却冷冷道：“坏了规矩的，只有一条路可走。拖下去杀了！”
一个“杀”字出口的同时，已有两个黄衫人上来，一左一右架起胡媚，要将她拖开队伍中去。见胡媚仍然挣扎哭喊不休，其中一人就松手抽出刀来，一刀劈下。
“当”的一声。
胡媚在钢刀劈下之时就闭了眼。虽然以她的武功，躲开这一刀并不是难事，但看眼前情势，就算她躲了，又哪里还有生理？
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寒冷的刀锋。她犹犹豫豫地把眼睛张开一线，向声音发出之处看了过去，只见那把刀已经掉在地上，而刚才持刀的人却捧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手背上还插着一把雪亮的小刀。
那刀最多不过四寸长，看上去又轻又薄，几如一片柳叶。
但就是这把刀，穿透了拿钢刀的人的手背。
胡媚的脑海里蓦然间跳出一个名字，一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小李飞刀！小李飞刀！”
上官飞没有回头看，目光在李寻欢的脸上几乎要烧灼起来。咬了很久的牙，他才哑着声音道：“李瑛？李寻欢？”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都是我。”
上官飞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要保这女人？”
胡媚愣怔怔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那个说话和气、书生一样斯文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原来小李飞刀在金钱帮的少主面前救下了她的命……她想到自己跟李寻欢说话时的情景，似乎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腰间打转……
原来他喜欢像自己这样腰细的女人……原来他喜欢自己……
胡媚突然觉得一阵狂喜。小李飞刀喜欢她，而且救了她的命，那么理所应当的，她要以身相许才行了！
她几乎是兴奋地扭过身，往李寻欢的方向爬去。她没有站起身，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更显得娇弱，惹人怜惜。她还不忘一边爬一边扭着她束得紧紧的腰身。
蓦地一阵风声响动，胡媚惊骇地睁大眼睛，发现又是一柄飞刀，正正从她身后那一列人的头上掠过！
难道他救了她，却要杀了他们！
一时之间，胡媚没敢再动。她要动也动不了了，因为她的手脚都已经吓得发软。
飞刀从矮小的胡非、英挺的杨承祖和魁梧的段开山头顶依次掠过去，斜飞向上，最后却又一沉，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下了一截，堪堪贴着韩家兄弟的头皮飞了出去。
跟着便是一阵叮叮当当、铜钱落地的声音。
自以为已被飞刀插在了头颅之上的五个人这时才醒悟过来，那柄飞刀没有伤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却一口气带走了他们头顶的五枚铜钱。
然后他们听见李寻欢微微叹气一般地道：“六个人，我都保了。”
上官飞的眼眶一缩，灼热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一字字道：“你要跟金钱帮作对？”
李寻欢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只不过你们的规矩，我有些看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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