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璇忙端了一碗水过来,“阿姐,你喝口水.......”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靠在床榻上,接过水喝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傅千洛绑了我来,不是请我来做客的。”半晌后,她慢慢道。
姜璇的眼睛泛着红,垂着眼睫小声道:“姐姐对我好,我现在才知道,我......我不能让父亲杀了姐姐。”
姜青若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姜璇,你要是真得为我好,就再给我一碗毒药让我服下。”
这一次,她不会再给傅千洛会利用她当人质的机会,也不会再让裴晋安受万箭穿心之苦。
姜璇崩溃地大哭起来,连连摇头:“阿姐,我不会的,我以前是做错了,你对我很好,姨母对我也很好!你们都是好人,错的,只有我娘。我不该怨恨你......”
错得只有姨母?
听到这句话,姜青若意外又震动地看着姜璇。
姨母为何那么狠心,抛下女儿与傅千洛,进宫当一位宠妃?
如果她真得是攀附荣华的人,那么一开始,就不会与当时还患有头疾空无官职的傅千洛情投意合,而她回了灵州后,为何会有皇宫的人召她入宫?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姜青若缓缓坐直身体,思忖着道:“这皇城中,可还有尚宫监?”
尚宫监是皇城里的重要监所,专管皇帝起居选妃,当初永昌帝迁到东都后,将大兴的尚宫监一并迁了过来,只是傅千洛登基后,尚宫监已毫无用武之地。
姜璇重重点头:“阿姐,你要问什么,我去帮你问清楚......”
“不行,我要亲自去查,”姜青若低声道:“你想办法带我去一趟尚宫监,不要惊动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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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使用的尚宫监,寂然无声,一片漆黑。
姜璇假装带着自己的宫女经过此地。
她驻足在门侧,生怕被侍卫发现,胡乱揪着手里的绣帕,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长姐出来。
房内,姜青若举着灯烛,快速移步到库房中放礼册的书格旁,一一看了过去。
永昌二年......永昌五年.......永昌十年.......
视线顿住,姜青若默默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伸手,取出一本选秀秀女的名册。
一张张翻看过去,里面详尽地介绍了各位秀女的姓名,身份,还有容貌肖像,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依然没有季婉的名册。
皇帝召选秀女,怎会没有姨母的名册?
姜青若的秀眉拧成一团。
不对,这与她预想的不一样。
一定是有什么疏漏。
她将灯烛移向旁边,凝神细看过去。
一卷与众不同的画轴,放在名册不远处,因为时间太久,保存不当,纸张外缘已经泛黄破损。
姜青若沉思一瞬,伸手将画轴取出。
展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女子明媚的画像。
她身子纤细窈窕,含笑站在杏花树下,眉心一点昳丽红痣。
姜青若怔怔地看着。
没错,这正是姨母的画像。
只是,这画法却极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片刻后,蓦然想起,当初在灵州宅子里,那幅被傅千洛取走的画像,简直和这副并无差别......
一个埋藏已久的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姜青若死死咬住了唇,展眸细看上面的题字。
笔迹潇洒轻快,小小的落款,是傅千洛。
几乎是在一瞬间,姜青若恍然明白过来——为何姨母当初不得不进宫,而又郁郁而终。
这画像,是傅千洛曾为她亲手画下,可他在上林苑初授官职后,又将这画像进献给了永昌帝!
永昌帝见到画像,命皇宫里的人去往灵州,将季婉召进了宫中。
姜青若心绪复杂地深吸一口气。
正打算将画轴卷起时,外面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来此地巡视。
此时没办法将画卷带走,姜青若只能遗憾地将它放回原处,举步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外面询问的声音响起。
“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姜璇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道:“我刚才看到那殿里好像有只鸟飞到殿里去,吩咐宫女去赶出来,我......我们马上就走了。”
话音刚落,姜青若快步走了出来。
她垂首低声道:“找过了,想是公主方才看花了眼,没什么东西飞进殿。”
姜璇轻舒一口气,朝侍卫勉强笑道:“那兴许是我看错了。”
巡守宫殿的侍卫奉命对这位公主严加看管,因此,听完这话,侍卫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下巴,公事公办道:“现在裴氏的人正在攻城,小心流矢飞进皇城,公主还是回自己殿中呆着,无事不可到处乱走。”
其实,皇城处于东都的中央,即便两军在厮杀,皇城依然听不到什么擂鼓响声,更不会有什么流矢。
只不过,听完这话,姜青若攥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
看来,傅千洛防人之心很重,对自己的女儿也并不信任。
那若是一旦发现她不在殿中,姜璇还把她偷偷带到了尚宫监,她一定免不了会受牵连。
待侍卫离开后,姜璇立刻道:“阿姐,你快走吧。”
话音落下,姜青若愣住,“我走了,你父亲不会怪你吗?”
姜璇默了默,轻声道:“他是我的父亲,我......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姜青若沉默片刻,道:“你真得要放我走?”
姜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阿姐,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姜青若抿唇静静地看着她,眼眶悄然泛红。
“璇璇,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的母亲,我的姨母,当初并不是故意抛弃你的。”
姜璇的眸子突然亮起来,“阿姐,你是说,我娘不是为了追寻荣华富贵,才舍弃了我和父亲?”
姜青若迟疑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泪水很快充满了眼眶,姜璇擦着泪道:“我相信阿姐说的话。”
不远处又传来侍卫巡逻的沉重脚步声。
此时不走,便再没有逃出的机会了。
姜璇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睛,释然地笑道:“阿姐,快走吧。”
第103章
夤夜无声, 夜黑如墨,整个皇城的巡防,却比以往更加严格。
刚避开前一队巡视,转眼间, 另一队又迎面走来。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 在对方发现她之前, 悄无声息地移步到廊檐下, 闪身躲进一间大殿中。
巡守的人五人一队, 一队离开, 下一队又很快出现在殿前。
等了许久, 一直没有避开对方出去的机会, 姜青若不安地揪了揪衣袖, 只好先在大殿中躲一躲。
殿内冷飕飕的, 只有几盏白烛,光线幽亮, 莫名散发着森寒的气息。
姜青若快速环视四周, 赫然发现,随风飘拂的帷幔之后,竟然有一座冰冷厚重的石棺。
她惊惧片刻, 定了定神, 缓缓移步过去。
她听裴晋安说过, 傅千洛曾将石棺运回东都,那么, 这一定是姨母的石棺。
姜青若抿了抿唇,看着那厚重的石棺,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轻呼一口气,默默念了几句姨母保佑, 她背靠在石棺的另一头,缓缓坐下。
这大殿显然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那么,在傅千洛的人发现她逃走之后,她暂时藏身在大殿中,还是能躲个一时半会儿的。
又惊又怕了半天,依靠在石棺上,她闭眸撑额小憩了一会儿。
半柱香后,殿门突然被人打开。
声音很轻,但姜青若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皇上,皇城已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下落!”
“去问公主,她一定知道她长姐在哪里。”
“若是公主不肯说呢?”
傅千洛沉默片刻,冷漠道:“事关成败,军法伺候!”
姜青若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死死咬住了唇。
大殿内响起沉缓的脚步声。
傅千洛一步一步走进来,在距离石棺不远处停下脚步。
姜青若躲在石棺后,几乎能感受到,他那道近在迟尺的视线,正在殿内逡巡。
半晌后,静寂无声的殿中,傅千洛突地笑了起来。
笑声诡异而古怪。
姜青若默默咬紧了唇,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一动也不敢动,更难以想象,傅千洛现在是什么状态,又到底是在笑什么。
石棺静静矗立在殿中,帷幔偶尔拂过,傅千洛按住突突作疼的额角,笑声戛然而止。
狭长的眸子缓缓睁大。
他一步步走近石棺,拂开帷幔,那熟悉的俏丽身影,再次出现在面前。
季婉轻轻抬眸,秋波流转间,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露出羞涩又安静的微笑。
头疾患发,眼前的都是幻觉。
傅千洛的喉结轻滚了滚,手臂缓缓伸直,一点一点,轻触到她的衣角。
“婉婉......”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她。
季婉没有说话,而是像以往那样,娇羞地抬起眸子,抱紧手中的书册,慌张地小步离开。
“别走......”
声音落下,幻象中的女子突然顿下脚步,再转眸时,突地变成了宫内嫔妃的模样。
她冷冷看着他,眼神幽怨,不苟言笑。
傅千洛嘲讽地勾起唇角,冷冷低笑起来:“我忘记了,你如今已入黄泉。只是遗憾,没有让你亲眼见到,你所追求的什么荣华富贵,根本不值一提!那个昏聩的皇帝,早已死在毒药之下!你若是活着,我......我也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后悔抛弃了我......”
石棺后,姜青若拼命捂紧了嘴,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她突地想起来,当初慕绍提过,傅千洛的头疾会致幻,性情也会暴躁肆虐。
他方才自言自语,难道是在和幻觉中的季婉说话?
这么说,他对季婉可谓恨之入骨,日复一日的痛恨折磨,如今简直堪比走火入魔,已十分疯狂。
可是,其中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傅千洛明明已经把画像献给永昌帝,他是把季婉送入宫中的幕后推手,之后他便升官加职,官运亨通。
可他为何非但没有愧疚,还要如此记恨季婉?
姜青若的眼睫震动得轻颤几下。
难道,这画像并非是傅千洛亲自献出的,其中还有隐情?
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姜青若思忖片刻,决定试一试。
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轻呼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悄然拔下头上的钗环,任长发随意飘下。
指尖咬破,用鲜血做胭脂,在眉心处点上一颗红痣。
傅千洛痛苦地闭了闭眸子,再睁开眼时,拂动的帷幔下,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远远地站着,轻声道:“你当初把我的画像送到宫中,因此,皇上才召我入宫。拜你所赐,入宫之后,我记挂璇儿郁郁寡欢,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你还有什么脸面记恨我?”
傅千洛愣了愣。
每次他到殿中独坐,季婉从来只是对他微笑或蹙眉,从不肯开口与他说话。
而这回,她却是开了口。
傅千洛欣喜若狂地走上前去,稍顷后,听清她的话,脚步又蓦然顿在原地。
“婉婉,你在说什么?”
“我的画像,是你进献给皇上的。”姜青若看着他,神色凄惨哀婉。
傅千洛的喉结滚了滚,狭长的眸子眯起,伸出右手手掌,郑重地指天发誓:“婉婉,你怎能如此误会我?苍天为证,我傅千洛这一生,心中唯你一人,又怎会将你送入皇宫?”
姜青若轻眨了眨眸子。
傅千洛的神色不似作伪。
这么说,那画像,必定是因其他缘由才被人送到皇上面前。
大约是阴差阳错一场吧。
姜青若默默轻叹了口气,“尚宫监,永昌十二年,你可以自己去看。”
说完,一拂衣袖,趁得帷幔若隐若现地飘来,又迅速躲在了石棺后。
傅千洛踉跄几步上前,眼前却不见了那朝思梦想的影子。
幻觉悄然消失。
他痛苦至极地闭上眸子,不愿从方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拂袖大步离去。
尚宫监的库房,永昌十二年的画卷,那幅熟悉的画作拿在手中,傅千洛不发一言地看着,看了许久,突然用力闭上了眼睛。
锥心之痛,痛苦到苍白的面孔扭曲。
他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他初到上林苑任职,闲暇时,把为季婉画的画放在了值房中。
那时上林苑恰巧担任了为臣子嫔妃画肖像的职责,也不知是谁,还以为那是秀女的画像,便将此画放入了选秀的名册中,呈给了永昌帝。
所以,季婉进宫后,看他的眼神,总是那样冷漠幽怨,所以,她要他剥菱角,是在怨恨他,惩罚他......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一腔仇怨化作虚无。
傅千洛的眸底一片猩红,扔了冠带佩剑,披散长发,状若癫狂得大步折返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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