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闳气的胡子乱颤。
“要是将她找来,一顿打死算了!愚蠢无知,无法无天,我没这样狗屁不通的女儿!”
“老爷消消气,”黄氏沉着脸,话里话外也全是数落,“这孩子也真是的,若是不想进宫,同我们说明白就是了。现在她逃走了,可害苦了我们!待选的名帖已经递了上去,宫中追问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她分明是故意的,好将我架在火上烤,我怎么会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姜闳怒气冲冲地一挥袍袖,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再派人手出去,尽力把那个孽障找回来......”
两人还在谋划,突然有丫鬟飞跑着进来,一连声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府了!”
黄氏与姜闳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吩咐人把差出去的护院都叫回来,两人连忙一同去了长女的院子。
听到长姐回来的消息,姜璇来得更早。
亲眼看到长姐完好无事地坐在房内,她煞白的脸色才好转。
“长姐昨晚为何没回府?”
“昨日回来迟了,路上淋了雨,租来的马又不肯冒雨前行,所以只能找个地方避雨。”姜青若耐心说完,捧起热茶喝了几口。
这话正好被抬脚进门的姜闳与黄氏听见。
两人悄然对视一眼,姜闳讪讪地捋了捋胡子。
倒是没想到长女会因为在外避雨才不能回府。
“那歇在了哪里?可用过饭了?”不管怎样,未出阁的女儿,一夜没有归府,若是传出去,难免名声有损,姜闳沉着脸问。
香荷回道:“老爷,夫人,我和小姐与几个避雨的人一道在城外亭舍里歇了。用了些糕点烤肉,没有渴着饿着。”
长女衣裳裙衫没有沾上泥污,钗环首饰一件不少,整个人看上去也神清气爽,没有丝毫倦态,看来香荷回的都是实话。
黄氏换了笑脸,和颜悦色道:“回来了就好,若若,你不知道,你爹爹生怕你有什么闪失,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
“真的吗?爹?”姜青若看着她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以为爹会觉得我趁机逃走,在背后对我破口大骂呢!”
“没大没小,胡言乱语,口无遮拦!”姜闳负着手,冷哼一声斥责,“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怎么会不关心你?”
“哦,是吗?”姜青若垂下头慢慢啜了口茶,轻讽着弯了弯唇,“那我可真让爹担心了。”
第21章
不过,翌日,姜青若便被提前送去了行宫。
这比她预料得要早。
所有应带的东西,除了些钗环首饰衣裙脂粉等贴身贵重之物,其余的皆不能带人行宫中。
还好买来的“晚香”早已换了瓶罐,看上去与自己常用的脂粉无异。
祥宁行宫距云州城不到百里,汉白玉铺就的阶梯从落云山脉脚下一直蜿蜒至顶端,群殿错落有致,气势宏大。奢华的殿顶由琉璃瓦铺就,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整个行宫犹如一条潜伏的虬龙,与出现过凤凰祥瑞的嶙峋山峰遥遥相对,位置得天独厚,寓意吉祥永昌。
第一次近距离亲眼见到这座行宫,姜青若震撼之余默默算了一笔账。
虽然这是永昌帝临时巡幸之地,但祥宁行宫依然与西都大兴、东都洛州的规模相当,据说足足动用了五万劳工日夜不停地劳作,才在一年时间内完成。
这得消耗多少银子!
进入行宫之后,听从宫中女官的安排,姜青若住进了后殿中的一处厢房。
与她同来的,还有十多位云州闺秀。
皇上还未驾到,因要选拔美人,行宫处的太监女官已经就位。
为了确保这些美人的安全,后殿的巡防异常严格,她们的住处也是各自分开,每人单独一间厢房。
本以为参加待选的美人只有这十多位,没想到,接下来三天,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三天后,当闺秀们被临时召集到宫殿中听训时,姜青若悄悄数了数,总计竟有一百多位闺秀参选。
“本次待选,分为头等、初等与降等三种。”坐在上首的李公公,端着一张笑眯眯的圆脸,看上去为人客气圆滑,说话也不轻不重的,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李公公话音刚落,姜青若身旁的一个绿衫女子大胆提问:“公公,什么是头等、初等、降等?”
此言一出,李公公的眼神便循着声音看了过来。
“归为降等者,具有成为殿中宫娥的资格,当然,也可以自行选择直接离去。”
这话说得委婉,归入降等,则只有端茶倒水服侍的份儿,待皇上起驾回宫,也不能随着返回京都,而是打哪儿来的再回哪儿去,当然,若是不愿意,也可以直接拿了名帖回家。但这些女子大多是家族中奔着荣华送来的,即便成为宫娥,依然有服侍皇上的机会,所以,就算落入降等,依然会有坚守者。
“品貌出众者,可以进入头等、初等,进入头等、初等者,才有面见皇上的资格,由皇上亲自过目验过舞乐,最后选定者则会接受册封,”视线在绿衣女子处停留一瞬,李公公往旁边看去,突然意外又震动地瞪大了眼,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笑着慢慢道,“各位闺秀静候,今日会有人与诸位一一相谈,参选的结果,明日便会出来。”
姜青若悄悄紧了紧脖颈处的披帛,垂头盯着平整光滑的金砖纹路,将李公公的话一字不落记在心里。
今天选拔正是开始,那她的计划就得开始实施了。
准备了多日,就等着这一天,只要顺利熬过今晚,明日便可以回府。
姜青若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随着众多闺秀散去的时候,却被人突然叫住。
“姑娘名为姜青若?”李公公拿着名帖,微微眯起眼睛,审视地打量着她。
姜青若心头一惊。
殿内闺秀众多,为何独独问她话?该不会是她的脂粉被发现了吧?
捏在袖底的纤手悄然攥紧,微一颔首,佯装淡定。“是,公公何事?”
李公公端着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因为待选的事,云州城的官宦富商,为了自家的女儿能够进宫,送到他眼前的银子可不少。
这姜家自然也打点过。
那些银子倒是其次。当初去过姜家的嬷嬷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姜家的女儿有倾国倾城之姿,一定能得皇上盛宠。他只当是嬷嬷收了姜家的银子,为对方说好话而已,却不想,这姜家女的容貌果真这般惊艳。
李公公笑眯眯道:“用刺玫所做的胭脂水粉,馥郁芬芳,余香悠长,深受贵人们喜爱。姑娘好生歇着,若是缺了短了什么脂粉,只管吩咐人去取。”
这话有深意。
后宫嫔妃们的喜好,正是平日皇上的喜好,将这些话隐晦地提点她一二,待皇上亲自挑选美人时,会为她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姑娘看上去蕙质兰心,以后得了宠,自然懂得投桃报李。
李公公笑得和蔼可亲。
姜青若心绪复杂地道了谢。
回到房内,转身关上房门,焦急不已地来回踱步,裙摆快甩出一道残影。
坏了,那太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暗中说什么脂粉之类的话!难道他火眼金睛,看出她带了“晚香”?
不对,一定是趁她不在房内,太监或女官们搜过她的住处!“晚香”虽然不能害人,但颜色看上去与平常脂粉大不相同,所以那太监才故意那样说!
不能再放到原来的香盒里了!必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姜青若几乎立刻想到,这东西只有随身携带才行。
把“晚香”塞进荷包里,忐忑不安的心情才放松一点。
没多久,临边厢房中的闺秀们一个接一个被带出去谈话,又一个一个回来。
估摸着快到自己的时候,姜青若早已对着镜子,把“晚香”涂在颈侧的皮肤上,再将披帛仔细围在脖子上,静静等着自己被传唤。
但直到夜幕降临,选拔停止,也无人来叩她的房门。
这事完全超乎常理,难道她直接被拒之门外?
如果是这样,当然再好不过,只是,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忐忑了一晚,第二天,太监一早来公布选拔结果。
总计有二十四名闺秀进入初等,列为初等首位的美人唤虞歆,容貌美艳,擅长音律,亦是云州富商之女。
不过,从第一个名字,到最后一个,姜青若竖起耳朵听着,最后,十分百分万分确定,自己没有进入初等!
心头不由一阵窃喜。
果然,李公公看她不对劲,早就将她剔除了参选资格!
没想到竟如此幸运,不安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勉强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尽量装得平淡如常,正想着待会儿与落选的女子一道收拾包袱,欢快地打道回府。
谁料,那太监清了清嗓子,接着高声道:“进入头等者,姜青若。初等者等候面见皇上,再次选拔,头等者无需再次选拔,可直接晋为美人行列。”
周围的女子霎时纷纷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虞氏美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尤为复杂。
而听到太监的话,恍若晴空万里之时,当头劈下一记焦雷,姜青若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待皇上亲临行宫,美人便会受到正式册封,”太监以为姜青若喜极而怔,恭贺之后,又道,“三日后,美人便能面见龙颜,嬷嬷们会亲自教导美人规矩礼仪,李公公亲自叮嘱,要美人不必紧张。”
姜青若狠狠掐了掐手掌心,疼痛袭来,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方才没听错吧?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成头等了?
手指轻颤着指向自己,不敢相信地问:“我是头等,您确定没有说错?
太监答得不容置疑,“没错,正是姜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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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云州安州送来参选的闺秀,足有上百人,个个都品貌出众,尤其是安州送来的那几位,容貌可谓‘中上’,干爹为何一个也未批上‘初等’?”小太监夏忠恭恭敬敬点燃了烟袋锅,双手递给李德顺。
“前两日,裴世子到了行宫,他什么东西都没给我带来,还非要和我比酒量,”想起这桩事,李德顺哈哈大笑起来,“我哪是他的对手?只能对他甘拜下风。”
“不过,裴世子话里有话,我听了出来。祥宁行宫迎接圣驾,窦重山,吴恽、与其他几州节度使昨日已齐聚于此,这里不比大兴,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谨慎为妙,”浑浊的烟雾丝丝缕缕缭绕起来,李德顺又深吸几口,“参加待选的美人,均出自文官富商之家,各州节度使都没有插手,除了窦重山。安州送来的几个美人,身份是伪造的,若是查下去......”
夏忠忙压低声音道:“干爹,窦节度使差人孝敬了玉珊瑚一尊,三尺长赤金凤凰两座,名家真迹三幅,......才差人送来的。”
“哦?”李德顺意外地抬眼睨着夏忠,“他消息够灵通的......”
顶着李德顺意味深长的视线,夏忠不自觉咽了咽唾沫,绷紧的背部蓦然渗出一层冷汗。
“干爹,窦节度使这样做,倒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那赤金凤凰恰应了祥瑞之兆......”
李公公奉命前来,不仅要为皇上选拔美人,还另有寻找祥瑞宝物的重任,不过这事交给了云州太守唐信,他至今也没什么像样的祥瑞宝物交差,窦重山送来的东西,倒可以勉强应付。
“不过,不论何时,你都要记住,皇上才是你我需要仰仗的人,”李德顺琢磨了一会儿,慢悠悠笑道,“既然受了他的礼,承了他的情,这事就先按下不提。”
夏忠悄悄松了口气,笑道:“干爹,儿子一定深记你的教诲。”
“记住最好。把玉珊瑚收起来,带回大兴城送给太子——”李德顺顿了顿,又自顾自地摆摆手,“算了,若是让范大人瞧见了,肯定会说玩物丧志,说不定还会弹劾我......”
夏忠垂着眉眼没说话。
这范大人曾任御史,兼任太傅,不过因他屡屡上奏,惹得皇上不喜,现在已经贬至区区一个七品鸿胪寺小官。
按照干爹现在的地位,还用在意这范大人?
李德顺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冷笑几声,“随我去找唐太守。行宫里的差事多着呢,他这会儿不肯来见我,一味称病,我看他分明是在躲清静!”
第22章
行宫不远处的衙署,唐太守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一味地唉声叹气。
“李公公吩咐云州搜寻祥瑞之宝,金玉这样的东西送去了不少,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他是想要五彩斑斓的凤凰羽衣来应和祥瑞之兆,但这分明是难为我嘛!别说云州城,就是整个大雍朝,也找不出来这种东西啊!”
唐太守满面愁容地捋了捋胡须,转首看向不远处,默看账册的年轻长史坐姿挺拔,神态一丝不苟。
唐太守重重叹气:“良埕,事到临头,你不为本官分忧,还在查那些修建行宫的账册有什么用?”
听到声音,陆良埕头也未抬,长指慢慢翻过几页账册,他才波澜不惊地开口:“既然如此,太守何必还要寻找什么祥瑞宝贝?李公公一定会有办法的,您无需忧虑。”
看看!他倒是无事一身轻,跟他爹的脾性一点也不像!
唐太守烦闷地捋了捋胡须,心酸地想,要是这小子的爹还活着,这事哪里需要自己出头?他一定会冲上前,直接拒了这差事,再狠骂李公公一顿!
今非昔比,作为长辈,凡事不能总靠小辈,是时候为子侄遮风挡雨了。
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好法子,先前还装病,这几天急火攻心,是真得病了,嘴角上火,起了老大几个血泡,连饭都吃不下。
算了,能躲几日是几日吧,等皇上驾临此地,李公公就没工夫再找自己麻烦了。
喝了几口茶,唐太守突然想起陆良埕的婚事,顿时精神为之一震。
本着关爱小辈的心理,唐太守问:“良埕,听说你的未婚妻千里迢迢来了陆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陆良埕垂眸盯着书册,淡淡道:“没打算成婚。”
“不打算成婚?”
唐太守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子侄的性子有时候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他语重心长道:“良埕,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也不要总是一心扑在公务上,这么长时间,除了督建行宫,云州周边的县乡你亲自带人走访了多少回?你整理的那些记录账册足足堆了几尺高!还有,不要以本官的名义再向朝中递折子了......”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一道询问声,“唐太守在衙署吗?”
“李公公来了,我不能见他。”唐信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迅捷地溜出偏门之前,他压低声音撂下一句,“记得说我风寒未愈,回云州休养了!”
李公公带来的人找遍了整个衙署,也没见到唐太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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