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衙署内,那位年轻俊美气质清冷的陆长史,似乎半点没受他们找人干扰,依旧淡定异常、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连喝了两盏清茶,李公公等不到人,一贯带笑的脸色越发铁青。
既然见不到唐太守,差事便只能扔给眼前的陆长史。
李公公把茶盏一搁,慢条斯理地开口:“皇上吩咐过,要云州寻找祥瑞之物,唐太守对咱家避而不见,到底何意?”
“太守大人风寒未愈,又添心火燥热之症,现已回府内休养。珠宝玉石并不难找,已送至行宫之中,但祥瑞之物却实在难以寻到。公公不必久等,今日太守大人不会回来了。”
狼毫笔勾出最后浓浓一笔,陆良埕合上折子,站起身来,语调平淡地说完,做出个‘慢走不送’的手势。
竟用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对他说话,李公公简直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长史给气坏了。
“落云山既出凤凰祥瑞之兆,云州城自然应该有五彩斑斓之宝物应和。皇上圣驾到此,云州竟如此懈怠,真不怕咱家向皇上禀明,治你们一个“办事不利,敷衍塞责”之罪吗?”
“唐太守并非懈怠,实在是难以完成重任。不过,自先帝以来,大雍朝的官员即便犯上直谏,触怒龙颜,也从无被处死的的先例。“办事不利,敷衍塞责”,公公即便向皇上这样禀明,云州城的大小官员也应当罪不致死吧?”
陆良埕神情冷峻,一双清冷的凤眸遽然燃起怒火,咄咄逼人地看向李德顺。
凛然的气势骤然笼下,李公公一阵心惊,已到嘴边的训斥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没想到云州城的太守滑头也就算了,这个长史,简直像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罢了,这事同他理论也无用,再说皇上乘兴而来,赤金凤凰勉强可以应对,万不可因这些事情扫了兴致。
李公公气哼哼地起身,突然想起一事,遂盯着陆良埕问:“当初督建行宫由你掌管?”
“是。”
“那圣驾到此,行宫一应供取之物,也是由你负责?”
“暂且由本官料理过目。”
找到可以指使这硬石头长史的事务,总算可以耍一耍威风,李公公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行宫待选已完成,所用之物要按各位美人的要求供应,若是有一处不合规格......陆长史,别学太守大人,可要多上心啊,你惹得咱家不高兴倒无所谓,若是这行宫美人获得盛宠,那可未必如咱家这般好脾性......”
一份行宫美人的名册落到了桌案上,陆良埕锁紧修眉,看也未看一眼。
“来人......”
话音未落,窸窣的声音悄然响起,陆良埕转首垂眸,瞳孔骤然不可思议地放大。
清风吹过,册子被掀开,“姜青若”三个异常显眼的名字,赫然排在名册首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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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听说了吗?参加待选的美人,姜家长女排在首位。”
吴桦翻身上马,抓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甩开蹄子,慢腾腾走起来。
圣驾次日就会到达行宫。
各节度使已经集齐,一行人翻身上马,正欲去兴云河渡口迎接圣驾,窦节度使头疾突发,吴节度使病体难支,两人不便赶路,便分别由麾下郞将与吴二郎君暂代接驾之事。
裴晋安打马在前,闻言突地勒住缰绳,转首问:“姜家长女?哪个姜家?”
“还有哪个姜家,当然是云州富商布行姜家,”吴桦莫名叹了口气,酸溜溜道,“怪不得姜青若当初拒了刘三的求亲,原来志向远大,看中的是巍峨宫殿。这小小的云州城,已经容不下她喽......”
裴晋安星眸眯起,片刻后,脸色几变,冷嗤一声。
表白陆良埕被拒,转而便将目标定向了皇宫,心境恢复之快,简直让他刮目相看。
默了默,还未再扬鞭催马,突地有个穿皂袍的白脸小太监匆匆赶来。
他一溜烟小跑裴晋安身旁,谄笑着抱住裴世子的腿,低声道:“世子爷,公公让我请您去一趟,十万火急,您必须得到行宫来......”
“什么事?”裴晋安看了一眼对方,拧眉问。
小太监压低声音说:“是待选美人的事,公公说,您到了就清楚了,”
话音落下,裴晋安沉脸抖了抖缰绳,猛地拨转马头。
吴桦只看到眼前风驰电掣般闪过一道影子,方才还连人带马走在他前面的裴世子,已经变成了一道残影,直奔行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喂,世子,你怎么回去了?咱们得去接驾啊!”吴桦高声道。
高头大马撒蹄狂奔绝尘而去,遥遥传来声音,“我另有要事,你们先行,不必等我!待皇上到了行宫,我再去请罪!”
第23章
姜青若苦思冥想良久,始终搞不清楚李公公为何将她直接列为“头等”美人。
难道仅凭她的容貌?
除了这种解释,似乎没有其他原因——因为,就算继母与父亲打点过,也不至于能产生如此大的效果。
既然搞不清楚原因,她也不再费尽心思再去猜疑。
只是眼下担忧的是,即将面见皇上,她的计划该怎么实施才能万无一失?
听戏本里说,天子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她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到时自己会不会被直接吓破了胆?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颈与荷包里的脂粉,忐忑不安地拧起了眉头——要是被人发现她使了伎俩,会不会被定个‘欺君’的罪名?
欺君之罪,轻则被打一顿板子,重则直接砍掉脑袋,就算被打一顿,她这小身板,恐怕没多久也会一命呜呼!
不行,绝对不能被发现!
就算赌上掉脑袋的风险,她也不想进宫!
只要能顺利离开行宫,回到姜府,赶明儿寻个如意郎君嫁了,还有母亲留给她的丰厚家产,以后的日子定然顺心遂意。
美好的曙光就在不远处,一定不能轻言放弃!
握起拳头,姜青若正在暗暗给自己打气,外面却突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如玉石相击,温润清朗。
是陆良埕?
姜青若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飞快跑到门前,激动地推开一条门缝。
门外,陆良埕长身玉立,眸光沉沉地看了过来。
“良埕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姜青若万分惊讶。
“将送来的用物放在这,你们去其他地方吧。”没有直接回答她,陆良埕朝身旁的人吩咐完,转身迈进房中。
实在没想到他竟会到这里来,姜青若欣喜不已。
悄无声息地阖上房门,看着许久未见的挺拔身影,脸上笑容绽开。
陆良埕负手而立,面色罕见得十分严肃。
“我来这里,是利用职务之便。若若,为什么要进宫选秀?”
这是行宫后殿,他不能久留,姜青若知晓其中利害,小声清清嗓子,三言两语告诉他缘由,说到最后,脸上却并无半分惧色,微笑着道:“虽然我现在是什么美人,不过我会想法子离开这里的。”
陆良埕拧起修长的竹眉,垂眸看着她。
“既然已被封为美人,怎么还能轻易离开?”
“我有办法,”姜青若轻松地勾起唇角,神秘一笑,“良埕哥哥,你放心好了,不用担心我。”
陆良埕深深叹了口气。
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凤眸中满是疼惜与责怪。
“你有什么办法?有多大把握从后宫全身而退?”片刻后,他沉声道。
“我这个办法,不能说完全万无一失,”姜青若踮起脚尖,在他耳旁悄悄低语几句,“但我会小心的,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听完,陆良埕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不行,风险太大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若是被发现端倪,雷霆震怒,你会难逃责罚。”
“我不在乎,我不怕风险,”姜青若自信地打断了他的话,“再说,我觉得成功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陆良埕没有作声,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凤眸中的情绪一时复杂难辨。
她才十六岁,那双清澈纯净、炯炯有神的眼睛,虽然看起来聪慧,但分明还是一个涉事未深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参加待选的事是她迫不得已,但如今想要用她的法子离开这里,简直是天方夜谭,甚至会有可能害得她丢掉性命。
想了会儿,陆良埕沉声道:“若若,你听着,这行宫由我督建,我对这里的每一处都极为熟悉,我可以想办法偷偷送你出去。但,从此以后,这世间便再无姜青若,你隐姓埋名,去往别处生活......”
姜青若想都没想,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陆良埕想帮她,但如果被发现,一定会牵连到他。
“如果我想逃,我早就逃了,我不能逃走,更不能让你掺和进来。一旦被发现,陆家,姜家都难逃其咎,我不能枉顾他们的安危。”
陆良埕道:“那你知不知道,用你的法子,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轻笑着眨了眨眼睛。
“你放心,我惜命得很,才不舍得死。如果真得不成,大不了,我就安心进宫。”
说完,还没等陆良埕反应过来,拉开门扉,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良埕哥哥,你有公务在身,不能在此久留,快走吧。”
生怕他再进来打扰似的,门扉砰地一声迅速阖上。
陆良埕愣住,“青若......”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吏员大步走了过来。
“大人,时辰已到,用物已经送完,咱们该离开了。”
陆良埕看着紧闭的门扉,半晌,定了定神,无奈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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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偏殿,李公公望着桌案上摊开的美人画册,眉毛罕见地拧成了一团。
“世子,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帮我想想,宸妃娘娘的眉心处,可是有一颗红痣?”
宸妃是永昌帝从灵州迎回的民间女子,名为乔曦月,花容月貌,容颜倾城,曾深得永昌帝喜爱,只不过佳人薄命,入宫不过两年便薨逝。
裴晋安瞥了一眼画册上的明亮杏眸,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
“那时我年纪尚幼,虽然常随母亲进出宸妃娘娘宫殿,但已经忘了她的模样,”他思忖片刻,长指伸出,虚虚点了点画册上的美人,“但这双眼睛,我记得尤为相似。”
“正是这双眼睛与娘娘相似,我才挑中了她,”李公公头疼得将画册卷起,放入旁边的大肚瓷瓶中,“算了,有没有红痣,也不打紧。这模样,至少是有六分一样的。”
裴晋安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撩袍坐下,一双长腿舒展地伸直。
“要是娘娘眉心有痣,李公公要怎么做?”
李德顺派人半道截下裴晋安,为得就是这事,既然世子爷记不清楚,那便只能将画册原样呈给皇上了。
喝完半盏茶,李公公吁了口气道:“若是有的话,让姜姑娘在眉心点上红痣,皇上看到佳人与宸妃娘娘极为相似,必定会心生欢喜。”
当初宸妃早逝,皇上郁郁寡欢了许久,几年后才重又充实后宫,只是,近几年虽然广选美人,却并无让皇上十分中意的颜色。
裴晋安莫名嗤笑一声,“公公如此尽心尽力,这事若是姜姑娘知道了,必定对你感恩戴德。”
这话听着舒坦,李公公笑着点头:“姜家姑娘有意进宫,咱家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顺手帮她一把而已。说到底,奴才还是为了皇上办事。”
正说着,负责后宫洒扫的小太监进来问话,说初等美人虞姑娘的房里进了一条手臂粗的长虫,那长虫像是得道成精,身体盘旋在房梁上绕成三圈,眼睛绿油油的泛光,还伸着半尺长的蛇信,直把美人们吓得惊慌失措花容失色。
李公公最怕长虫,听到这话,连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个劲地说:“你们还不赶紧把那长虫给弄下来,万一吓坏了美人们......”
小太监也怕那长虫,哆嗦着嘴唇回话,“奴才们刚一伸长棍过去,那长虫就扑了过来,我们都不敢啊......”
区区一条长虫而已,公公和太监都吓得瑟瑟发抖,裴晋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扯了李公公腰带上的令牌。
“我去。”
话音落下,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后头传来李公公感激的尖细嗓音,“世子,您可千万要小心哪......”
第24章
日头西斜,整个行宫逐渐被暮色笼罩。
灯笼还未亮起,规整厚重的青石甬道上,最后一抹暗蓝余烬将要消失,脚步声却突然响起。
后殿的守卫匆匆跟上,急着拱手道:“世子,这行宫后殿,您不能进去啊!”
拐过甬道,裴晋安脚步丝毫未停。
“怎么,有李公公的吩咐,还不顶用吗?”他迈开大步脚下生风,头也不回道,“要不后宫的长虫,你们来抓?”
守卫正要说话,抬头看到参选美人所住的殿房处,一个身着竹青官袍,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带人走了出来。
是陆长史,守卫认得。
跨过殿门,陆良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回过神来,神情还有些忧虑不安。
擦肩而过的男子高大挺拔,形色匆匆,看上去有几分熟识。
陆良埕愣了一瞬,道:“裴世子?”
陆良埕?
走得太快,竟没注意到他。
裴晋安猛地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陆长史?”他意味莫名地挑起剑眉,大步走回,“刚从后殿出来?”
陆良埕沉默片刻,道:“是,不过是为了履行职务,带人送些用物过来。”
送些用物?利用职务之便去见姜青若了吧?
裴晋安下意识眯起星眸。
叹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调莫名沉重,似乎饱含同情。
“职务?吩咐下人一句就行了,陆长史何必亲自前来......”
正说着,话语被遽然打断,“世子,没有令牌,只凭几句吩咐,小的无从辨别,还是不能让您进去!”
趁着两人驻足攀谈,守卫飞跑几步赶来阻止。
裴晋安转首睨来,漫不经心地竖掌示意。
亲眼看到李公公的令牌在他掌中,守卫立即噤声,恭恭敬敬地拱手,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过,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裴晋安不好再继续表示同情。
“既然陆长史忙于公务,那改日相见,咱们再喝上几杯。”裴晋安笑道。
忧心青若的纷乱心绪尚未抚平,陆良埕无意寒暄,他顿了顿,没有说什么,点头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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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点灯,厢房内一片晦暗。
不远处的厢房传来几个姑娘娇媚的欢呼声,“世子,您好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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