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无处可去,景夫人便将他带在身边,待他养好病后,还亲手教他打理铺子的事宜,自此以后,他便在姜家安顿下来。
姜青若不由奇怪道:“我娘为何要去琴州书院?”
这事韩青山也无法解答。
因为之后他便随景夫人一道回了云州,后来他除了受景夫人嘱托去灵州接回姜璇后,便再也没经手过姜家与景家其他的家事。
自娘亲去世后,那些知道姜家景家人情旧事的老仆们都已经走得走散的散,此时她们又在庆州落脚,再去打听以往的事,根本无处下手。
自家的事尚且难以弄清楚,那去探查傅千洛以往的旧情,恐怕更是难如登天。
姜青若甚至暗暗有些后悔自己托大。
不过,既然已经应下这事,还是得尽力一试。
等她交待清楚此事后,韩青山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但琴州书院依然还在,琴州布行的掌柜人脉广泛,也许还能查到些线索。小姐放心,等我到了琴州,先找人细细打听清楚,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马上回来。”
虽然韩青山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好,但姜青若对此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况且裴晋安头脑聪明,心思活络,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就在她蹙眉思忖着还有什么需要叮嘱时,突听韩青山道:“小姐,我还有一事要说。”
韩大哥一向是镇定自若的,但说到这事时却吞吞吐吐,拧起了眉头。
良久,姜青若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姜璇听说韩青山要去琴州跑船,想要随他一同去,二小姐虽未及笄,现在也已十四岁,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了。
韩青山担心她随他一个粗汉出行多有不便,但当他出言拒绝后,姜璇眼中含泪扭身跑回了姜宅,接连三日再也没理会他,就连他买了糖人给她送去,她也赌气不肯尝一口。
听完,姜青若哑然失笑。
虽说姜璇日渐长大,却依然是个别扭脾性,韩青山言之有理,她是定然不放心姜璇随着船队去琴州的。
如此一来,她这当长姐的,少不得软硬兼施规劝她几句,好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庆州姜宅。
所以,当回了宅子后,姜青若直接去了姜璇的院子。
姜璇本来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医书,看到长姐贸然出现,倒是微微惊诧了一瞬。
姜青若瞧着她恹恹的神色,先是拣着日常话说了几句,待姜璇提起兴致,还拿来了她新近做的药膳糕让她尝试时,姜青若细觑着她的神色,道:“你想去琴州的事,跟韩大哥说了没用,姜家还有云锦铺子都是我做主,以后你成婚嫁人,也得听我这个长姐的。你也别跟韩大哥置气了,不让你去琴州,是我定下的,不关他的事。”
听到这话,姜璇扁了扁嘴,狭长的双眸中霎时包了一汪眼泪。
不过,她望了一眼桌案上那不起眼的亡灵牌位,抿唇缓缓收回视线,垂首小声道:“我会听长姐的。”
等姜青若三言两语宽慰姜璇几句,还许诺待有空闲会带她去逛庙会后,才出了姜璇的院子。
艾嬷嬷一直紧随其后不离左右。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身后的小院,问道:“二小姐与世子妃可是亲姊妹?”
这话问得奇怪,姜青若脚步微顿,道:“璇璇是我的庶妹,她娘是我爹的妾室......嬷嬷为何这样问?”
艾嬷嬷笑了笑,道:“二小姐与世子妃长得不怎么像,尤其是眼睛,世子妃的双目又大又亮,二小姐的眼睛却全然不同。方才我还疑惑,原来二小姐不是嫡母所出,是老奴逾矩多问了,还望世子妃不要见怪。”
“璇璇长得应当与姨娘肖像,”姜青若心绪复杂地叹气道,“不过姨娘命薄,刚生下姜璇便去了。别说是我,就连姜府的人,都没见过姨娘一面。”
方才看到了姜璇供放在桌案上的牌位,想来便是她早逝的亲娘,艾嬷嬷不由多问了一句:“既然二小姐的娘是老爷的正经妾室,姜府的人为何没见过?”
这话说起来,倒是一桩陈年旧事了。
姜青若也记不太清楚其中细节,只好道:“姜璇的娘住在灵州,刚生下她,还未来得及被我娘接回府中,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如裴晋安所言,姜家的家事萧王妃并没多问半句,所以艾嬷嬷毫不知情。
待说完这些糟乱的家事,姜青若一时沉默未语,艾嬷嬷也恪守身份,闭口未再追问。
不过,还未等踏进白婉柔的院子,姜青若突然猛地顿住脚步,竖起耳朵似乎在仔细地倾听什么。
院内如玉石相击的温润嗓音,隐约传来。
艾嬷嬷在旁边打量着,世子妃方才还有些紧绷严肃的脸儿,忽然云消雾散般明朗起来。
她灿然甜笑着提起裙摆,丢下一句“嬷嬷到外面等我”,便脚下生风般跑进了眼前的院子。
第73章
院内廊檐下, 身着青竹长袍的男子侧身而立。
清隽俊美的侧颜一如从前,只是许久不见,修长挺拔的身形清瘦了不少。
是陆良埕回来了。
“良埕哥......”
姜青若惊喜地大呼小叫着他的名字,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 便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被她霸道的蛮力冲击, 陆良埕直往后退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没让人给我送信?”姜青若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杏眸中闪烁着熠熠灿光, 一个劲盯着他兴奋地问。
再次相见的喜悦难以抑制, 陆良埕也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下意识像儿时那样, 伸出匀净修长的大手虚虚拍了拍她的脑袋, 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
这么久未见, 她的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些。
姣白的脸庞褪去了莹润, 容貌更显绝美无双。
那双明媚的杏眸依然纯澈,但已不再像当初那般懵懂。
“我昨日才刚到庆州, 还没来得及让人告诉你, ”陆良埕温声道,“我已经知道,你当初费尽千辛万苦逃出云州, 到了庆州后又经营铺子, 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一般女子太多, 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当初他身陷囹圄,亦多亏她搭救。
去了炼县之后, 他曾日夜深思过,当初的行宫死谏虽是他发自真心, 但他的声音没有达到振聋发聩的效果,也没有改变大雍的任何现状。
白婉柔言之有理, 留得性命在,还可为百姓做些实事。
所以,他在炼县收容流民,疏通河道,平定匪寇,安抚民心,炼县如今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他的夙愿终于实现十之一二。
那双深深凝视着姜青若的凤眸,除了真诚的赞叹,还有言之不尽的感激。
就在两人说着话时,白婉柔从房内走了出来。
她水润的眸子微微睁大,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
那张素来温柔沉静的脸庞尽量强装镇定,仍然掩饰不住洋溢着的喜悦。
“青若,陆郎君回来了,你也很高兴,是不是?”她轻快地走到两人身旁,抿唇羞涩得轻笑道着,“不怕你笑话,昨天我看到陆郎君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青若还扎在陆良埕怀里,此时才突地发现自己的举止不妥。
是她一时喜悦至极昏了头,差点忘了,这里不是云州,她名义上已经是成亲的妇人,陆良埕也不再是那个未定亲的邻家兄长。
白婉柔是陆良埕的未婚妻,是她正正经经的嫂子。
姜青若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得后退一步。
“一定是你们见了面便是只想着卿卿我我,忘了把这么大的事告诉我,”她握拳调皮地朝陆良埕的胳膊虚虚锤了一下,又嗔怪地看向白婉柔,“白嫂子,我可不能轻易地原谅你们,今晚必得做一顿好吃的,好好补偿我......”
被她一通调侃,白婉柔白皙的脸颊顿时羞红到耳根,“哪像你说的那般?只是陆郎君一路风尘仆仆,需要休息,今日他又去了府衙,开始忙碌公务。我知道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所以想着等你回来了,自然能亲眼见到陆郎君......”
而听到“回门”两个字,陆良埕愣了愣神,随即抬眸笑道:“裴世子仪表非凡,气宇轩昂,足智多谋,神勇非凡,与若若......”
他顿了顿,接着道:“与若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此,我也尽可以放心了。”
晚间留在府中一道用饭。
白婉柔亲自下厨,特意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姜青若一边吃着红豆糕,一边听陆良埕讲他在炼县的经历。
“炼县干旱少雨,初到之时,我与百姓一道疏通旧时河道,谁知那河道表面干涸,下面的淤泥却足能淹没一个成人,幸亏属下眼疾手快将我拉了出来,否则你们现在可能看不到我了......”他轻笑着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青若与白婉柔却听得惊心动魄,心疼不已。
以往他任云州长史,虽日日忙于公务,却只需要统筹调度,哪里需要亲自下阵挖河修渠?
姜青若微微撅起了嘴,霎时觉得手里的红豆糕都不再那么香甜了。
白婉柔眨了眨水润的双眸,体贴道:“修河挖渠,郎君为炼县百姓做得是实事,一旦河道通水灌溉农田,可以暂解干旱的燃眉之急,百姓心中自然会记挂着郎君的好。”
说完,她垂下眼眸,轻声劝道:“公务虽然重要,但郎君还是要保重身体,万不可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陆良埕从炼县回来,除了携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其余的都是百姓送的青天锦旗之类的感谢之物。
想到这儿,姜青若心头那点后怕担心也变成了理解与骄傲。
不过,想到他以往还在信中提过寥寥几句平匪的事,她不由好奇地问道:“炼县的土匪多吗?你是怎么平定土匪的?”
“炼县近年来连年歉收,百姓又不堪田税重负,许多人干脆弃了田地投身匪寇,靠打劫过路行人为主。炼县的匪寇不仅人多势重,而且消息灵通,”陆良埕微微眯起凤眸,回忆道,“后来我发现,炼县府衙中有人与土匪勾结,一旦我要出兵剿匪,土匪们便收到消息躲了起来。”
抓出府衙里的卧底并不难,他只是让人传了几次假消息,那些土匪们分不出消息的真假,在最后一次他吩咐县衙的兵剿匪时,几个土匪的头目被顺势一网打尽,自此炼县的土匪彻底土崩瓦解,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平定土匪听起来易如反掌,但身在其中,肯定有诸多凶险之处。
姜青若凝神认真听着,却莫名想到了裴晋安。
如果他要出兵去云州平叛,那一定比这凶险多了!
只是这几日,他连半点消息也没传来。
不知道他的行踪,真是无端让人记挂。
只不过,待她说完自己的忧虑,陆良埕却温和地笑了笑,道:“这事你不必担心,我略知一二。”
裴晋安要去云州平叛,首要之事定是要解决黑云寨。
但黑云寨的情形与炼县的土匪全然不同,庆州府衙对黑云寨的情形简直一无所知,所以他必定会派人去黑云寨潜伏。
一旦潜伏的人传来消息,便是他出手之时。
而解决了黑云寨这个心腹大患,下一步进攻云州,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这事陆良埕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昨日刚到府衙,鲁太守便捋着胡须,沉声交待道:“陆长史,不日之后,这府衙的监房恐怕要人满为患!你且提前准备一番,等府兵那边送了人过来,府衙好判定刑罚罪责......”
“裴大人英勇神武,一定会顺利行事的,青若,你不要太担心挂念他,”白婉柔轻拍了拍姜青若的手,劝她宽心。
姜青若险些一口粥饭噎在嗓子眼里,“......我才没有挂念他。”
白婉柔轻轻笑起来。
“虽然你们刚成亲,但他忙于平叛之事,实在是不得已。若若,你要多体谅他。”
白婉柔以为她口是心非,不好意思承认。
顿了片刻,姜青若无意再争辩,只好表情复杂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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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下,暮色初降。
远远望去,黑云山蜿蜒起伏,连绵跌宕,像一头静默潜伏的巨兽,无声匍匐在地。
而处在天然险峻山势中的黑云寨,已经燃起灯火。
寨外二丈高的点将台上,身着盔甲的匪兵手持长矛,屹立不动,一动不动地盯着山寨的入口处。
没多久,一个面黑如铁,身高八尺,左眼蒙着布巾的中年男子,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迈着有力的步子登上石阶,举步向山寨走来。
黑云寨的大当家名为冯熊,二当家刀疤脸是他的亲堂弟,名为冯龙。
两人毕恭毕敬走在一旁,低声道:“大人,山寨已经按您的吩咐严加布防,绝对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当初从行宫收获的珍宝玉石已经清点在册,还有寨子里兄弟们挖掘前朝皇陵得来的东西,也都全部换成了金银。目前有黄金五万两,白银十万两。”
“先把这些东西运到安州去,用做兵资,”夜色暗沉,窦重山眯起右眼扫视一周,又缓缓收回视线,沉声对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冯大当家道,“黑云寨易守难攻,是个好地方,但不可掉以轻心。当初你们去行宫,可有伤到裴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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