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之后,姜璇便成了姜家的二小姐,而那个不知姓名的姨娘,在众人惋惜一阵后,便无人再去提及。
只是,姜璇长大后,渐懂人事,偶尔从黄氏嘴里听到只言片语,才知道了娘亲早逝的事。
她思念自己的娘,便在寺庙供奉了自灵牌,就算到了庆州,这个习惯她也从未改掉过。
“带她去灵州吧,不过听说那边路上不怎么太平,要小心些。”姜青若顿了顿,道,“韩大哥,若是还能找到那处宅子,就花银子买下来。”
说到这里,姜青若微微叹了口气。
说起来,她身为姜府嫡女,自从母亲去世后,在姜府过得也并不顺遂如意,但姜璇的处境更是比她差远了。
继母黄氏当家,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身为庶女,她小心翼翼惯了,早已养成那个古怪别扭的性子,在云州时,她便时常抱着娘亲的灵牌抽泣。
好在自到了庆州后,她跟着白婉柔学了些药草知识,有了自己的喜好,还有韩青山的一心照拂,她那种别扭的脾性倒是转变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增多。
“小姐,除了季姑娘的事,我还查出了一件事。”韩青山从袖中抽出张信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着一长串药材的名字,后头附着单单一个傅字。
姜青若看了一会儿,满头雾水:“这是药方吗?”
“是药方。江家是医药世家,傅千洛当初去琴州书院进学,之所以住在江家,是因为他当时患了头疾,”韩青山伸出大手,虚虚点了点那张信纸,“这上面记录的,正是江家给他配的药方。”
这药方是他去江家药行购买虫草药材时,偶然间得到的。
若不是听到那配药的伙计亲口提到傅大人,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这会是傅千洛的用药,循着这条线索,他小心打听了一番,才查到了十多年前傅千洛患头疾的事。
不过,生怕被江家药行的人发现,他拿到药方后,没有问这药方的用处,而是先带回了庆州。
药方与头疾的事,韩青山不懂,姜青若更是不明白。
她带着药方去了姜宅找白婉柔。
不过白婉柔已经接连几日没在府中,下人说,白姑娘陪着陆大人去城外帮流民安置简舍施粥发药去了。
姜青若只得转道去了药铺询问。
不过,一连问了好几家,连庆州最有名的药铺也问过,那些铺子的医师对着药方左看右看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天后,庆州大大小小的药铺都问过了,药方的事依然毫无头绪。
姜青若只好让人赶了马车,去往城外百里处的府兵大营找裴晋安。
他人脉广泛,主意又多,一定能想到辨出药方的法子。
听说姜青若要去大营,贺玥灵坐立不安地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的房里。
“姜姐姐,听说你要去大营找世子?”她掀帘子进来,一双明眸睁大,唇边却没什么轻松的笑意。
姜青若拉着她微凉的手让她坐下,倒了热茶给她暖身子。
“明日便启程,”姜青若瞧着她的脸色,猜出她是等待慕公子太久,耐心快要耗尽,心情也大受影响,“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总呆在府里怪闷的。”
裴世子虽已给慕绍去了信,但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地,也不确定他到底何时才会回来,但总归他是不会去侑州见她的!
“要去!我已经吩咐了人,要是慕绍到了府里就把他绑起来,等我回来再跟他谈!”贺玥灵咬牙道。
“......绑起来?”
贺玥灵重重点头,一脸认真:“他要是变卦了不想退亲,我就拿鞭子抽他,直到抽到他同意为止!”
姜青若:“???”
她似乎大概有些了解,慕公子为何不太想入赘了......
第79章
准备好了行李用物, 交待好云锦这边的事务,姜青若翌日便吩咐车夫启程。
两辆乌蓬马车一前一后,驶过庆州城门,沿着城外的官道, 一路快马加鞭向前行去。
“府衙给流民安置了简舍, 可以帮他们遮风挡雨避过寒冬, 这个主意真是不错, ”出了庆州城, 看着外头的风景, 贺玥灵的心情好转起来, 她抱着手炉隔着窗牖向外看, 嘴里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姜姐姐, 看那些简舍,屋檐挨着屋檐, 连绵不绝, 占的地方可多呢......”
简舍所需要的材料就地取材,用得是林间木材,而那些流民本就闲着无事可做, 现在领了安置银子, 又能搭建房舍供自己居住, 所以此时都铆足了劲赶工,不过短短半月, 那些简舍几乎已经搭建完成。
姜青若顺着窗牖看了过去,在人头攒动的粥棚前, 蓦然看到了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陆良埕此前督建过行宫,去炼县的时候又修河通渠, 对这些工程水利之事了若指掌,因此,他虽为长史,却亲自在此督建简舍,而白婉柔随他前来,冒着刺骨的寒风,正在为排队领粥的流民工匠们分发馒头。
姜青若立刻吩咐马车停下。
半柱香后,白婉柔抱着塞到手里的小巧手炉,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道:“青若,你冻坏了吧?冷不冷?”
白婉柔身子骨弱,一旦吹凉风,便会犯咳疾,姜青若顶替了她的缺替她分发馒头,硬是把她赶到了一旁。
“陆长史也真是的,竟然让你到这里来做活?”姜青若把最后一个馒头分完,把簸箩上交还回去,沉着脸道,“就算你再善心大发,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白婉柔连忙摆手,低声道:“不关陆郎君的事,是我执意要他带我来的,反正我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能多出一分力也是好的。”
不远处,陆良埕负手而立,正顶着寒风指挥工匠堆砖砌瓦。
他本就清隽,如此忙碌公务,此时又清瘦了不少。
姜青若默默收回视线,叹了口气,问白婉柔:“你们住在哪里?”
“那边有临时搭建的房舍,供官员府吏暂住。”
白婉柔带着她与贺玥灵去她的住处歇息。
一路上,那些忙碌的流工见到她,纷纷直起身子,笑着跟她打起招呼,而白婉柔也一直微笑着冲他们轻轻颔首,还不断叮嘱:“要多添加些衣物,不要冻坏了,会感染风寒的......”
“厨房灶上有热水,不要喝生冷的凉水,会拉肚子......”
“手上的冻疮还没有好?医药馆那里有免费的冻疮膏,待会儿再去领一份来,要每日都涂抹,注意保暖......”
她说话时语气温柔体贴,只关心旁人会不会冷饿染病,自己却时不时咳嗽几声。
看她那小脸惨白病弱的模样,姜青若真担心她会病倒。
“这里的事什么时候结束?”她忍不住问。
“很快了,”白婉柔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台,那是用木架搭建起来的,大约有三尺高,可供平时给流民讲话宣传律法之用,“等那台子建好,这边的简舍就算完工了,简舍完工后,我和陆郎君会去一道去督建庆州河畔的河渠,那里的水道要提前修缮,否则一到夏季容易决堤,一旦决堤,这里的简舍农田,城郊的官道驿站,甚至整个庆州城都得遭殃。”
说着话,很快到了她的住处。
是几间简陋的房舍,外面只用了一道篱笆围起,这里供女眷居住。
与这相对的地方,还有几间房舍,是陆良埕和他下属的住处。
到了房内,里面的温度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白婉柔动手点燃了炭盆,房里才慢慢有了些热气。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到大营还需半天的路程,姜青若与贺玥灵打算在此住上一晚,房里的床榻还算宽敞,三个人挤上一挤,能睡得下。
贺玥灵虽是富家千金,却不娇气,她闲庭信步似地在房里踱来踱去,还十分好奇地翻看着白婉柔带到这里的书册。
没多久,有人送了晚饭,是简单的稀粥馒头和小菜。
姜青若不挑食,贺玥灵也不嫌弃,白婉柔已经用惯了这里的粥饭,三人就着油灯,有滋有味地喝起粥来。
“白姐姐,我这里有一道方子,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吃了半碗粥几口小菜,姜青若想起药方,递给白婉柔让她看。
白婉柔放下调羹,对着油灯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只是略懂些药草知识,比起那些神医妙手差得太远。这个方子复杂难懂,更奇特得是有些药材还相克,想必只有写药方的人才知道它的用处。我觉得这方子可能出自大家之手,治得应当是罕见的病症,只是这病症到底是什么,我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是头疾。”姜青若道。
白婉柔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眼神一亮:“我记得有本古籍上似乎提过,不过,隔了太久,我记不太清楚了。那本书我还带着,在那边书架上。”
姜青若起身:“我去拿。”
书架上的书册并不多,方才被贺玥灵翻看了几本,摆放得有些凌乱。
姜青若按照白婉柔的指使,抽出一本古册来,却不是她说的药籍,而是一本字帖,里头夹了几页字迹满满的信纸,字体娟秀好看,一看便出自白婉柔之手。
姜青若下意识扫了一眼。
白婉柔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有些窘迫,赶忙起身走了过来。
“是我写给陆郎君的,还没写完,”白婉柔从她手中拿走信纸,垂着长睫,脸色羞红,语无伦次地解释,“青若,我......我以后再告诉你。”
姜青若愣了愣,反应过来,哑然失笑:“白嫂子,你写给良埕哥哥的情书?那我可不看。”
白婉柔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声道:“有些事,我不方便直言告诉陆郎君,所以才......”
“你们是定了亲的,成婚后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直言的?”白婉柔脸皮薄,眼看着脸色又有些发白,姜青若不好再笑她,只好转而道,“白嫂子,那本药籍呢?”
白婉柔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蓝皮古籍,打开翻了一会儿,颓然地摇了摇头:“是我记错了,这是疗毒的,与那方子并不一样。”
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姜青若无奈叹了口气。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她们要如常上路去大营。
用过糕点早饭后,白婉柔与陆良埕亲自送她们到不远处的官道上。
“到了大营,替我看看良玉,好些日子没有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怎样。”陆良埕微微蹙起修挺的眉头,无奈道,“一个姑娘家,担任府兵职务也就算了。只是整日同那些男人一样打打杀杀,冲锋陷阵,着实让我担心。”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陆家言情书网,自小按照大家闺秀教养的陆良玉,竟然喜欢舞枪弄棒,如今还已被提拔成了庆州铁骑的千长。
眼看庆州与窦重山交战在即,庆州铁骑自然要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虽然知道这是她的指责,窦氏叛军一日不除,大雍便一日不得安稳,但身为她的兄长,还是难免担心她的安危。
姜青若点头:“放心吧。有晋安在,朝远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不会有事的。”
白婉柔把一个包裹递到姜青若手中,轻声道:“这是给良玉准备的保暖衣物,你帮我转交给她吧。”
临上车前,姜青若突地想起,自己也有东西要送给白婉柔。
“这是世子给我的响箭,若是遇到流民动乱或者其他的危险,拉开响箭,即便相隔百里,庆州府兵也会接到信号赶来相助。”
白婉柔欣喜地接过来,“青若,帮我谢过世子。”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很快疾驰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便在凛冽的寒风中远去。
白婉柔搓了搓冻红的手指,转首,看到陆良埕负手而立,还在遥遥望着远去的车影。
“陆郎君,”她微抿着唇,轻轻唤了一句,小声道,“青若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陆良埕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无言,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不过,陆良埕修长挺拔,步子又大,没走多远,白婉柔便被落在了后面。
“陆郎君,等等我......”
听到白婉柔的声音,陆良埕才恍然反应过来。
方才他一直在考虑那座高台并不牢固,需要再加固一番,还想到了要尽快修缮的河道,一直忙于公务,竟一时忘了还在与她同行。
白婉柔轻提裙摆,快步跟上。
“郎君,有件事,我......”
白婉柔顿了顿,垂眸敛目,两只纤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陆良埕停下步子,温声道:“什么事?”
白婉柔抬起头来,瞪大水润的眸子,仰首看着眼前的年轻郎君。
这是她定过亲的未婚夫,清雅端方,品行高洁,如空中皎皎明月,林中飒飒青竹。
是她只一眼便记在心上,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
沉默半晌,她咬唇轻声说:“有一件事,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你,我给你写了封信......”
她抿了抿唇,忽地垂下头,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双手攥在一起,紧张到骨节都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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