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事还要写信说?
陆良埕想问她到底何事,但看她脸色羞红不想细谈,便道:“好的。”
回简舍的路并不远,但白婉柔低着头走得很慢,似乎有许多心事的模样,陆良埕便也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在想什么?”他垂眸看着她,温声问。
白婉柔一下子回过神来,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没事,我只是......”
顿了顿,她轻声道:“陆郎君,如果当初我没有去云州的话,你......会不会娶青若?”
陆良埕蓦然停下步子,拧起眉头盯着她,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我......我只是做个假设,”白婉柔忙道,“我知道说这些话十分不妥当,毕竟青若已经成婚,她对我这么好,提这个简直是对她的冒犯,也是对郎君的不敬。我不该提这个的,我只是想,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时着急,眼里的泪滚珠儿般落了下来。
脸颊碰到一抹温热,陆良埕的掌心温暖干燥。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泪。
白婉柔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愣住。
陆郎君清冷耀目,端正自持,从不会与她有半分亲近逾距之举。
虽然他被贬去炼县之前,曾表示愿意让她等他,但其实两人的婚约早已不作数,那婚书早已焚为灰烬,他也从未开口说过会娶她。
如果,故事的一开始,她没有出现,是不是现在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是她贸然到了陆府,打乱了所有人本该平静的生活。
白婉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本以为,他对她不过是以礼相待,可方才,他竟然如此温柔地帮她拭泪......
“我与青若一同长大。你来云州之前,她时常黏着我,我们的情谊深厚,同兄妹一般无异,我从来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陆良埕垂眸看着她,沉声道,“你初到陆府时,她是对我说过一些话,不过那时她还年少,又急于成亲,并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无论你出不出现,我都会去谏言,青若也会被姜家送去行宫,云州一样会被叛军攻陷,之后的一切,都会如期发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何需为这些事自责?”
他如此体贴地宽慰她,打消了她心头长久以来的疑虑与顾虑。
白婉柔咬紧了唇,水润的眸子凝起一层云雾。
“是我疏忽了,自我回庆州后,每日忙于公务,没有来得及考虑其他,”陆良埕轻轻握住她冰冷的纤手,低声道,“婉柔,等忙完庆云河的水利工事,选个良辰吉日,我们成婚吧。”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
苍白柔弱,却远非寻常女子能比。
她通读诗书,心灵手巧,见多识广,胸有丘壑,性情良善,关爱百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世事动乱,现在时局尚不安稳,也许以后还会聚少离多,他会直言,不想让两人之间存在什么误会。
而另一边,像是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白婉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那封信,正是她的心意表达......
陆良埕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怔了片刻后,白婉柔脸颊泛红,慌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小声道:“好,我......”
话未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询问什么。
“刚才坐马车走远的那个姑娘是谁......”
“那是姜掌柜,她可是贷给我们银子的大好人!”
“哦,姜掌柜?”
“对啊,正是裴将军的夫人,名字为姜青若,花容月貌,性情良善......”
“是吗?哦,就是她?”
最后一句话压得极低,但白婉柔模模糊糊听见了。
为何那人会好端端地打听青若?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有些紧张不安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但旁边只有几个模样熟悉的流民,并不见旁人。
四周空空荡荡,方才出现的声音似乎是她的幻觉。
“怎么了?”看她脸色焦灼,陆良埕不禁担心道。
“没事,兴许是我听错了……”
白婉柔抿了抿唇,疑惑的神情逐渐消失。
她转过头看着陆良埕,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走到他身旁,羞怯不安地牵住他的手,“郎君,我们走吧。”
陆良埕握紧了她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走了一会儿,白婉柔想起来什么似的,轻声提醒:“青若从大营往返庆州,路程足有上百里,得需要注意安全才好。”
“我会差人给裴将军送信,让他专门拨府兵护送青若回来。”陆良埕颔首。
第80章
马车驶过官道, 在府兵大营外停下。
隔着高近两丈的营墙,依然能听到军营中传来的操练呼喝,刀兵相击之声。
姜青若下了车。
守营的士兵身着盔甲,头戴兜鍪, 手持长矛, 在寒风中肃然而立。
看到外来的马车, 士兵横眉一抬, 高声道:“大将军有令, 大营严防, 不得外人进出, 请回!”
因怕叛军刺探军情, 不仅大营需要严防, 就连整个庆州城的防守, 也比以往严格许多。
遭到守营士兵的冷脸拒绝,姜青若并不意外。
她递了令牌过去, 温声道:“我是裴将军的家眷, 劳烦通报一声。”
那士兵将信将疑地接了令牌,上面赫然正是大将军的姓名,再仔细一打量, 面前的女子娇美无双, 貌可倾城, 定然是大将军夫人无疑。
士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粗声道:“见过夫人, 休怪属下不通情理。按照规矩,还得请您稍等片刻, 待通传无误后,才能允许您进营。”
听到这话, 姜青若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秀眉。
裴晋安平素在她面前颇不正经,散漫自在,她还以为他带兵的风格也是如此。
没想到他治兵御下,军纪竟如此严明。
姜青若笑着点头:“无妨,我耐心等着便是。”
没多久,明全大步走了过来。
遥遥看到世子妃,他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行走间,他腰间悬挂的金算盘格外惹眼。
贺玥灵一脸好奇:“明二哥什么时候换了金算盘?世子不是穷得没银子给他换金算盘吗?当初朝三哥要买鹰隼,缠了他好久,他都没买呢!”
姜青若:“???”
她知道裴晋安现在没银子,但不知道他以前也那么穷?
见面没多久时,他便送给她一把价值千金的匕首,不是挺大方的吗?他不会当初......就爱慕她了吧?
那……不太可能吧?
就在姜青若胡思乱想,为自己的想法略微有些震惊时,明全已经阔步走来,吩咐守营的士兵放行。
“金算盘可以安定军心。我掌管着府兵的粮草供应,兄弟们看到我腰间的算盘,就知道粮饷不愁,自然可以放心地行兵打仗,”明全耳力敏锐,早听到了贺玥灵的嘀咕,他在前头带路,边走边笑着解释,“不过这算盘,是从夫人给世子的分红银子里省出来的,我还得多谢夫人呢!”
府兵足有三万人,大营足有一座城池那般大小。
裴晋安休息的营房在营中,距离太远,骑马也得需要两刻钟。
姜青若与贺玥灵重又登上马车,明全翻身上马,在前头领路。
兵营重地,与百姓居住的庆州大有不同,除了操训的校场,马场,还有各处规规整整的营房。
姜青若掀开车帘一路看着,那些正在集训的士兵们个个高大魁梧,手持长矛宽刀,喊杀声震耳欲聋,一看便知斗志饱满,精神不俗。
贺玥灵也没见过这等情形,不禁瞪大了眼睛,时不时惊叹几声,还喋喋不休地说:“三年前,努满与大雍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世子还曾亲自带兵绕到努满兵的背后,一把烧了他们的粮草!努满没了粮草,只好偃旗息鼓,与咱们大雍握手言和。世子当初来云州是为了查清战马的事,听说他还刻意扮作纨绔接近当时云州节度使的儿子,后来窦重山叛乱,也是世子首先察觉。时至今日,世子亲自统领这么多府兵,还建了府兵铁骑平叛,真是威风......世子勇猛善战,机敏无双,我看,不出几年,世子一定会超过王爷的,成为大雍最厉害的将军的!”
裴晋安的这些过往,姜青若几乎一无所知。
她怔了片刻,不由微微弯起了唇角。
三年之前,他还未及冠,便如此骁勇善谋,如今年纪轻轻统领府兵,便一举平定黑云寨与安州,放眼整个大雍,根本无人能望其项背。
只是,当初以为他风流纨绔,对他误解颇多......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的好呢?
就算他有隐疾,那也不过是区区一桩不足介意的小事。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勇猛无双的大将军,光有他这个人,便足以值得无数姑娘仰慕倾心了。
现在,他可是她正儿八经的夫君,拜过天地写过婚书的……
姜青若低下头,捂住略微有些羞烫的脸颊。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快的叫好声。
贺玥灵看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赶忙提醒她向外看:“姜姐姐,世子在和士兵们打马球呢!”
冬日的暖阳挂在空中,光线虽然明亮却并不刺眼。
熠熠日光下,裴晋安一身玄色窄袖武袍,脚蹬鹿皮乌靴,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骏马,在寒风中疾驰向球场的另一端。
姜青若靠在窗牖旁,瞪大了双眸,一眨不眨盯着裴晋安在球场上驰骋的英姿。
他左手勒紧缰绳,驱马飞奔向前的同时,高束的墨发随风扬起,英挺的眉眼始终冷静而犀利。
奔驰间,他时不时回看一眼对他紧追严防的骑手,就在对手堪堪靠近他的同时,他突然勒转马头回身。
对方猝不及防,被他一下远远甩在了身后。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间,他猛然挥起手中的偃月形球杖。
近至身前的马球遽然挥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利落的弧线后,准确无误地击入对方的球门。
周边响起了一阵鼓掌叫好声。
姜青若也轻呼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她眨眼的瞬间,方才还在马背上的裴晋安竟然不见了踪影。
姜青若勾起的唇角还未放下,眼神便开始在球场四处游移。
还没等再寻到他的身影,眼前的光线突然一暗。
“真得来看我了?”裴晋安俯身趴在窗前与她对视,勾起唇角低声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刚打完马球,白皙的额角与英挺的鼻上都是汗水。
一滴汗珠顺着下颌缓缓滚下,落到锋利饱满的喉结上。
姜青若的视线飘忽一瞬,鬼使神差地拿出帕子,打算帮他擦去脖颈间的汗水。
裴晋安突地按住了她作乱的手。
“老直勾勾盯着我看也就算了,”裴晋安俯身,在她耳旁压低声音道,“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姜青若脸一红,弱弱解释:“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
贺玥灵坐在一旁,视线在两人脸上疑惑地转了几个来回。
她完全没有明白,两人不过是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而已,为何姜姐姐的脸都红了?
她清了清嗓子,高声质问道:“世子,你到底有没有给慕子谦写信?怎么等了这么久,他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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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到大将军的营房,不远处突然闪过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
对方动如脱兔般直向后营的方向奔去。
那灵活的身影看上去与裴晋安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他就陪伴在身旁,姜青若险些以为自己方才晃了眼。
“慕公子还没有音信吗?”姜青若收回疑惑的视线,轻声问。
方才贺玥灵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闷闷不乐地跟着明全去了后营,说是要四处逛逛散散心。
听到这话,裴晋安摩挲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有音信了。”
姜青若:“???”
裴晋安虽是大将军,所住的营房条件却与普通士兵无异,只不过房屋空间宽敞些。
外间是议事用的书房,摆放着一张醒目的偌大沙盘,旁边是塞满书目卷册的博古架,靠墙的地方一溜挂着刀枪剑戟的兵器架。
一帘之隔,里间是他平日起居的卧房。
卧房里只有一张并不宽敞的卧榻和一架遮挡用的屏风,清清冷冷,寒意沁人,还不如姜青若的马车里暖和。
但裴晋安单衣薄岑,似乎压根不觉得房里冷若冰窖,他甚至还悠闲道:“我去用冷水洗个澡,你在这里等我,待会儿我们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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