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用费心了,”李德顺倒吸着冷气,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袁龙身上,断断续续地哀求,“袁大人,还请网开一面,饶过太子殿下,他还年少......”
袁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道:“不行。”
李公公无奈地闭上眼。
气息逐渐微弱,临死之前,低声喃喃着:“裴世子......何时能来救驾......”
李公公的手已经失去温度。
萧钰擦干脸上的泪,缓缓起身整理衣襟,问:“袁大人,我父皇如何了?”
袁龙冷漠回道:“皇上已经薨逝。”
“父皇......”萧钰痛心地闭了闭眼,抽泣道,“父皇!”
自知死期已近,萧钰朝永昌帝寝殿的方向跪拜三下。
随后平静地起身,高声斥责:“你等乱臣贼子,处心积虑,谋朝篡权,只为心中一己私利,枉顾天下百姓生死。待我表兄改日进兵大兴,定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斥责声落,长剑铿锵出鞘。
就在袁龙横刀挥去的瞬间,一记手刀突然重重劈在他后颈。
力道之大,简直有千钧之势,饶是袁龙这等功夫上乘的副将也毫无招架之力。
他闷哼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地。
等待的剑刃迟迟没有落下,萧钰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继而惊讶地瞪大了眼。
“太子殿下,”朝远压低了粗声,快步走上前,“微臣来迟了一步。”
“朝副将,你怎么来了?我表兄呢?”
“世子遇到了麻烦,现在人在庆州。”
朝远弯腰俯身,阖上李公公死不瞑目的双眼。
方才来迟一步,否则就能救下他了。
顿了顿,朝远拱手低声道:“请殿下即刻随我出宫去庆州吧。”
萧钰点点头,正要走,这才发现窗旁还有一个身材苗条颀长的女子。
只不过对方是做东宫宫女打扮,但模样他却未曾见过。
陆良玉朝萧钰无声拱了拱手。
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从衣袖里摸出个瓷瓶来,凑近袁龙鼻旁晃了晃,而后又迅速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倒出两具骨架来。
方才她借口要给太子送东西吸引了防守的注意,趁得间隙,朝远从后窗跃进,才一举偷袭成功。
做完这些,陆良玉又无声打了个手势。
朝远会意。
两人有条不紊地将灯油撒在床帐上,又把易燃的东西堆放在一起。
“殿下,朝远,走吧,待会儿我们在城外汇合。”
趁着值守换班防守松懈的片刻,朝远背起萧钰夺门而出,攀附钩爪跃过宫墙,转眼便消失在晦暗的夜色中。
陆良玉掏出火折子,轻轻划燃。
直到正殿的火苗舔到了房梁,她才不慌不忙地走到长廊外,惊慌失措地喊起来:“不好了,正殿走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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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永昌帝的寝殿门扉打开,虞美人款款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白袍,面无表情的傅千洛。
看到伺候皇上的宫女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虞美人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出去。”
自打给永昌帝喂完药,本还有些精神的帝王,竟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想到方才那碗药,宫女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直吓得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听到虞美人的吩咐,宫女赶忙快移脚步,慌慌张张地跨过门槛。
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袭来,重物径直砸向后脑,宫女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便直直栽倒在地。
殿内,虞美人得意地勾唇一笑,对傅千洛道:“傅大人,大计已成,当初你给我的许诺,可不要忘记。”
透过菱花窗,可以看到东宫的方向大火的余光。
傅千洛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东宫走水,太子殿下不幸葬身火海,皇上爱子心切,心痛难忍,驭龙宾天,娘娘深沐隆恩,对皇上用情至深,殉情而去,”傅千洛眯起狭长的眸子,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虞美人,“这个说法,娘娘觉得如何?”
“我要做你的皇后,自然应有一个新的身份,”虞美人噗嗤一笑,伸手勾住傅千洛的革带,“傅大人这个说法合情合理,思虑周全,可以堵得住悠悠众口......我先去宫外避避风头,等你登基后,再迎我进宫。”
傅千洛勾唇缓缓笑了一声,拂开她的手,狭长的眸子冷冷眯起:“事不宜迟,娘娘还请先行一步。”
虞美人盯着他的玉面瞧了好半晌,才心花怒放地转身走出寝殿。
人一离开,在外头等候的袁龙揉着脖子走了进来。
两个时辰前,东宫燃起了熊熊大火,尸骨用物,皆被付之一炬,从残砖瓦砾中,翻出两具一大一小焦黑的尸骨来,不消说,那一定是李公公与太子的。
只不过,明明他之前挥刀杀了太子,不知怎地,竟自己晕倒在地,连杀太子之前的记忆也不大清楚了。
若不是殿内大火蔓延到他身上前及时醒来,恐怕此时他已经葬身火海。
“大人,虞美人,怎么处置?”袁龙道。
傅千洛负起双手,勾唇轻飘飘道:“皇上薨逝,后妃理当殉葬,既是殉葬,不可做假。”
第91章
不消七日, 慕绍一刻不停地从侑州奔回。
刚一进府,匆匆安抚贺玥灵几句,便抬脚去了正院。
看到慕绍提着药箱进来,裴晋安霍然起身, 哑着嗓子问:“怎么样?”
慕绍愣了愣, 差点没认出他来。
整整七日七夜, 裴晋安不眠不休地守在姜青若的榻旁, 一刻也不肯远离, 一双星眸熬得布满血丝, 下巴露出了一圈青青的胡子茬。
慕绍动了动唇, 顾不上说什么, 一边放下药箱取出里面的木盒, 一边问:“嫂子这些日子如何?可曾醒来?”
“只醒来过一次, 不过没说什么便又睡着,”裴晋安面沉如水, 一丝不苟地回忆, “期间发热六次,烧热每次持续半个时辰,每次用冷帕覆在额上, 一炷香后烧热可以退下。”
他自小泡在兵营长大, 士兵有患风寒烧热的症状, 都是用这种法子降温,不过寻常人烧热三天便可自行痊愈, 而姜青若整整高热了六天,裴晋安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不敢放松半点儿。
等待期间,也曾悄悄遍请庆州名医来诊治过。
不过, 那些大夫诊过脉后,都摇头叹息,称此毒难以解开。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慕绍了。
“多亏嫂子身体底子好,”慕绍叹道,“寻常人根本挺不过去这些烧热......”
木盒打开,一股腥臭的味道迎面扑来。
裴晋安拧了拧眉头,定睛看去。
盒底的药虫个个如小拇指般大小,浑身黝黑,长着锯齿状的尖牙,正趴在里头拼命啃食着腐烂的生肉。
“这东西怎么用?你确定有效吗?”裴晋安道。
“药虫本身有毒,可以毒攻毒,”慕绍拈起一只药虫来,那药虫张牙舞爪要去啃他的手指,被他眼疾手快啪地一声扔回盒底,“将它们烤干后研磨成粉,再经过熬制,便可以当做解药,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些药虫随我奔波了几日,这几日里,只食用了腐肉,功效会大大降低,况且......”慕绍深吸一口气,犹豫道,“这东西我只是一试,还没真正解毒用过,即便嫂子服用下去,也未必能完全好转......”
闻言,裴晋安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手背青筋崩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慕绍征询的眼神看向他,等着他拿主意。
半晌后,裴晋安一字一句沉声道:“你放心去试,结果如何,我不会怪你。”
慕绍凝重地点头应下。
正要提着药箱往外走,忽地被裴晋安揪住。
“你方才说,药虫只食用了生肉,功效会降低?”
慕绍忙不迭点头:“是。”
“如何才能提高它的功效?”
“这些药虫与普通虫子不同,只喜鲜血生肉,越是强壮结实的血肉,譬如野外的猛虎、猎豹、悍狼,它越是喜欢。寻常动物的血肉,它食用后功效也并不会增强。”
眼下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再去猎虎豹?
拖延一时,姜青若的危险便会增加一分。
裴晋安思忖片刻,沉声道:“用我的。”
他徒手擒过虎狼,筋骨强悍,血肉定然有用。
慕绍震动地瞪大了眼。
片刻后,重重点头:“好,哥,姑且一试。”
一柱香后,裴晋安胡乱缠好胳膊上的伤口,重又坐回床榻旁守着。
已经睡了七日,那张娇美莹白的脸庞,现在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淡极了。
葳蕤长睫覆下一层阴影,眼周是中毒后的乌青色。
裴晋安艰难勾了勾唇,语气状似轻松道:“媳妇儿,上次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你拿花盆砸到我的脑袋那事,你是不是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待会儿等你喝完药,起来跟我理论......”
半个时辰后,裴晋安将解药一口一口渡进紧闭的唇齿中,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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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从未见到过的景色,天光昳丽,云雾缭绕。
和煦的春风拂过脸庞,杏花飘飘扬扬撒落一身。
八岁的姜青若坐在石桌旁,欢快地拿筷子夹起盘子里的酿鸭腿。
“娘,你做的鸭腿最好吃了,我好久都没吃过了。”
景嬿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儿,温柔地笑起来:“若若,好吃你就多吃些。”
用力咬了一大口,姜青若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娘,这个地方好漂亮,我从来没来过,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景嬿只笑了笑,静静地看着她,没回答。
望着眼前那张绝美的脸庞,姜青若怔了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撇了撇嘴,放下筷子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娘,父亲不关心我,继母每日对我冷脸相待,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再和你分开了。”
景嬿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道:“若若现在还拍黑吗?”
姜青若啜泣着,哭腔含混着鼻音:“娘,我早就不怕黑了。”
“为什么呢?”
“因为......”
因为什么?
她拧起眉头,努力去想。
霎时间,一幕幕回忆穿过时空,如暗潮般汹涌奔来。
云州长街,人群之中,她勒马停车,裴晋安单脚踩在车辕上,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姑娘,跟我去一趟府衙,现在就去如何?”
陆府花园,她堪堪把花盆扔过假山,裴晋安大步迈出,从发顶摘下几朵蔫吧的花瓣,睨她一眼:“姑娘,这种事不好抵赖吧?”
行宫后殿,劫匪掳掠,他犹如天神降临,拉着她的手飞穿过围追的匪贼,手中铁钩挂在墙顶,长臂紧揽她的腰身,轻笑着说:“真要是被摔死,你我这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吧?”
大婚当天,她坐在床沿上,焦急不安地等着周允礼,裴晋安沉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幸灾乐祸地冷哼:“你们成不了亲了。”
“比周允礼好的男人多得是,你不会还记挂着他吧?”密林之中,裴晋安背着她一步步朝林外走,语调阴恻恻地质问。
“姜青若,”太守府的客院中,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道,“我们也得尽快成亲了,日子定在下个月初。”
新房之中,玉如意向前轻轻挑开盖头,裴晋安身着大红吉服,深情地凝视着她:“等我挑完盖头,咱们喝完合卺酒,我就告诉你。”
“姜青若,我们......做真夫妻吧......”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云雾消散,眼前的景色飞快地后退旋转。
耳旁念经似地响起一声声轻唤:“姜青若......青若......媳妇儿,等你喝完药,起来跟我理论......”
恍然间,八岁的自己突然发生变化。
纤细的身形快速拉长长大,变成了十八岁的模样。
姜青若用力甩了甩脑袋,再抬眸时,发现娘亲站在杏树下,遥遥微笑看着她。
“娘,你别走,我不想离开这里......”姜青若踉跄几步,提着裙摆向前追去。
景嬿看着她,神色凄婉,眸中含泪:“若若,娘做过错事,对不住很多人。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弟弟,帮我照顾好他。”
风突然刮了起来。
杏花漫天飞舞,景嬿的话吹散在风里。
姜青若道:“娘,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景嬿轻笑了笑。
“若若,回去吧,”她深深凝望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眼,蓦然严厉喝道,“这世间有真心爱你之人,不可在此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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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一阵强烈的晕眩,灵魂似乎腾空后又重重落地。
指尖轻轻动了动,触摸到的掌心温暖干燥。
唇齿间一股奇特的气味,苦涩血腥。
姜青若缓缓睁开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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