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们互相看对方不对眼,但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可现在的情形,除了打架,江婉怡也想不出别的来。
凌宇见到江婉怡,本来挺直的腰背立刻软了下来,胳膊搭到她的肩膀上,声音脆弱极了,“枝枝,我腿疼。”
江婉怡更急,“要不要紧?需要去医院吗?”
凌宇去年出过一次车祸,伤到了腿,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养好,可千万别再出什么问题了。
“不用,先扶我回家。”
“哦,好。”
江婉怡想看一眼季昂,但凌宇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肩膀上,她想回头都回不了。
季昂从后面走过来,“我扶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里似压着疾风骤雨,凌宇哪肯让他扶,皱着眉后退,两个人眼看又要怼上。
江婉怡忙说,“季昂,我来扶他就行,季爷爷不是让你搬一些砖回去,你快去搬砖,他着急用。”
季昂冷眼看她,江婉怡给他使眼色,她想先把他们两个人分开,他们要是再打起来,就她这个小身板,拉谁都来不开。
季昂没再说什么,擦着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远,光从背影就能看出他在生气,江婉怡的眼睛落到他的胳膊上,上面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还往外渗着血,他也受伤了。
这架打得到底是有多严重。
江婉怡想叫住他,他已经拐弯见不到人了,她看向凌宇,有些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打架呀?”
凌宇从她肩膀上直起身子,只拿手虚虚地搭着,“谁说我们打架了,我自己摔的。”
江婉怡信他才有鬼了,自己摔能摔到鼻子。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吗?”
“他一个男的,我看他顺眼干嘛。”
要不是他伤到了腿,江婉怡都想踹他一脚了,就问不出个正经话来。
等到了家门口,凌宇的腿已经自动痊愈了,不需要她扶,也不一瘸一拐了。
“你是真不疼了还是假不疼了,要是疼就去医院,别忍着,这不是小事情。”江婉怡怕他是不想凌姨担心,假装没事儿。
“真不疼了。”凌宇甩了两下给她看,“刚才是抽筋抽到了,现在缓过来了。”
江婉怡看他是真没事儿了,才放心下来,“你鼻子上回去要拿冰块敷一敷,不然明天得淤青了。”
凌宇嬉皮笑脸,“要不你给我敷?我自己不会弄。”
江婉怡回他,“江浩轩都会自己敷,你难道连江浩轩都不如。”
凌宇胡乱地捋了两下头发,想问要是季昂受伤了,你给不给他敷,又觉得这个问题要是问出来纯属给自己找虐,还会把她给推远。
要是季昂不回来,他还可以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把人慢慢往他这边圈,谁成想那厮走都走了,还能不按套路地杀个回马枪,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其实今天他要是耍赖,继续装受伤也能留住她,但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这儿,留住也没意思。
他收起不正经,“你好好学你的习,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江婉怡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他们男生之间的事情,她是不想过多掺和,但打架就要另说了,更何况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她不想他们闹不开心。
江婉怡再回到季家,季爷爷的灶台已经砌完了,爷孙两人正坐在梧桐树旁的石椅上啃西瓜。
江浩轩看到小姑姑回来,高兴地冲她招手,“小姑姑,快来吃西瓜,太爷爷买的西瓜可甜啦。”
江婉怡双手接过季岑递过来的西瓜,“爷爷,季昂呢?”
季岑别有深意地道,“他的胳膊上被树枝划了好大一道口子,都出血了,自己愣说没事儿,也不知道硬扛着是等着谁来心疼他的,刚被我轰进屋去处理了。”
“那我进去看看他。”
江婉怡把没动的西瓜放到桌子上,一转身注意到了梧桐树下挂着的秋千,原先的秋千旁不知什么时候又搭出了一个新的秋千。
江浩轩看到小姑姑在看秋千,他指着那个新搭出来的秋千兴奋地说,“小姑姑,太爷爷说,我要是想坐秋千,可以坐新的,那个花花秋千是小姑姑的,只有小姑姑可以坐。”
江婉怡心头微动,她看到了盘绕着秋千绳索的花蔓中挂着的木色小牌子。
上面写着【枝枝专属】。
江婉怡看向季爷爷,她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和谁来确认一下。
季岑啃一口西瓜,慢悠悠地说,“牌子是我做的,上面的字可不是我写的。”
江婉怡心里“怦”地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脆皮西瓜,拿手轻轻一碰,便怦然炸开,她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甜甜的,凉凉的,似蜜糖,又似冰沙。
江浩轩把一块儿西瓜啃到了底,露出了青色的瓤皮,他从西瓜月亮中抬起头来,“小姑姑,你脸红什么?”
江婉怡扔下一句万年不变的应付答案“热的”,然后便往屋里跑去。
所以,小时候说过的话,不只有她记得,他也记得。
季岑在身后喊,“他如果没在客厅,就在卧室。”
客厅里没有人,她叫了一声“季昂”,也没人回她,她不知道他的卧室在哪儿,她只在小的时候进过他的卧室,他们家的房子是全部推翻重建过的,格局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江婉怡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她想她还是出去等他吧,反正他待会儿也会出去,江婉怡刚要出去,走廊尽头的一间半掩的房门里传出动静。
“这儿。”
原来他的卧室是那间,江婉怡走过去,房门半开,他又应了她,她就没有敲门,手拧着门把直接推开了门,“季昂,你的胳膊没事儿……”吧。
最后一个字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他仅下身穿一条黑色长裤,白色T恤被他拿在手里正要往头上套,斜落的日头穿过窗户,暖融融的阳光落到他湿漉漉的黑发上,也落到……额……嗯……
她应该退出去的,关上门,还得把门给关得死死的,但她的腿根本动不了……眼睛也动不了……
只有大脑在高速地运转,他为什么这么白,他的肩膀好宽,他竟然还有腹肌……
季昂握着T恤的手先是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穿自己的衣服,T恤擦过耳边的头发,黑发翻落,遮住了耳根处的那一抹红。
“有事儿?”
他看到她视线的方向,手往下放T恤的动作慢了些,声音冷冷淡淡。
江婉怡咳嗽一声,再咳嗽一声,“你的胳膊受伤了,不能沾水。”
季昂看一眼自己的胳膊,“已经沾了。”
言外之意,你来太晚了。
江婉怡上前一步,他身上清冽的洗发水味飘进了她的鼻子里,她又后退一步,“家里有碘伏吗?你这伤口得拿碘伏消消毒才行。”
季昂从她身边走过,“我去拿。”
“哦。”江婉怡跟在他的身后也要出去。
季昂回头看她,“在这儿等我。”
“喔。”江婉怡不自在地顺了顺头发,他的眼睛洗完澡后更黑,睫毛上还沾着薄薄的一层水汽,清湛的眼神好像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他出去后,江婉怡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让自己放松,随意地拍了两下手,粗粗地环顾了一眼他的卧室,跟她那被各种颜色填满的卧室不同,他这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里面的摆设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一张床,一个占据着一整面墙的书柜,还有一张书桌。
他应该接受不来她对房间的装饰喜好,可她也接受不来他的,这只有黑和白的房间简直单调到无聊。
那以后他们装修同一间房的时候,怎么办,打架吗?
江婉怡握拳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她这又是在想什么啊,简直是……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戏太多了。
季昂提着药箱回来的时候,江婉怡正在砸自己的头,四目相对,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这个样子有点儿太傻了。
既然已经这么傻了,她决定今天就一傻到底,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都问清楚,江婉怡觉得太直接也不好,她换了一个不算太直接的问法,“季昂,我们小时候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对不对?”
季昂将药箱放在桌子上,看她一眼,“我们说过那么多,你想我记得哪一句?”
……什么叫她想他记得,他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不记得啊,她想他记得,他就记得吗。
胡同里突然传过来一声尖锐的叫嚷,来自刘凯他妈,黄丽芬,“刘凯!你们这是被谁打了,怎么伤成了这样。”
江婉怡被黄丽芬那一嗓子给吼得心里一跳,她有些后知后觉地看向季昂,“你和凌宇……该不会是和刘凯打架了吧?”
季昂没回她这个问题,他问她,“你小时候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江婉怡犹豫了一秒,给了一个可进可退的答案,“有一些记得,有一些不记得。”
“你说过要给凌宇当新娘子?”
啊?
她说过吗?
江婉怡眼神一滞,她想起来了。
她说过……
第18章
别看现在凌宇长得高高大大的, 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儿,他刚搬到胡同里的时候,瘦瘦小小的, 跟一个小猴子一样,还没有江婉怡高,风一吹好像就能倒, 也不爱说话, 别人问三句,他顶多蹦出两个字来,小伙伴们都不爱和他玩。
有一次玩过家家, 凌宇当爸爸, 但没人愿意和他搭伴当妈妈,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眼看眼眶就要红了。
刚刚从家里跑出来, 嘴里还叼着一个芒果干的江婉怡举起了手, “我来当妈妈!”
她一向不喜欢扮妈妈, 扮妈妈好累的,她每次最喜欢当宝宝,当宝宝的话,就躺在椅子上吃了睡,睡了吃,多快乐,可爸爸妈妈说要让她多多照顾新来的小伙伴,而且她也喜欢她这个新来的小邻居,他会偷偷分糖给她吃, 他是拿她当朋友的。
江婉怡拉着凌宇的手,和他说, 以后要是再玩过家家,他当爷爷,她就当奶奶,他当舅舅,她就当舅妈,要是他当新郎,她就给他当新娘子,他们是永远的搭档,这才哄得凌宇笑开了。
只是凌宇只玩过那一次过家家,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玩过,他不玩,江婉怡就开开心心地扮宝宝。
她没给凌宇当过新娘子,不过确实说过那句话,可那只是在玩过家家。她要说记得吗……还是说不记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她说过那句话。
她还在犹豫,季昂已经从她忽闪的黑睫中得到了答案,他胸前闷上了一口气,不知如何纾解,只能从药箱里拿出碘伏和棉棒,全都塞给她。
江婉怡懵懵地看他,胳膊受伤的是他,给她干嘛。
季昂转身坐到椅子上,把胳膊伸到她面前,“不是说要消毒。”
江婉怡更懵,“我弄?”
季昂挑起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她,“难不成我自己弄?”
好凶哦。
江婉怡皱皱鼻子,识时务地乖乖点头,“我弄吧。”
他坐着她站着,她拿沾着碘伏的棉棒从他伤口的下端开始涂抹,伤口很长,虽然伤口不算太深,也一定很疼,江婉怡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问他,“疼不疼?”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臂,季昂手握成拳,冷声道,“不疼。”
骗人,他的肤色偏白,手臂上的青筋一绷起,就格外明显,这分明是疼的,他们男生好爱面子,疼就是疼,有什么好装的,她要是划了这么道口子,眼泪怕是都要掉上几滴。
江婉怡的动作愈发轻柔,她一边抹,还一边给他轻轻地吹着伤口。
可他胳膊上的青筋更加紧绷,呼吸还粗重了几分,她每次给江浩轩处理那些碰到磕到的伤口时,只要一吹,江浩轩就会破涕为笑,怎么到了他这儿,还越吹越疼了,看来他不但好面子,还受不得多少疼,比她也强不了多少。
“马上就好了。”
江婉怡将手里棉棒扔到垃圾桶里,又重新换了一根新的棉棒,她看他一眼,刚才那个问题算是掀过去了吧,所以……如果说他也喜欢她的话,那刚才他问那个问题,算是……吃醋吗?
那只是她和凌宇在玩过家家时说过的话,而且,凌宇和谭雪一样,都是她的好朋友呀,他干嘛要吃凌宇的醋。
季昂紧握的掌心覆上了一层汗,他看着她莹白额头上的细小绒毛,想着要说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你还记得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他语气漫不经心,听着像是聊闲天般不经意。
江婉怡手里的棉棒一顿,他还记得吗?她那天哭得太过惨,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都不为过,她那个时候还缺了一颗门牙,张着嘴大哭的样子肯定要多丑有多丑,她并不是很想让他记得那天的情形。
她那天都说过什么来着,哦,她那天抹着眼泪和鼻涕说,季昂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就算他们分开了,他也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在每周六的晚上都会给他打电话,让他一定要把那天的时间留出来,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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