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被放上人口黑市货架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再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了。暗网上挂着他们的国籍、年龄、体重以及身体上一切的信息,所有都被明码标价。
千岛鹤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后依旧是一片黑屏,但紧接着屏幕上就弹出来一个正在转着的圈圈。
她叹了一口气:“所以说,她真的是在这附近吗……”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她低声说着,声音轻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
不过,如果将人工智能也归进来的话——
“弘树?”千岛鹤轻声问。
“我在,千岛姐姐。”圈圈转了几下以后,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两行字,“这边没有监控,她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往这边跑的。理论上,她藏在这边的概率是最大的。”
两行字浮现完毕,弘树又加了个表情包,大概是担忧的意思。
弘树是诺亚方舟、星守清安以及泽田弘树三个人的结合体,他同时拥有着来自星守清安的部分记忆、来自诺亚方舟对组织的全部了解、以及来自泽田弘树的完整人格。
当年的诺亚方舟被星守清安偷走后,组织上下曾有一段时间草木皆兵,甚至有一大批成员被因此而清理掉。
只是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星守清安多方面的安排之下,组织最后相信了星守清安费尽心思偷走诺亚方舟的目的——
毁掉诺亚方舟,毁掉组织的最终计划。
组织最终承认了星守清安已经毁掉那个诺亚方舟的所谓“真相”,只是在后续几年中,一直加大力度搜查可疑的人工智能模型。
预料到这样的环境与危机,星守清安自然不可能将诺亚方舟直接交给当时仍如履薄冰的千岛鹤,而是另辟蹊径,将诺亚方舟托付给了松田阵平。
至于在后续,千岛鹤能否找到诺亚方舟,并借此摧毁组织,星守清安其实对此有做过相应的准备——
他将自己有关千岛鹤身份、有关组织最终计划的记忆上传到了方舟上。拥有这些情报的诺亚方舟自然清楚千岛鹤身份的重要性,在时机合适的时候,诺亚方舟会自己找上千岛鹤。
他的安排是最恰当不过的。
经历几经波折,诺亚方舟拥有了泽田弘树的人格,并且最终如愿找到了千岛鹤。
为了防止组织未来可能的纠缠,弘树在用“茧”游戏教会那群孩子关于责任、团结和善良的一课后,就将所有玩家安全送出游戏,然后把关于“茧”的一切尽数自毁。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组织看来,那个似乎领先世界的人工智能就这样被悉数毁去,落下帷幕。
诺亚方舟真正的实力远没有展现在世人面前,人们对此或许会有警惕,但远不至于恐惧;组织对此或许会有怀疑,但最不可能相信这个诺亚方舟就是当年丢失的“诺亚方舟”的,估计就是组织了。
弘树现在已经搬家到了千岛鹤的手机里,在没有更多其他顾虑以后,他自然也更能展现出相对更符合自己年龄的那一面。
所以有时候,心理年龄仅十岁的弘树,确实会更加孩子气一些。
不过他们这次来到阿尔巴尼亚,其实是为了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千岛鹤拜托弘树利用人工智能最独特的优势,寻找一个在世间“消失”已久的女孩——
安部永幸。
垂下眼帘,千岛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阿尔巴尼亚的经济发展并不好,却是组织一直想要争取的地方。
哪怕是对于组织而言,人口黑市也是一条足够令人眼红的来钱路子。何况人口贩卖输送链本身就在为组织挑选成员及炮灰等方面上有着极大的优势,若非本土□□势力确实根深蒂固,组织对这里一定势在必得。
阿尔巴尼亚表面上自然风光极美,千岛鹤却对其黑暗的内里再了解不过。没有合法身份、语言不通的小姑娘究竟会在这里经历些什么……千岛鹤甚至都不忍心往下想。
没有选择大路,千岛鹤往更偏僻的小路上走。生机盎然的大自然逐渐铺盖在了她的眼前,兑着阳光划过的微风将不远处的那一处小树丛都带起了几分晃动。
心下了然,目力极好的千岛鹤在第一眼时就发现了那个藏在小树丛当中幼小的身影。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唯恐惊到藏身于其中的女孩。
努力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她蹲到了女孩的身边。安抚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千岛鹤却已经见到了女孩过于苍白的皮肤上斑驳的红痕。
“你……”
千岛鹤试图找到一块没有红紫交错伤口的皮肤,但这实在过于艰难。
而就在她分神犹豫之际,一阵寒芒袭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就往千岛鹤的颈动脉处划去!
凭借着在组织中几年养成的战斗本能,千岛鹤快速用手抓住面前女孩的手腕。一块带着些金属光泽的小薄片就这样堪堪停在了她脖颈的正前方。
——那块小薄片竟然是一个易拉罐上拆下来的铁片。
在阳光的映射下,那一小片金属反着光,锐利得可怕。
是因为找不到有用的武器,所以在路上就地取材了吗?
稍低下头,千岛鹤终于看清了女孩的本来面貌。
黑色的长发散落了下来,棕色的眼睛让她在人群当中并不特殊。小姑娘的面色很苍白,脸上还有几道仍未恢复的不小的伤口,却更显得她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易碎的洋娃娃。
小姑娘看起来很乖巧,但千岛鹤能清晰感觉到,如果她在上一刻反应不够及时,此刻应该已经命丧黄泉。
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想杀了她,这根本就是毫无疑义的事实。
可是……
不一样的。
女孩的眼神同从前那些想要杀了千岛鹤的人们对眼神是截然不同的。
千岛鹤见过很多人的眼睛。情报对象眼中的信任赞赏、任务目标眼中的恐惧慌张、无辜遇害者家属眼中的痛恨疯狂、黑吃黑时那些亡命徒眼中的孤注一掷……
但都和女孩此刻的眼神是截然不同的。
女孩的眼神是空白的,空无一物——
但那并不是麻木,不是自欺欺人,更不是丢失了自我的意志。
那是一种筑起高墙的坚定。
也许是因为千岛鹤在人的自卫本能之下所用的力气过大,女孩的手腕立刻被捏红了。新出现的红痕和之前有的旧伤交错在一块,过一会儿肯定是要肿了。
犹豫片刻过后,千岛鹤还是稍微放松了一些捏住女孩手腕的力道。她看向女孩棕色的眼睛,想说些什么。
“安部……”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黑发女孩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抓住了这个空档,就要挣脱开千岛鹤的手,用那片小铁片划破千岛鹤的脖子。
“安部永幸!”
千岛鹤快速喊道,伸出右手捏住了那块小铁片。铁片将她旧伤未愈的右手再次刮伤,同时也在黑发女孩的掌心及虎口处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我说放手,安部永幸!”千岛鹤几乎有些低沉地吼出了这句话,“没听出来我说的是日语吗?我不是过来抓你的,你立刻给我放手!”
她低头看向了女孩近乎执拗的神情。
稍微平缓了一些语气,千岛鹤长叹一口气:“小幸,我是你父亲安排过来找你的。你还记得你父亲吗?安部警官很想你。”
何止是想,甚至因为以为你死了而一蹶不振,最后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组织,成为了代号成员。
“……”
见女孩无动于衷,千岛鹤只好继续道:“你想见见你父亲吗?”
“……”
女孩依旧沉默。
她被经手的人贩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那些人为了培养姑娘们的顺从度,常用各种各样的情景“考验”被拐卖过来的女孩们是否会趁机逃跑。在□□横行的当地,如果一个不小心“考验”失败,那个女孩很快就会一命呜呼。
女孩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她的父亲甚至是一名警察——她还记得父亲救回那些被拐卖的女孩们时所受到过的表彰。
可是她的第一次逃跑就被发现了。她被打断了一条腿,伤口感染,因为没有药物,她还差点死掉。虽然最后侥幸活了下来,但体质也虚弱到她自己都总怀疑自己是否明天就会死掉。
但那已经是她的幸运——她是很标准的东亚女孩长相,放在这个东欧小国里绝对是个稀罕货。若非如此,她不可能活得到现在。
但那“稀罕”也是有限度的。从金三角那边输送过来的女孩从来都不少,如果她再被发现一次逃跑,她一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根据当地□□的规矩,她要么是被挂到暗网上卖掉器官,要么就是被丢过去喂那几位大佬养的老虎吧。
绝对不能被抓回去。她这样想着,手中依旧紧抓着那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小铁片。
这一幕自然完全落入了千岛鹤的眼中。
“你放心,我不是阿尔巴尼亚的那帮□□成员,更不可能用这样的形式来考验你会不会逃跑。”千岛鹤继续柔和语气,用一种安抚的语调说道,“我是安部警官的朋友,在你失踪以后,安部警官一直在没日没夜地找你……”
“……”
女孩垂下眼帘,依旧沉默。
“你先松开那块铁片,不然你的手被划伤了,后续可能会感染……”
“……”
紧闭着嘴巴,女孩依旧一言不发。
“你也听到了,我讲的是日语。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回到日本,去见你父亲……”
“……”
女孩仍在沉默,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出了她对千岛鹤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想跟我父亲打个电话。”
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千岛鹤点点头,终于找到机会,把那块铁片从女孩的手中抽了出来。从自己口袋中掏出一截绷带将就着将铁片包好后,千岛鹤又将其递回给了女孩。
“如果要使用武器的话,还是尽量不要伤害到自己吧。”
她站起身来,拿出自己手机解锁,拨出了记忆当中标注为“麦卡伦”的电话号码。
*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手机那边传来了一道听起来有些疲惫的男声:“什么事,慕兰谭?”
看来麦卡伦已经默认这一通电话打过去是组织的意思了……毕竟曾经的安部警官如今可算是跟正常社会完全脱轨了,如果有人给他打电话,除了要吩咐来自组织的任务,也很难再想出别的可能了。
不过这一次例外。
嘴角轻轻翘起,千岛鹤笑了起来:“安部朝日警官果然神机妙算呢,不愧是以警方标志朝日影作为名字的名警察啊!”
……朝日影?
他的真名曾经确实有这样一层意思没错,不过慕兰谭身为一名组织成员,特意把这一点点出来,是在对他发难吗?
电话那头,头发灰白的男人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慕兰谭,你是想拿我的真名来威胁我?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可不是什么卧底,为组织办事,也是走投无路以后被组织招揽进来的。关于我的真实身份,组织高层或许比我自己都更清楚吧。”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安部朝日”这样一个身份,都被他曾经在警方时的上级安上了怎样的罪名。
仿佛完全没有理会麦卡伦究竟在电话中说了些什么,在安部永幸的目光之下,千岛鹤跟这位前警官、现组织成员继续通话着:“我现在在阿尔巴尼亚,还真的找到了你的女儿呢。”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扫了一眼安部永幸。皮肤苍白的女孩紧紧咬着自己干裂的下唇,棕色的眼中却依旧看不出多少情绪。
“女儿?”麦卡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试图解读出千岛鹤这样说的原因,“你现在是在外面不方便通话吗?你是指下一个任务需要我配合,还需要抓个人来扮演女儿?”
如果是暗语的话……
“是安部永幸小姐哦。”千岛鹤笑眯眯地说道,直接用这个名字否认了麦卡伦的猜想,“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因为真的找到了她嘛。想跟她打个电话吗?”
“……什么?”听到原本以为早逝的女儿的名字,麦卡伦呼吸一滞。
“好啦,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哦。”千岛鹤轻轻笑着,俯下身来凑到安部永幸的耳边,“永幸小姐,跟你父亲打个招呼吧?”
手机被递到了安部永幸的旁边。
空气一度陷入沉默。
许久,黑发棕眼的女孩才轻轻喊出了两个字。
“爸爸。”
这分明熟悉无比却又陌生得就像是前辈子才听过的声音,突兀地猛然在麦卡伦的耳边炸开。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亲生女儿的声音?!
那是小幸……
那是小幸!
刹那间,麦卡伦仅存不多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攻陷了。他的声音颤抖着,他的指尖战粟着。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稍不急促的呼吸节奏便能瞬间让他溺亡。
“小幸……”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恐惧着声音稍大些就会让什么东西破碎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千岛鹤却又凑到了安部永幸的耳边,依旧是那副标准化的温柔笑容:“抱歉了,安部小姐。我有些话要先跟你的父亲说哦,想和父亲通话的话,只能麻烦再等一会儿了。”
飞快地把手机从安部永幸旁边抽开,千岛鹤迅速站起身,往稍远处走了几步。
电话那头的麦卡伦却已经被打破了一切的心理防线,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手机当中,男人声音低沉的低吼声充斥着满腔的怒火与恐惧。
“放心好了,永幸小姐还活着,并且有我看着,目前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不过你如果想要见她的话,”千岛鹤哼笑一声,“欠我一个人情吧?——你可以把她接回日本。其他人可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也不会影响到永幸小姐。不过瞒着公司里其他人这个天大的喜讯真是令人良心不安啊,以后company开会的话,你可要站在我这边哦。”
“……你是说加入朗姆那边?”麦卡伦一连深呼吸了几下,竭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保持大脑的冷静。
慕兰谭抓住永幸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是朗姆那边的人,朗姆最近和琴酒的矛盾时不时都要爆发一下,她是迫使他尽快站队吗……
“当然不是。”千岛鹤却立刻否认了,“只是纯粹地想让你帮我几个忙罢了,并且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都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你想自己上位?”
“毕竟职场艰险嘛,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吗?”千岛鹤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回答的话在外人听起来简直牛唇不对马嘴,“反正我已经默认安部‘警官’答应了哦,那么现在就把宝贵的跨国通话时间让给永幸小姐吧?”
她看了一眼对面正站着的安部永幸,又安抚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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