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短短两个字:等我。
仅仅两个字,也能上让鱼云影开怀了。
春祺夏安挤眉弄眼的在后面笑着。
鱼云影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春祺,将玉福昌的账本准备好,我一会要看。”
随后将信往怀中一塞,面色微红的往寝宫里走去。
刚下过雨,山间的夜透着一丝冷意,甘泉宫的偏殿轩窗半开,纱灯之下,鱼云影披衣而立,俯瞰夤夜中暗无光亮的楼阁屋舍。
玉福昌如今的生意遍布江南,她如今也将隐阁的生意汇入其中,手下五千人的精锐,如今也扩展到七八千。
这些人手平时都蛰伏于农庄亦或铺子中,收集到的消息也非常快。
事到如今,即使鱼云影没有坐镇江南,但对江南那边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现在市面上的粮食流通得少了,看来广信王正在不断的屯兵屯粮,大战一触即发。
上辈子虽然褚天光战死也是间接的由广信王和蛮王造成,如今两王相争,倒省了她的事。
“春祺,回信给隐阁和玉福昌的管事,务必对广信王严防死守,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春祺领命退下。
鱼云影垂眸倚坐于窗边的榻中,一手曲肘搭着扶手,一手随意搁在膝头,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前世的那场大战,仍旧不见端倪,是隐藏太深?还是已经改变了轨迹?”
夜已深,风从窗户缝隙间潜入,将鱼云影的衣袍撩得纷飞四起,仿若谁在的对着她耳边低声呢喃。
窗外,不见星月,漆黑的夜展开它硕大的羽翼向大地扑来。
“更深露重,你怎么就这样站在窗前?”身后蓦地传来一个无甚起伏的声音,沉沉道,“小心受凉,过来。”
窗前的案几吱呀一晃,鱼云影愕然回首。
褚天光站在门口的暗影处,一袭暗色的袍服饱含夜色的厚重深沉,眼眸翻涌着浓重的暗色。
风过无声,风撩动她的衣袍翩跹。
褚天光没说话,上前一步伸手拉住鱼云影,将她的腕子一拽,拥入怀中。
夜风泠泠,星月坠入浓云,鱼云影的脸颊紧紧贴着褚天光质感微凉的衣襟,感受着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
鱼云影渐渐放软了身子,安静地靠了会儿,方抬手,握住了褚天光腰侧的衣料轻轻拽了拽。
“你怎么来了?”
鱼云影蓦然一笑,恰似云层中漏下一缕光,眉弯唇扬,身后满城灯火也黯然失色。
“想你……”他声音压得很轻,几乎是呢喃耳语。
第54章
“这就是那块布料?”鱼云影捻着焦黑的一小块料子,上下左右的细看。
似乎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她将料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布料上的字迹虽然看不清楚,却还隐隐散发着一丝墨香。
上品油烟墨的香味。
油烟墨是贡品,能用上这种墨水的一般都是皇族子弟。
究竟是谁?这种通敌之嫌的大罪怎么会是皇族之人?
鱼云影将发现的事情和褚天光缓缓道来,两人不禁面色凝重。
先帝子嗣不丰,膝下只有四子活下来的,除了当今,安和公主,七王爷在京城,还有一个二皇子早年就看破红尘,以身侍佛。
如今长安之中,就还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旁支,鱼云影从小在江南长大,回来之后又多隐于人后,是以对京城的亲戚也不太熟。
褚天光叹了口气,道:“你别想这么多,睡一觉就好了。”
鱼云影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随后上了床去。
“哥哥陪我。”灯火如橙黄的光雾笼罩着两人,暖暖融融。鱼云影拉着褚天光的手,不愿他离开。
其实她很困了,可是却有点睡不着,褚天光的生死压在她心头上,让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从回京城以来,她一直都睡得不答安稳,似乎有只手在背后暗暗操控着。
她其实很想和褚天光说这些,直接说我害怕,我惶恐,我难受。
可她说不出口。前世如同梦一样,说出来只怕都以为她梦魇说些怪力乱神的话?
察觉旁边人情绪涌动,褚天光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睫毛轻颤,便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平和道:“别担心,天塌下来,我总是在的。”
“嗯,我不怕的。”
鱼云影手腕处有一梅花小痣,衬得她的手有如玉骨,晶莹剔透。
褚天光似乎感觉到她心事重重,拇指轻轻摩挲着梅花小痣,十指紧扣,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他浓长的眉目在灯影交织的橙光下,明明暗暗,显出几分温柔的暖色来,声音像是寒冷冬夜里一壶温醇的酒,“睡吧,别想太多,我陪你。”
寻常人家的女孩子父母都是千娇万宠,只有她,身为皇家,虽然也有父母疼爱,但是她还要不辞余力的担负责任,谁家女孩子又像她这样呢?
褚天光握紧了她的手暗自思忖,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扫清所有障碍,给她一个安稳,海晏河清的盛世。
鱼云影看见窗外树叶簌簌落,听见烛火骤然爆炸开去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抱着褚天光,沉沉睡去。
醒来时,入目先是一片暗色的衣襟。
她整张脸埋在褚天光的怀中,脑袋搁在他的肩头,而褚天光则单手撑着头侧倚,一手松松圈在她的腰上,闭目养神。
见他也睁眼,鱼云影俏皮的一笑,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醒了?”
褚天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脸颊上的那片淡红压痕上,眼底有极浅的笑意。
“出去走走?”
殿外,鸟雀啁啾,清晨如烟般的寒雾袅袅晕散。
鱼云影坐在石桌上, 撑着下颌望着默默坐在对面的褚天光, 笑容里有些好奇“你怎么不说话。”
风很轻柔,她的披帛也随之微微浮动,依旧是无忧明媚的样子,将眼底的淡淡忧虑藏得极好。
褚天光思索着,候府里收藏的那几件头面,下次也该拿过来给她试试了。
“我一会便要走了。”他伸手捻下鱼云影鬓边的一片落红, 眼底噙着浅笑, “下次给你带 清轩楼的金玉缠丝卷。”
鱼云影眼中暗含不舍,笑了声:“哥哥路上小心。”
在褚天光准备翻身上马之时,她提裙飞奔向前,扑入他的怀中。
男人结实而温暖的肌肉硌在身上,有些疼,但鱼云影反而拥得更紧些,踮起脚尖拉下他的颈项,在他唇上烙下柔软主动的一个吻。
晨风拂过,男人紧拥她的腰身不动,而她身上的绫罗却翩然若飞。
……
垂幔轻动,寝房光线昏昧。
“皇儿,皇儿”
一个温和轻柔的嗓音仿若从天际传来,逐渐清晰。
沈星河听到叫唤,缓缓的转过头,明亮的光从天际洒下来,他不得不抬起手掌挡了挡。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光线之中走来,越来越清晰。
他看到了一张眉目如画,美如天仙的脸。
这是张极为熟悉的脸。
“娘亲?”
“好孩子,连娘亲也不认识了么?”女子温婉大方,身上透着岁月静好的祥和。
“我怎么会在这里?”
“皇儿长大了,可还会怪娘亲?”
沈星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唇咬成了一条直线。
一切仿若梦境模糊,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到此处,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红了眼圈。
“娘亲”
沈星河猛地低下头沉默的哽咽着,过了一会才抬起头,强忍着平静,仿佛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能将话完整的说出来:“您过得好吗?我很快就能替您报仇了!”
沈星河的娘亲温柔的将他的手揽过来,温和的道:“傻孩子,娘亲现在很好,你不要担心,你的人生比复仇更重要,执念太深会害了你。”
她轻轻叹了声,抬手揉了揉沈星河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只是那只白皙温润的手落在头顶,却轻得宛若一阵风,觉察不出丝毫的力度。
“记住,好好的做你自己,你幸福为娘才好放心。”
一阵风吹来,眼前的一切宛若泡泡消散,越发朦胧轻淡。
沈星河想抓住母亲的衣袖,却如穿过云雾,抓了个空。
“娘亲,不要走……”沈星河从噩梦中挣扎醒来,脑袋里一阵晕眩,半晌才回过神,冷汗涔涔。
“王爷,你又做噩梦了?”守在门外的小厮听到声音敲门问道。
“没事,你继续歇着吧。”
沈星河醒来之后,再也无法入睡。就这样坐在窗边,发呆的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直到天明。
六年前广信王进京的时候,威风凛凛,带五千铁骑扎营于京城外,自己领着三百护卫进宫大摇大摆的拜见皇上。
这些人一进了宫就好像逛自家后园似的,横冲直撞,毫无忌惮。
没多久,他们一群人在御花园碰到赏花的母妃,广信王一时瞥见顿时惊为天人,竟然叫护卫将御花园团团围住。
真真是狗胆包天!妄想瞒天过海的将母亲虏回去做自己的侧妃。
还好太子皇兄刚从校场回来,看见这么多侍卫围在御花园,以为有人逼宫,情急之下朝广信王连射三箭,震慑住了这群侍卫。
总算母亲才得以脱困。临走前,广信王那毒蛇一般势在必得的眼神盯着母妃似乎在叫嚣“你逃不掉的”。
母亲胆小,忧心于父皇以此被要挟,在寝宫里陪着他睡觉时,一遍又一遍的抚摸他的额顶,眼泪盈眶,又蕴含不舍。
当时他年纪小,不明白母亲为何心事重重,直到次日,掌灯女官猛然发出的尖叫刺破了静谧的清晨,才引来众人。
原来母亲已经自缢在自己殿中。父王得知此事后又惊又怒,却因为广信王屯兵在城外而无可奈何。
最后也只能是在宗祠里斥了广信王冒犯之罪,罚了他十万两银子,草草了事。
这件事情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扎一下,刺疼得很。终有一日,他要把广信王的东西,一点一点毁掉才能善罢甘休。
庭院中石板路走得多了被磨的有些发白,清晨的风还带着微微的湿意拂面而来,沈星河背手信步而行,走得优雅缓慢。
“王爷,你要出去?”贴身小厮询问道。
“嗯。”沈星河淡淡的点了点头。
“可要备马车?”
“不用了,本王随便出去走走。”沈星河眼底泛着疲青色,小厮一旁跟了上去。
出了门,他也不知道去哪,漫无目的地放空思绪。
沈星河没什么架子,向来才名在外,城里的男女老少见他都喜欢跟他说两句话。他还时不时的接济一些读不起书的学生,没钱看病的老人,因此在长安城内名声一直很好。
长安街上,人潮川流不息。他不经意的走到一所学馆前。
便见一身浅蓝儒士襕衫的青年,正和几名儒生争执着什么,挑着眉的模样显得桀骜不驯。
沈星河走近了,才听见那几名儒生是针对广信王近来专横,朝廷不振发的一篇文章,其用词辛辣,鞭挞之深,令人汗颜。
小厮听不下去了,略显尴尬道“殿下,可要奴婢上前制止?”
“不必。且听听再说”
沈星河一时听得饶有兴致,这比朝中那些老圆滑的废话有意思多了,“堵不如疏,不能一味捂读书人的嘴,何况骂的是广信王又不是我。”
那青年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脸上的跋扈瞬时消散,朝他拱手“王爷”
方才争执的那些儒生如遇雷劈,纷纷不可置信地掉头望了过来。
“哪位王爷?”
众议纷纷,儒生自发让开道来,陆陆续续躬身行礼。
当初辩礼之时,他们中有不少受过王爷的资助,这次当面见着真人,他们都不曾想过沈星河挺鼻薄唇,目若寒星,面容俊美得像是画中走出,通身是温文尔雅的气质,。
一时好奇着有之,碍于礼节垂首避目者有之。
“你们继续。”沈星河轻甩广袖,踏着一地簌簌竹叶向前。
没人敢吭声。
他们方才激昂之下口不择言,用那青年的话说,是要被下狱夺去功名的。
“我等方才的那些话,王爷听见了吗”
“大概听见了。”
又是一阵沉默,“王爷不会责罚我们?”
沈星河笑道“你们说得有些道理,本王为何要责罚你们。不过想要让朝廷强大,耳聪目明,光靠笔墨讨伐是不行的,还得拿出解决的实策来。”
“愿在场众位,将来都能成为国之栋梁,为国分忧!”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后,不禁热血沸腾。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自此学院里的学子更加努力,勤奋,学风陡然一变,院长都不禁大吃一惊,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正午时风起云卷,空气中带着雨前泥土的淡淡腥味。
沈星河看完了舌战群儒的好戏,起身回府。
岁月悠长,前路步履维艰……
第55章
夜半三更,云急速的飞奔,天空偶而会泄露出稀稀落落的星光。偶尔屋檐墙头上响起一两声野猫的叫声。
这样凄寒的夜,有谁还会留在屋外而不在家中抱着被子暖暖的睡上一觉?
有的,在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不但是不在屋子里,而且还是伏在屋檐上。
这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府中巡逻的兵士来来往往,却一点都没发现屋顶上有这么一个人。
他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头上包着黑布,鼻子以下梆着黑布,只露出鼻孔和一双像鹰一样犀利的眼睛。
他翻开屋顶上铺设的琉璃瓦片,弄开了一个缺口,屋里暗暗的光从缺口处透出,仿佛一层光罩淡淡的扣在这个人的脸上。
他正在看一个人,一个在房里愣愣发呆的人。
黑衣人正是褚天光。
屋里这个出神的人,有着一张俊美无铸的脸虽然是看着窗外,但双眼却灰蒙蒙的,没有焦点,他什麽也没有觉察到。
因为他在沉思,双手握拳的撑着头,他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因为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痛苦和震撼之中。
令他不能自拔的事,就发生在今天晚上,一个时辰以前,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不愿看到甚至是不愿面对的事。
他千辛万苦所追求的事情,忽然像泡沫一样,破碎,化为乌有。
一切真的来得太突然了,难怪他从黄昏一直呆坐到现在,连什麽人来替他点上纱灯也不知道。
一个时辰前,七王爷沈星河正在提笔练字。
门外的小厮匆忙的叩门声,还没等他回应便推门进来,脸色苍白的递给他一封信。
“主子,谢先生他……”小厮手颤抖着,声音哽咽,低垂着头,仿佛再多的一句话都没法说下去。
36/58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