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彭莱第一次看秦深画画。
他眉眼凝神于墙中,嘴唇微抿,下巴线条微绷着,认真的样子格外迷人。
彭莱像是观赏风景一样盯着秦深看,眼神要沉醉其中了。
周遭无声静谧,唯有偶尔几声的鸟啼虫鸣声。
外头阳光热烈,白晃晃的日头照得满山都是暑气,几缕阳光从佛堂一角斜斜照进来,像一道聚光灯打下来,空气中的微尘在光线中跳动飘浮。
炎热的午后,佛堂里面的人心渐渐沉静下来,已然不觉有热气缠身。
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她看着他,他于墙上绘着千手观音法像。
怡然自得,岁月静好,说的就是现在这样子吧。
…………
结束了一天的画画,秦深回到宿舍就洗澡。
洗完澡出来就听到有人敲门。
开门见是彭莱,他还没开口,彭莱就说:“吃饭了。”
”哦。”秦深应了声。
彭莱在门口等他,秦深发现她挽头发的筷子有些松,长发也松松地挽着,仿佛随时都会散落下来。
在去斋堂的路上,秦深走在彭莱身后,不自觉盯着彭莱的头发,果不其然,还没走几步就见筷子掉了下来,头发一下子披散下来。
及腰长发落下,青丝如瀑。
彭莱回头去找筷子,秦深已经先她一步弯腰捡起来了。
彭莱将额头散落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到耳后,笑着接过筷子。
秦深在彭莱接过时顿了顿,说:“别用筷子了。”
彭莱愣怔,诧异地看他。
这时,秦深伸手进口袋摸出一支木簪子。
簪子是桃木做成的,有筷子左右长度,通体打磨得光滑,簪子雕琢了玫瑰祥云的样式。整体看下来做工简易,不算粗糙但也不精致。
彭莱看到簪子那一瞬,眼睛不禁水亮水亮起来,像一泓清辉的月光。
她勾唇笑起来,轻飘飘抬手拿起簪子在手中端详把玩,眼神却一瞬不移地流转在秦深身上。
“这是你做的?”
秦深没看她,只是嗯了声。
彭莱笑得更深,走近了一步:“为我做的?”
秦深神色莫名紧张起来,眼神有些闪烁。
彭莱再近一步,秦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为我做的就为我做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为什么不承认?”彭莱拿簪子戳了戳秦深结实的胸口,瞳孔微沉,眼神光晦暗不明。
秦深只觉喉咙干涩,声音有些哑:“我无聊做的。”
彭莱做出惊讶的表情,哦了声,目光上抬:“是么?”
秦深知道她不信,没想解释那边多,想绕过彭莱直接去斋堂。却不承想彭莱推搡了一下秦深,秦深被推到旁边的菩提树下,后背接到树干了,树上枝叶簌簌摇晃作响。
彭莱步步紧逼,秦深无路可退。
“你今天不说清楚就不能走。”彭莱把玩着簪子,不依不饶地盯着秦深,嘴角噙着蔫坏的笑。
秦深下垂眼眸,与彭莱的目光赤.裸.裸地相撞起来,视线交缠,气息混杂,有男人洗完澡后身上清新干净的皂香,也有女人身上古朴幽远的东方木质调香水味。
饱满鲜艳的嘴唇格外水润有光泽,双唇翕动,声音娇媚:“说嘛,我就只是想听你亲口说。”
秦深沉沉地呼了一口气,潮热的气息喷在彭莱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是。”秦深说。
彭莱挑眉勾唇,语气蛊惑:“是什么?”
“就是为你做的,这样你就不用拿筷子弄头发了。”秦深如实说了出去。
在他发现彭莱一直用筷子挽头发开始就是想着要找一块好的木头做一五簪子出来给她。
每天的午休时间他都在房间去做这支玫瑰木簪。
终于听到秦深承认了,彭莱笑出声,奸计得逞地笑着:“既然是为我做的,那我就不好拒绝了?”
说着,彭莱再次端详着手里的玫瑰木簪,说:“帮我挽头发。”
秦深一愣,有些懵:“我不会。”
“没事。”彭莱将簪子递给秦深,示意秦深帮自己挽头发。
秦深没接:“这里不合适。”
彭莱用疑问口吻哦了声,环顾了四周,周围深人,只有被夕阳浸透的庭院。
“这是寺庙,不合适。”秦深又说。
彭莱耸耸肩:“也是。“
彭莱收回递簪子的手,顺势就拢起头发,三两下缠绕就将玫瑰木簪绞进浓密的黑发里固定住头发。
彭莱是随手挽的头发,两鬓还有有一些碎散的发丝以及一些没够上的头发。她并不在意,只是简单把松散的碎发捋到两耳边收到耳朵后。
挽头发这一套动作娴熟流畅,秦深并不是第一看她挽头发,但却每一次都忍不住去看。
秦深发现自己喜欢观察她不经意的瞬间。
吃饭时,女大学生发现彭莱头发上插着一支玫瑰木簪子,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簪子呀,你之前不是一直用的筷子吗?”
彭莱看了眼一旁沉默吃饭的秦深,笑说:“这可不是钱能买到的。”
女大学生很聪明,瞥了眼秦深,说:“他给你做的?”
彭莱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傻傻在笑。
女大学生说:“我看你俩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你们是情侣吧?”
彭莱笑得更深,秦深沉沉地声音否认,他说:“不是。”
女大学生有一丝诧异。
“我们不是情侣,就是朋友,普通朋友。”秦深补充道。
女大学生讪笑:“其实你不用刻意强调普通朋友的。”
彭莱蔫坏:“你别诉穿他嘛。”
秦深瞪向彭莱,脸色黑黑的。
彭莱闭了嘴,却满眼是洋洋得意。
这个男人恼羞成怒的样子也好迷人,简单要命了!
第12章 吃人
觉妙寺的三天义工体验无声无息地就结束了。
彭莱觉得这三天过得很快,每天听着晨钟醒来,好像一天下来什么都还没做就日落黄昏了。
过去的这三天,她和秦深一起打扫庭院,一起到厨房帮厨,一起在阁楼茶室和清缘和尚听雨喝茶,还在秦深搭的稻草亭里弹古琴给他听,还陪着秦深在旧佛堂绘制壁画。
秦深还为她做了一支玫瑰木簪。
离开时彭莱在想,如果以后要她放弃大城市的生活。回归田园,去过那种晨钟暮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充满禅意的田园生活是否会愿意?
她转念想,现在的秦深正是过着她说的这种生活。
她不禁去问正在开车的秦深:“你满意你现在的生活吗?”
车速有些快,耳边风声响亮。
秦深放慢速度下来,风声随之变小。
他说:“还好。”
彭莱又问:“如果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是原地不动,还是向往繁华的大城市生活?”
这个问题让秦深沉默了许多。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他这一辈子都得囚禁在观音山下,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彼时,车子驶出山洞隧道,沿着山雾朦胧的林间小路开去,一直隐没于幽深的绿野之中。
……
从觉妙寺回到红湖村,看到田里劳作的村民,彭莱有些恍惚。
她从山中寺庙回来了。
永华阿公也从省城回来了,彭莱一进屋就听到永华阿公在斥责自己儿子陈富贵。
彭莱有些尴尬,冲永华阿公笑了笑就回到楼上了。
听永华阿公的责骂,彭莱大概知道是因为陈富贵赌博欠下钱,偷永华阿公的钱去还债,永华阿公说那是他的棺材钱。
楼下责骂声持续好半个小时也就停了,彭莱这才下楼去。
永华阿公回了房间,陈富贵有门口抽烟。
彭莱冷眼瞥了眼陈富贵,轻飘飘地迈步走人。
她去敲了秦深的家门。
秦深刚从小叔家回来。
去觉妙寺义工这三天,陈子煜这三天被寄养在小叔家,秦深刚把人接了回来。
“有事?”
彭莱:“找你换点钱。”
“换钱?”
彭莱点头:“你有五千现金吗,你给我现金,我微信转你。”
秦深说有,随后回屋去给彭莱拿。
彭莱转钱过去后,挥手说了声拜拜就走了。
……
彭莱拿着钱回去,永华阿公从房间出来在门口抽着水烟筒,而陈富贵不见了人影。
彭莱把五千块钱现金给了永华阿公。
永华阿公诧异地看着彭莱。
彭莱说这是给房租水电。
永华阿公说什么都不肯收,说大家都是亲戚,没理由收钱。
彭莱不管不顾,把钱给了永华阿公就上楼了。
上楼前,彭莱说:“舅公,你最好吧钱存到银行卡里,不要给密码陈富贵,这样他就偷不了你的钱了。”
说完,彭莱上楼去了。
晚上,彭莱吃过晚饭就回房间,躺在床上和蔡惊鸿聊起了电话。
蔡惊鸿说在地铁管一个帅哥要了微信,现在正在撩拨阶段。彭莱一个劲儿给她支教,蔡惊鸿却我行我素,有自己的计划。
两人聊得正起兴,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彭莱的笑声一下子停止住。
她拿开电话,冲着房门:“谁啊?”
“是我!”
低沉浑厚,微哑有磁性,是秦深的声音。
彭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电话那头的蔡惊鸿说:“我有事了,改天再聊。”
啪一下挂了电话,彭莱忙不迭地去开门。
房门打开,就见秦深站在门前,遮住了楼梯上照过来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彭莱笑嘻嘻:“那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秦深面无表情:“有人找你。“
彭莱愣了愣:“谁?”
她来红湖村也没几天,认识的人不超过五个,怎么就突然有人找她?
秦深说:“三婶的儿媳阿芳找你。”
“阿芳?”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一个名字。
当彭莱见到这个阿芳时才恍然。
阿芳就是那天晚上被丈夫家暴的女人。
彭莱看阿芳脸上还有淤青,嘴角还微微泛着红肿。
“你找我什么事?”
阿芳情绪上来:“我是来谢谢你的……”
彭莱:“……”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被打死了。”
彭莱没说话,只是目光静静地凝着她。
“这里有一些水果,都是自己家里种的,你收下吧,一点心意。”
阿芳将手中的红色塑料袋递过去,里面全是新鲜现摘的水果。
彭莱害了声:“你也忒客气,我帮你不过是帮我们女人自己。”
说完,拒绝了水果,但阿芳执意要给,彭莱最讨厌这些拉扯,乖乖收下了水果。
收下水果后,彭莱忽而问:“对了,你被家暴这件事后面怎么处理了?”
谈及此事,阿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彭莱脸色有些凝重:“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阿芳无奈,苦着张脸:“能怎么办呀,凑合着过吧。”
彭莱不太理解,为什么不离婚?
阿公悲凉一笑:“哪那么容易离婚,我提过的,我老公不同意,我娘家人也不允许。”
这让彭莱更不理解了,娘家人为什么会不允许。
阿芳说:“我们这里的女人,出嫁后,婆家不是家,娘家回不去,而且离婚会被村里指三划脚,说三道四。”
彭莱觉得太可笑了。
嫁出去的女儿难道就没有血缘关系了吗?
这瞬间,她忽而想到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女人在千百年来一直被压迫,时至今日,二十一世纪了仍然如此。
彭莱瞧着阿芳还年轻的脸庞,有些唏嘘。
她应该年纪不大,却要被世俗的眼光囚禁于婚姻的樊笼里头,盛年的花都趋于枯朽了。
阿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没头没尾地和彭莱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
她说自己丈夫是出去□□了,还不止一次去嫖,她不过说了几句埋怨了几句就被家暴了。
她还说自己是十九岁结的婚,摆了酒,但没领结婚证,因为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她是婚后一年才领的结婚证。
彭莱有些讶然,居然那么早就结婚。
阿芳苦笑,说她们这里的女孩子大多是读完初中,甚至读完小学就去打工结婚,生下孩子后就彻底成为农村妇女。
说到这里,彭莱大概懂了。
山区农村大多贫穷落后,教育资源又跟不上,那里的孩子还几乎都是留守儿童,重男轻女的愚昧思想,总总原因都造就了这个现象。
阿芳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绝望无比地捂着脸。
她人生已经一眼看到头了,终其一生都被压迫着。
彭莱心有不忍:“其实你还很多可能的!”
阿芳摇头苦笑:“我能有什么可能?”
彭莱:“你还年轻呀,你有无限的可能,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离婚,离好婚就离开这里,你可能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和社会经验,没关系,你找个服务员,再不济去工厂流水线,先在城市活下来,存些钱,拿着钱去学习,去读个职业技校,学个技术再出来,给自己几年时间,或许这几年你会过得很累很苦,但熬过去了你的人生会比现在好十倍!”
彭莱的话深深地震撼着阿芳。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可以这么走。
彭莱说:“道路有千千万万条,你不要放弃,一切还是有转机的。”
阿芳眸光渐渐亮了起来:“我真的可以吗?”
“你还没去做怎么知道不可以?可不可以不是我说了算,是要你自己去做过才知道的。实践出真知。”
“可……”阿芳耷拉着脑袋:“可是我老公不同意离婚,我怎么办?”
“可以选择诉讼离婚。”彭莱说,“你去向人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法院会依法审理离婚案件,只要确认夫妻双方感情破裂调解无效后,就能准予离婚。再说了,你丈夫是家暴,你又有警察那边的告诫书,一定能成功离婚,不用怕。”
阿芳有些担忧:“是要打官司吗?”
彭莱点头:“是呀,你别怕,你绝对能离婚。”
阿芳犹疑着,难为情道:“如果打官司全村人都会知道的。”
彭莱撇嘴:“知道就知道,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是你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而且离婚后你就离开这里了,你怕别人说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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