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试试,不行的话再换个方法。”
她用那只尚且健康的脚点着地,试探性地小跳了几下:“听我倒数,三。”
“二”
“一!”
曲着的右腿猛然发力,待跃至半空,左脚又借着芙秀的托举用力一蹬,双手高伸,恰恰扒住了墙头。
“快快快,把我托上去。”简昕仰着脖子催促。
芙秀忙站起身来,双手撑住简昕的双脚,用力向上举。
好在芙秀力气大,简昕将腿往上一勾,还算是顺利地爬了上来。
她粗喘着气跨坐在墙头,上边的视野开阔,算是能看清楚宫围的走向。
暗暗记下通往甘泉门的路线,她侧头望向另一边准备往下跳,视线触及空无一物的石板地面,又默默趴下了身子。
芙秀疑惑:“娘娘?”
简昕:“有点高啊……”
“……奴婢去另一头接着娘娘吧。”芙秀无奈地转身。
正欲抬步,便见身侧蹿过一道快到模糊的人影。
那人脚下轻轻一点,衣袂在空中飘转了一周,便轻松翻上了围墙,正正蹲落在简昕对面。
简昕看见来人,面色一喜:“来得正好,快扶本宫下去。”
袁西皱着眉,双手伸于半空,又有些许犹豫,半晌,略带歉意道:“娘娘,失礼了。”
简昕还未反应过来,便只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钝痛,推着她的身体往侧边一倒。
“卧槽!”
身下一空,失重感顿然袭来。
她仰着面,只感觉视线内的景物在极速向她拉远。头顶一道黑影极速落下,堪堪在她着地前横亘着刀身抵住了她的肩膀,用力一推,将她狼狈狠摔的姿势换成了双脚落地。
巨大的惯性使得她重重跪倒在硬石板上,已经几日无感的脚踝猛然传来阵痛。
简昕跌坐在地,眼尾闪出泪花,压着声怒斥:“你有病吧?你拿刀柄把我怼下来?”
袁西摸了摸鼻尖:“属下的老师曾嘱咐过,万不可与女子有亲密接触,师言难违,还请娘娘恕罪。”
芙秀担忧的声音从墙的那头传来:“娘娘,您还好吗?”
简昕愤愤然盯着面前的人,咬牙道:“我很好。”
她撑着墙站起身,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才尝试着迈开步子往前走。
“娘娘,需要奴婢出来领着娘娘到甘泉门吗?”芙秀小声询问道。毕竟自打简昕上次爬假山未遂后,好似也没什么机会能了解后宫的地形。
“不用,本宫刚看过怎么走了。”简昕说罢,又转身点了点袁西:“你也好好待在未央宫里,不准出来。”
“是。”袁西很是顺从地点点头,鞋尖一点便又翻回了围墙内。
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宫道,简昕凭着刚记下的路线往前走。
南向左侧那条道便是未央宫的正门,那里正守着皇帝的人,她需往北绕路。
甘泉门正对着甘泉宫,此时的皇帝大概率应当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若她没记错,御书房应是位于宫东,与甘泉宫毗邻。若是要躲过那处的巡卫,便得在打南第二个宫道后向西南走,再迂回一圈绕至门西。
简昕一路贴着墙垣寸步挪动,好在此时的巡卫力量都集中于东边,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终于绕至甘泉宫时,钱文静已经在门外等候许久。门口的两个守卫只是友好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便看着钱文静将她带走了。
“捡着你纸的那人,我今天同他说过了,但他看着好像不死心。”钱文静同她打预防针:“你想查哪一代的资料?我等会偷偷将你带进去,若是被那人看见了估计不好收场。”
简昕点点头,问道:“有没有前代的官修大事纪或者年表?我翻的几本私著文献都是今朝撰写的,感觉不太可靠。”
“有的,我前几天查阅过,官修的质量还不错。”钱文静扯过简昕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听底下那群史令说,前代兴文字狱,大禁儒道墨,所以记载前代文史的资料极度匮乏。先皇在位时也没有进行文化开放,导致很多史书体例和修撰方式没能普及。”
“难怪我从宫里翻出来的都是一些不能入眼的东西。”简昕恍然大悟。
钱文静也十分怅然:“史官的文库也是今朝才开放的,现下想找个能用作编撰参考的文献实在是海底捞针。”
“实在不行你就把文献学课上的东西讲给他们听吧,凑合着应该也能听懂个大半。”
“我试过了,从体类到特征,现在每日辰时起讲课一时辰。”钱文静眉头紧锁:“但我一个人实在是讲不完,东西太多了,每日只一个时辰也远远不够。”
“我大历史系其他人呢?不能叫来帮忙吗?”
“不现实,全在宫外。”钱文静摇头:“宫里就你和我两人。”
“嘶。”简昕双手环胸:“那就有些棘手了。”
“若你能过来同我一起授课便是最好,可惜了,你穿越的运气,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吧。”
简昕冷笑一声:“我觉得是烂透了。”
两人经过三大殿,顺着西边的圆拱门朝里走,七七八八绕了一圈后才终于停在了史馆的后门。
为了创造较为阴凉的环境,文库周围破例种植了许多经年不衰的常青树种。密匝的枝叶间掩映着一方六边塔,数来足有八层高。
正对着两人的一面大门自外被封锁,还未走进,便能感觉到自塔里而外透出的一股冷气。
“我昨日特地回来,把里面的锁换到外边来了。”钱文静从衣袖中掏出一把铜钥,走上前去对着那把色泽相近的铜锁一阵捣鼓。
只听“咔哒”一声,铜锁被解了下来。
推门而入,迎面扑来一股浓郁且独特的书香气息。塔内不掌灯,钱文静向她递来一枚本置于木架上的夜明珠:“文库里面都用这个照明,但长期塔内阅读会造成大概率眼瞎,所以我建议你找到书了就带回去读。”
简昕手拿夜明珠比划着:“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东西拿着照路我都嫌费劲。”
钱文静给她指了路:“你要的前代官修史料都在三楼南面的墙上,我还要去前殿看看那些人的新史都修得怎么样了,晚点再过来找你。”
简昕点点头:“好,你去忙吧。”
*
为了更好地利用塔内空间,内部六面都被钉上了书架,而后是螺旋状盘绕至上的楼梯,每层都配备着用于取书的长杆。
待钱文静走后,塔内便只剩她一人。
三层正好配着一张桌椅,简昕挑了几本书来便坐在凳子上粗略翻扫着,若是内容还可,便暂且留下待回去细读。
也不知钱文静在前殿忙活着什么,等她桌子上已然摆满了两摞文献时,还没见到她去而复返的身影。
简昕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准备眯眼稍作休息,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疑惑:
“咦?”
偏头望去,楼梯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昏暗中,只见那人留着两捋八字胡须,头戴文官帽,身着红袍祥鹤官服,赫然是寻了简昕已久的方史令。
他举着夜明珠,凑近了瞧看着简昕:“日前好似未在史馆内见过阁下,莫非阁下是新来的史令?”
第16章
“哦不是,我是你们钱太史专门聘请过来打扫卫生的。”说罢,简昕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捞起一旁的去尘掸对着背后的书架挥挥扫扫。
方史令面露困惑。
看面前这位女子,衣着不俗,银饰昂贵,气度不凡,怎么看也不像是宫里专职净扫的宫人。
“姑娘,馆外者偷潜文库乃是大罪。”他摆正了脸色,视线扫过桌上齐整累叠的两摞书:“偷去或藏匿馆内文献更是罪加一等。”
简昕装傻,手上的动作不停:“我没有啊,我只是在打扫卫生。”
方史令无奈叹气:“在下见姑娘文弱,暂且好言相劝,若是姑娘再不肯实话实说,那方某也只能将姑娘上交给太史大人处置了。”
“那我要是实话实说呢?”
他思索一会儿道:“那就交给史令总长处置。”
简昕放下劳作的手:“那你还是把我交给太史大人吧。”
方史令:“……既然如此,那姑娘便随我到史令总长那走一趟吧。”
她一顿:“真讨厌跟你们这群懂逻辑陷阱的人打交道。”
他很是谦虚地欠了欠身:“好说好说,在下也是前几日刚学得的这个交际技巧。”
近来同平章事下令大规模整改太学,不仅从各行业聘请来诸多讲师,扩充了每年的入学人数,还放宽了入学的各类限制。而今的太学,士农工商子弟皆具,礼乐数商史武皆具,更是新添了许多往前不曾见过的新学科。
比如这交谈间的‘逻辑陷阱’,便是他在太学内从一门名为‘心理学理论与应用’的课程中学来的。
方史令侧身对着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面上笑开了眼。
待回去纸质记录一番,再拿去史令总长那敲个证明章,今年这门课的实践分估摸着就能拿到手了。
还未等简昕反应,此时楼梯下匆匆奔上来一个人。
“且慢且慢!”那人过来得急,踏得楼梯‘咚咚’作响,两人直感觉脚下都在震颤。
方史令脸色刷然一变:“太史!莫急!塔内楼梯年久,忌奔跳打闹啊!”
“噢噢噢。”钱文静忙顿住脚步,喘着气小心翼翼踱上最后几层台阶,站定在两人面前。
方史令心有余悸:“太史怎得如此着急?”
钱文静:“啊,我……”
“太史是想来看我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吧。”简昕朝钱文静递去一个眼神,向她展示方才刚扫过的书架:“太史瞧瞧,是不是很干净?”
钱文静在一片连书名都难辨认出的昏暗中连连点头:“干净,干净。”
“这位当真是太史您叫来打扫文库的?”方史令狐疑道。
钱文静:“嗯?嗯!对的。”
他又粗略打量了简昕一番:“宫内无掌有入朝令者不可随意出入,看这位姑娘条件很好,应当在宫中任有其他要职吧?怎得跑来史馆扫文库了?”
“咳,实不相瞒,这位是本人在绣衣楼任职的远房表妹,因得对历史文书很感兴趣,所以今日破例将她带了进来。”钱文静右手握拳举在唇畔:“本想今日让她能多看看书,不料被方史令瞧见了。”
她语重心长地望向他:“方史令应当不会说出去的吧?”
方史令立马意会:“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太史放宽心。”
钱文静很是欣慰地点头。
顿了几秒,三人沉默着面面相觑。
“方史令的新史应该还未修完吧?不如史令先行一步?”钱文静试探着催促。
“哦哦,下属在编写过程中遇到了些许困惑,想着来找些资料,怕是还得在这再待个一时半会儿的。”
闻言,简昕面色一僵。若是这人一直待在这,那她刚拣出来的这些资料怕是不好带出去。
她不动声色地往钱文静的方向挪了挪,借着黑暗用手顶了顶她的腰窝。
钱文静:“这个,不若方史令先同我去茶室探讨一番吧,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方史令面色大喜:“好好,太史学识渊博,能与太史对坐而谈,下官荣幸之至!”他将双手相贴置于前胸,行了一礼后,迫不及待地往楼下走。
趁着他没回头看,钱文静掩着嘴轻声嘱咐简昕:“一层后门的左侧有我昨天放好的麻袋,钥匙就放在边上,你若是找好书了便先回去罢,我这边也不知道几点能结束。”
简昕点点头:“好,谢了。”
那头的方史令见自己走了半天后边都没动静,回头瞧见钱文静还立在原地不动,心切地拍了拍楼梯边的扶手:“太史!”
简昕和钱文静双双抬头望去。
只见这小老头正乐呵地招着手:“太史,快来快来。”
钱文静:“……”
简昕:“……去吧去吧。”
却听方史令又道:“不若姑娘也一起来吧,看姑娘翻出来的文献都是记载前代名人的官史,恰好与在下史书修缮的方向一致,正好也可与姑娘交流一番。”
她本想拒绝:“不了不了,小女不才,还是……”
“哎呀,姑娘莫要妄自菲薄,这文人学士的辩驳坐会本就是一个取长补短的过程。”方史令继续道:“恰好在下前几日收得了一部价值极高的前代私修官制史,现太史也在,正好可以拿出来一齐阅鉴。”
若是这样,那便很诱人了。
简昕顶了顶钱文静的肩膀:“要不要去?”
钱文静面色不动,嗡着声道:“如果是别人,我会叫你留下来,但这个,我劝你别。”
可这是前代私修的第一手史料诶。
“没事,还好我这人不听劝。”简昕难掩心下的兴奋,高声回应道:“方史令慷慨,小女这就来。”
钱文静:“……”
*
史官每日的工作繁琐且枯燥,为添增雅趣,上一任太史力争许久才成功批下在史馆东侧建一座茶室,供午闲时候聚坐起来谈史品茶。
虽说是茶室,实际上便是一处四面通风的宽敞凉亭。四周纵横的挂落上绑着竹帘和轻纱,一则的木架上放置着茶具与茶叶,蒲垫有序地排列在地上,多时大致能坐下一圈人。
从文库里出来,方史令回了一趟前殿去取前代的官制史书,简昕和钱文静趁着无人打包好文献后,便先在茶室内挑了位置坐下。
简昕从一侧的木架上挑挑拣拣了一盒茶叶,转头便看见钱文静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
“你等会儿说话谨慎些。”钱文静语重心长道:“这个方史令就是前几天捡到你那张纸的人。”
“……你不早说。”
简昕将手中的茶叶归置原位,抡起包装好的麻袋:“我觉得我还是先走吧,再见。”
四面太敞开的一个不好之处就在于,这头的方史令刚从屋里出来,抬头便看见了拎着麻袋准备跑路的简昕。
“嘿!太史她表妹!哪里去呀!”
她就是吃了负重跑的亏,这头才夯吃夯吃奔了没几步,便被赶上来的方太史牢牢扯住了身后的麻袋。
“姑娘莫要着急走啊,这好不容易能歇口气坐下来闲谈史趣,你瞧我都把这本典珍的私史拿出来了。”方史令说着,抖了抖手上的那册书。
转而又疑惑道:“诶你这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重?”
简昕略感尴尬地后退一步:“没什么。”
“我瞧瞧。”方史令说着就要上手,忙被一旁的钱文静陡然出声打断:
“方史令!新史编修还未过半,本官公务繁忙,时间有限。”
闻言,他伸出一半的手堪堪顿住,忙转身屈行一礼:“太史恕罪,是下官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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