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偏偏还有人看不起祁将军出身寒门,位卑低贱,要我说啊,都城的这些臭小子们,可没有祁将军一半的孝心!”
“你们想想,先是平定西北,后又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扫平土匪窝,是忠肝义胆之才啊!虽说祁将军狠戾,但他对亲人是极好的,镇守国家就需要他这样的人!”
吊唁的宾客口径一致,皆是夸赞祁屹的言辞。
可谁又知,几个月前,他们其中还有谩骂过他的人。
见风使舵,是大多数人的心理。
宾客们来了又走,午时一刻,凌伊阳也领着其女,登府吊唁。
众人见到此等朝廷高官也前来吊唁,心中对祁屹的敬意又多了一分。
凌庭萱随着她爹进了祠堂,鞠躬上香后,想表达惋惜安慰祁屹一两句,却止步于祁屹冷戾的眼眸。
她背后的凉意窜个不停。
但仗着她爹也在此,量祁屹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便很快又挺直了身子。
转身走向杨月棠。
“小棠妹妹,节哀。”
杨月棠抬起红肿的眼眸,“多谢凌大小姐。”
“妹妹本就只有一个娘亲,如今老夫人仙逝,妹妹在府中无依无靠,万事要多想想自己才好啊。”
凌庭萱话里有话,像是在提醒杨月棠什么。
“小棠还有阿哥,阿哥会照顾好小棠的。”
“噗。”
凌庭萱以帕掩嘴而笑,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妹妹说这话,自己信么?你娘平日里虽样样管着你,但你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始终是为你着想的。
“老夫人在时,祁将军行事之前至少也会顾虑一下她这个长辈,可如今她不在了,祁将军眼里只会有那个贱婢,有朝一日,那贱婢定会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看着杨月棠微微失神下去的眼神,凌庭萱内心一阵窃喜。
她又趁热打铁,“小棠妹妹,今日我来不仅仅是吊唁老夫人,还是要顺道将那贱婢带走,可外边跪着的下人里,我找了几圈都不见她,小棠妹妹可否给我带路呢?”
杨月棠略一沉吟,有些许犹豫。
可凌庭萱不允许她犹豫。
“诶呀,小棠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思念老夫人悲伤过度?方才若不是我在这儿,小姐可能就要倒下地去了呢。”
杨月棠一脸茫然之际,被她揽住肩膀,扶起身来。
她朝祁屹躬身作礼,“祁将军,小棠小姐身子不适,小女可否扶小姐下去歇一会儿?待小姐缓过来后,再过祠堂给老夫人戴孝。”
祁屹虽恨凌庭萱和崔氏,但杨月棠在这件事里终归是局外之人。
况且还是杨月棠主动告诉他,崔氏做下的种种卑鄙龌龊之事。
如今崔氏死,她是崔氏亲生女儿,生活在一起多年,内心哀痛也正常。
他没必要为难她,“嗯,那便有劳凌大小姐多陪陪我家舍妹。”
“将军客气,”凌庭萱扶着杨月棠出去,擦肩凌伊阳时,低声道,“爹爹,女儿先陪陪小棠妹妹。”
凌伊阳微微颔首,退至一旁和jsg前来吊唁的人低声谈论。
出了祠堂,杨月棠半推半就,领着凌庭萱去了玉笙居。
卧房里,江晚渔似乎听到了生人的脚步声,猛地睁开眼,撑着手直起身来。
凌庭萱盯着床榻上那人看了又看,心内窃喜,面上却不显露丝毫。
“晚渔,许久不见,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可是在府里受到了苛待?”
她不请自来坐到床边,想要伸手去摸江晚渔的脸,被江晚渔微微侧身躲开了。
“奴婢见过凌大小姐,见过小姐。”
她俯身之际,又和凌庭萱拉开了些距离。
凌庭萱还端着一副虚伪的笑,“晚渔,莫要和我这般见外,萱儿自幼与你一起长大,永远都是你的表妹,只是迫于身份,在外边我只能装出一副与你生疏,甚至敌对的假象。”
她也还以假笑,“奴婢知道,若是没有身份这层禁锢,想必我们仍是好姐妹。”
“你能理解便是最好的,”凌庭萱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笑盈盈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晚渔姐姐!”
看到这笑容,她胃里一阵恶心,方才刚喝下的一碗黑米粥,全部都吐到了凌庭萱的身上。
净白的长裙瞬间就被污秽之物侵蚀。
凌庭萱嘴角抽搐两下,不忍向下看,心里早已将她骂了好几遍,这个该死贱婢,之前学的规矩都喂狗了么?
竟敢对她做出这等大不敬的举动!
好恶心的污秽之物,这可是太子哥哥送她的布匹制成的裙子,就这么一件!
江晚渔这贱婢是死有余辜!
“大小姐见笑了,奴婢身子不适,多有失礼。”
“呵呵,晚渔姐姐哪儿的话,我知你身子不好,此举并非你有意为之。”
玉笙居里一个婢子都没有,凌庭萱忍不了自己身上的脏污,便指使起一旁的杨月棠来。
“小棠小姐,劳烦你去取盆水和帕子,好让我清理掉这些脏东西。”
杨月棠也是傻愣愣的姑娘,旁人把她当作下人一般使唤,她竟也没有异议,想也不想就应下声来,“大小姐稍等,我这就去取。”
将军府的小姐任人使唤,无疑是在给祁屹丢面子。
江晚渔本想叫住杨月棠,却被凌庭萱挡住。
“晚渔姐姐,就让她去罢,我是故意这样做的,若是祁将军怪罪下来,有我帮你挡着,平日里她和那个粗鄙的崔氏没少欺负你,现下你可算是熬到头了。”
江晚渔并不想跟她攀扯,“大小姐方才说有事找奴婢,可是有什么好事?”
提到正事,凌庭萱唇角微扬,“姐姐可还记得,那日我送茶到将军府上,曾叫时香替我与你传话,等凌家稳固之时,便能将你接回来,我和爹爹都是你的亲人,你回到尚书府,无人再敢欺辱你。”
“而今日,正是我与爹爹将你接回尚书府之时。”
江晚渔记得,他们凌家所谓的地位稳固,就是让凌庭萱坐上太子妃之位。
如今凌庭萱成竹在胸说出这些话,莫不是她已确定自己能与太子成婚?
可太子娶妻是大事,并非一两家之言就能定下,究竟是何原因,让凌庭萱这般笃定?
第125章 若我欺负她,她还会往我怀里钻么?
“晚渔姐姐,待会儿我叫人过来帮你收拾行装,坐马车与我一同回去。”
凌庭萱以为她是感动得失神,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可下一瞬,江晚渔却拒绝了她。
“奴婢恐不能陪大小姐一同回府,正如大小姐亲眼所见,奴婢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只能在将军府里疗养。而大人对奴婢是有莫大的恩情,奴婢还未报恩,不敢离开。”
“你!”
凌庭萱险些要骂出口,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姐姐糊涂呀!他对你有恩,不过是想贪图你的身子,你并非拥有不老容颜,若是他今后娶妻纳妾,你以为将军府还会容得下你么?”
她但笑不语,似乎不想再多说。
凌庭萱不依不饶,“祁屹那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清楚,他手里沾着多少血债啊,你躺在他身边之时,不觉瘆得慌?”
她很想问问凌庭萱,你们凌家也沾了江家的血债,你们又是如何能睡得着?
“大小姐,奴婢心意已决。”她的声音微弱,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坚定。
“江晚渔!你今日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凌庭萱见她不愿配合,打算来硬的。
“大小姐是在强迫奴婢么?若是如此,请大小姐与我家大人商量,大人同意,奴婢自会跟着大小姐一同回尚书府。”她半点不慌张。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嫡小姐,我还会万事求着你?我告诉你,你今日不走,明日也会有人将你拖走!”
杨月棠刚巧把热水和帕子端过来,走到门口时,听到里边的争吵,自知大事不好,是她将凌庭萱带过来的,倘若江晚渔出了什么事,阿哥定不会放过她。
她轻手轻脚放下手中之物,忙小跑去祠堂。
“大小姐,奴婢可否问一句,为何非要让奴婢离开将军府?”
凌庭萱丹唇勾起冷笑,“因为太子哥哥说了,他可以娶我,前提是我要把你带到身边,日后你作为我的贴身婢子,一同嫁进东宫!”
又是太子!又是太子!
为何李瑀衍还不肯放过她!
上回在尚书府,她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李瑀衍为何总是一厢情愿地将她往火坑里拽?
气血涌上,喉咙一阵痒意。
她掩住口,连咳了好几下。
病态惨白的脸颊,生出两团异状的红来。
凌庭萱蹙起柳眉,抬手挥了两下,试图将空气中的晦气挥走。
“我告诉你,你若乖乖听话,今日与我回尚书府,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虽说你从前拥有的一切,我没法还给你,但吃穿用的,没有一件会少你。你进了东宫,有我和太子哥哥护着你,也不会让你受苦。”
江晚渔凝视着她,“你不会,你会加倍折磨我,因为对于你来说,我的存在就是一根刺,李瑀衍心中拔不掉我这根刺,一直想要将我留在身边。”
此处只有她和凌庭萱两人,她将心里的话一股脑抛出,“你心里也清楚,若是把我留在李瑀衍身边,你永远得不到宠爱,你的太子妃之位,名存实亡,所以——”
“你只是假意将我接到身边,先蒙混过一关,得到太子妃之位,等时机成熟,再将我虐杀至死!凌庭萱,江家对你一家不薄,我小时候待你如同亲妹妹,你为何要逼我至此?”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
无奈太虚弱,声音仍是不大。
她杏眸几近猩红,眸里的恨意已遮掩不住。
面前是她的仇人,她太恨了,恨不得立即将凌庭萱剥皮泄愤。
可偏偏她还不能,她还不能。
“呵,你还算有点脑子,你说的没错,今日你若与我回尚书府,等我进了东宫,也就是你的死期。因为你,太子哥哥一直看不到我,那么,只要你死了,他便能看到我!”
“你说你小时候待我如同亲妹妹?你不觉得可笑么?但凡有你在,我都不配拥有好东西,你爹娘、兄长待你好也就罢了,偏偏我爹娘为了能在都城立足,也铆足了劲,待你像亲生女儿一般!”
凌庭萱的眼眸也被恨意填满,她猛地扑向江晚渔,掐住她的双臂,狠狠用力。
“你可还记得,那年你开始喜欢买香盒,每次让丫鬟买回来两盒,你自己用的是顶好的沉香,却给我买低廉的檀香,你嘴上说我和你是如同亲姐妹,好东西都要一起分享,这就是你说的分享?”
江晚渔微微一愣,“你喜欢沉香?可我记得,你第一次得到檀香的时候,满脸生花,那神情分明是喜欢我送给你的檀香。”
“你还真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若是我说也喜欢沉香,你日后定不会再给我送东西,与其什么也得不到,不如佯装喜欢自己厌恶的!”
她没想到,凌庭萱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那你知不知,当时那檀香是珍品,比起我的沉香,它甚至贵了一成,还是我让徐记香铺的掌柜特意留下,谁也不买,只为了留给你。”
“怎、怎么可能!”
“都城的贵女们多爱用沉香,是因她们买不到顶好的檀香,又喜欢盲目跟从我,当时我觉得你就应该用最独特的香,所以才给你买了顶好的檀香。呵,没想到你心中竟是这样想……”
那几年她费心找掌柜备留的檀香,统统都喂了狗。
她自以为送人家的佳品,在人家眼里却成了低廉之物。
“你、你一派胡言!每年我与我母亲的新衣,多是你们母女裁衣剩下的布料,连脚下穿的鞋靴,亦是你们嫌弃不要之物!”
“你与你母亲的新衣,是我娘瞒着你爹偷偷订下的刺金丝绸,因为你爹总是说寄人篱下,不敢奢求太多,我娘害怕两家人生分,却又担心没给到你们最好的,所以才jsg撒了个谎,不想让你们有负担。”
江晚渔顿了一下,黯然轻嘲一笑,“你们母女俩竟连辨别料子好坏的本事都没有,至于鞋靴,确实是我与我娘不要之物,因为我们本就有一双,那是爹爹找猎人猎下的青狼毛,又请都城工艺最好的鞋匠制成的鞋靴,极为罕有!”
凌庭萱微微失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会?
江晚渔一向给她的都是低廉之物,江家给她的也是江晚渔不要的弃物……
怎么会、怎么会!
“江晚渔你休想编造这些谎言博取我的同情!”凌庭萱疯了一般吼完,扬起手,就朝着江晚渔扇去。
江晚渔虽身子很虚,但好歹也是受过祁屹的训练,他给她的暗刀仍藏在手中。
她看似绵软,手无缚鸡之力,实则早已看准凌庭萱迅猛而来的手掌,狠狠朝其掌心刺去。
“啊!”
事情太突然,凌庭萱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就被她的暗刀贯穿了掌心,鲜血滴落下来,还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微微勾起唇角,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笑起来时如同娇艳盛放的玫瑰,竟有几分媚不可及的。
但这个笑也就维持了几息。
因为她看到了往这儿赶的祁屹,以及凌伊阳。
藏好袖下的暗刀,她又恢复到那个病恹恹的柔弱小婢女。
“大、大人……”她似受了什么惊吓,声音怯弱中带着一丝沙哑,可怜兮兮地望着向自己奔来的祁屹。
祁屹见她这副样子,心蓦地揪在一起,也不顾身后还跟着外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接着,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凌庭萱。
“看来凌大小姐来我将军府,不是吊唁,而是闹事!”
凌庭萱伸出自己还在流血的手,吼叫道:“你看清楚些!是这个贱婢用刀子刺伤了我,我竟不知何处惹了你们将军府的人,本着好意过来关心,却被人如此对待!此事我绝不会罢休!”
江晚渔又往祁屹怀里躲了躲,软软的身子还在不住发抖,“大人,奴婢卧病在床,突闻小院有声音,睁开眼时,就看到了凌大小姐在此处,手中还沾着血,奴婢害怕极了……”
她缠得祁屹紧紧的,在众人不注意之时,将袖口中的暗刀偷偷藏进祁屹怀中。
祁屹也没察觉到她这一举动,满心都在想着如何安慰她。
他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旁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江姑娘还真能装,人前人后两副面孔,难怪能蛊惑到这么多男人的心!”凌庭萱没注意到凌伊阳也在后边,口不择言。
“萱儿!”凌伊阳呵斥道。
“爹爹?”凌庭萱收起满脸的恶意,跑到自己爹爹身边,“女儿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小棠小姐说江姑娘身子抱恙,女儿念及曾是亲人一场,便来此探望,没曾想江姑娘竟歹毒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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