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聿的声音。
夏知笙停住,被他字语里的冰冷震住,一时忘记行走,下意识看过去。
书房门没关,离楼梯很近。
江聿抬头,才发现她,蓦地止声:“先到这,这种错误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电话挂的很快。
最后的叮嘱声也刻意压低。
见夏知笙魂不守舍的站在那里,江聿捏了捏眉心,放下手机和文件。他离开书房,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问一句:“是不是吓到你了?”
夏知笙缓过神,犹疑一下:“没有。”
她摇了摇头,眼神一点躲闪。
其实有点吓到,刚刚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她刚认识江聿,初来沁苑的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
她是真的很害怕江聿。
第35章 我们以后要个孩子吧
夏知笙初来乍到,沁苑的第一个晚上。
陌生人,陌生物,陌生环境。
尊贵崇高的男人,精致不菲的摆设,一切都是那么优渥夺目,却令人不安。只有她浑身狼狈,滴着湿漉漉的泥水,与这里格格不入。
因为惹不起麻烦,所以不敢抬头。
她甚至都不知道江聿把自己带回来做什么,只是因为没有勇气抵抗,自始至终低着头,像牵线木偶一般,任由男人三言两语把自己留下,然后由方姨安排一切。
说什么,就听什么。
洗澡,换衣服,住哪个房间……
直到门关上,房间里剩下她一个人。
那一晚,夏知笙抱膝坐在床头。
想葬礼上的灰暗,想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没有声息的妈妈,想记忆模糊的爸爸,想房东的冷漠讥讽,想停休再也不能继续的学业,想堆积如山的负债,催命还钱的电话。
她的人生,被绝望覆盖。
喘不过气。
再看陌生的房间,安静的令人窒息,不认识的方姨,高高在上的男人。
为什么把她带到这?
带自己回来做什么?
未知带来的恐惧终于爆发。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去猜测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晶莹液体顺着眼眶流下,身躯也开始抑制不住颤抖。最后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把所有的哽咽声憋在喉咙里。
捂着嘴,就这么待了一夜。
但夏知笙不知道的是。
隔着一堵墙,江聿坐在门外,守了她一夜。
他从不喝酒,只有在心情极差的时候,倒一杯拿出来看看。那一晚,他就那么盯着杯子,在黑暗中枯坐一整晚,谁也不知他想了什么。
也许他在想,夏知笙睡着了没。
也许他在想,自己应该离她远一点。
也许他在想,该怎么让她不害怕。
也许他在想,该怎么让她重新拾起希望,不要这么绝望。
江聿想了很多,都没跟夏知笙说。
多说一个字。
都能从她眼中看到多一点的躲藏,她在畏惧他,排斥和他交流。
……
……
……
江聿极少有情绪发作的时候。但就是这么少数中的极少数情况,被夏知笙撞见。
过了几秒,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江聿缓声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他头一遭体会到了词穷,因为怕自己又让夏知笙感到恐惧。
“临摹用的参考书,好像落在五楼了,下午要用。”夏知笙眨了一下眼睛。
她现在的模样,和刚来时天差地别。
江聿想了想,觉得该为刚才的事做个解释:“抱歉,我不该把情绪带回家。”
家?
夏知笙喜欢这个形容,情绪也随之产生一点变化。虽然很矜持的压了压,但从忽闪变亮的眼眸,便很容易能看出她的开心。
至少在江聿看来,极容易看穿。
江聿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去拿吧,待会儿我去送你。”
“可是你不用去公司吗?”
夏知笙想到刚刚的事,应该是工作上出了问题,江聿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江聿摇头:“不是什么紧要事。”
江氏不缺那一两个项目方案,只是下级的态度问题,让他十分不满。
“好。”
夏知笙听话的上楼。
他们本来就在四楼对话,到五楼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整整一层,都是夏知笙的领域,走廊上挂着她的画,墙壁上由着她diy。
这里就好像独独为她开放的画廊。
江聿当初为她恢复学业,又告诉她这里归她的时候,夏知笙都不敢相信。
夏知笙推开门,走到画架前。参考书摊开在左侧,之前在这里临摹,没有画完,所以才不慎把书落在这里,下午那节又是绘画专业课。
她取下夹子,把书摘了下来。
一回头,撞上一堵墙。
“江聿,你怎么跟过来了?”夏知笙下意识退后半步,手扶在板子上。
身体挡住后方的小板凳。
“怕你找不到。”江聿想过来帮她。
“已经找到了。”夏知笙支支吾吾的。
她有一点紧张,再度不着痕迹的、小幅度挪动一点,将小板凳挡的严严实实。
那上面,有一本画册。
是夏知笙平时摸鱼用的,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画一些东西。
这些小动作,她自以为不知不觉。
实际全部被江聿捕捉。
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藏什么。
江聿垂眸,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好,我到楼下等你。”没有过多询问,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装作不知道。
看着他的背影,夏知笙松了口气。
有种劫后余生感。
如果江聿刚刚态度强硬一些,将她拨开,拿起那个本子翻看一下。
他就会发现。
那个本子上,全部都是他。
各种各样的他,在做各种事情。冷漠的、柔情的、低语的、认真的……就连画板上未画完的画纸,揭下来,后面藏着的,也是正在绘制中的某个时刻的江聿。
-
又过去一周。
江聿每个月都要回江家老宅一次。
这个月也不例外。
夏知笙趴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方枕,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面前那块腕表。这还是江聿上次送她的,那之后,江聿都没有收回去,好似已经成了她的东西。
“夫人,水果。”
方姨放下果盘,起身时,看见她手里的那块表,认出来那是江聿的东西。
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先生以前,其实不爱戴这些。”
夏知笙愣了一下:“可是,房间隔壁柜子里,有好多……”
总在一个屋子里,闷得慌。
方姨偶尔也会随口聊上几句。
方姨笑着摇摇头:“那都是后来添的。”
她想了想,又道:“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柜子里才添满,从前是没有的。”
夏知笙被勾起一点好奇心。
“那书房的那个盒子呢,方姨,你打扫的时候见过吗?里面装的什么呀?”
事关江聿,她一下子没忍住就问出口。
方姨果然知道,恍然大悟,很快道:“那是前先生和先夫人送给先生的周岁礼,从一个知名收藏家手里——”
话说一半,她忽然止声。
像提到了什么忌讳,意识到自己说太多,匆匆结束话题:“我去厨房看看。”
“好。”
夏知笙也适时停口,没再继续问下去。单看方姨反应,她就知道自己问到不该问的事。
虽然她了解的不多。
但在沁苑,似乎关于江聿父母的事,是一种禁忌。大四过去将近一半,她来到沁苑也有三年,却从未听过关于江聿父母的只言片语。
沂市关于江氏前任家主和家主夫人的消息,也只有广为流传的八个字。
——情投意合,令人艳羡。
是一对佳偶。夏知笙想。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让提呢?
夏知笙心不在焉的塞嘴里一颗樱桃,自然而然想到那个疾言厉色的老太太,难道是江聿的奶奶不喜欢他妈妈?
但也不至于吧。
反正……自己就不被喜欢。
这么想着,夏知笙又往嘴里塞了一把樱桃,鼓着腮帮子,有种闷闷不乐感。
夜间十点,江聿还未回来。
每一次回老宅,他总要晚归。
夏知笙打了个哈欠,有点忍不住生理泪水,带着浴巾进了浴室。
五分钟后,她从里面出来。
房间内,顶灯、侧灯、落地灯全部大开。
夏知笙脚步停住,眼中露出一丁点迷茫,她明明记得……刚刚自己好像没有打开这么多灯,因为觉得晃眼。
稍不注意,便骤然被攥住手腕。
往旁一拉。
夏知笙落到一个胸膛上。
江聿顺手拿过她手里的干毛巾,在她头发上擦了起来,原来是他回来了。
夏知笙眨眨眼:“今天好像早了一些。”
以往,江聿回老宅,都要0点以后回来。
她很少能等到他。
就比如上次生日,夏知笙也是午夜中途起身,披上衣服走出门,才在客厅看到晚归的江聿。
江聿圈着她,仔仔细细的擦过每一处湿漉漉。
“嗯,奶奶累了,我就提前回来了。”
老宅所在的庄园远离市区,距离不近,开车少说两个小时。看上去现在十点多,其实江聿八点就离开庄园,搭上回程。
夏知笙乖乖的趴在他怀中。
江聿动作很轻,她舒适的微眯起眸。
江聿见她这副慵懒如猫咪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眸色稍显暗淡,毛巾动作也慢了许多。下颌轻抬,咬了咬她的耳朵。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不是,老人家年龄虽大,精神极好,只是提起夏知笙,便不太开心。江聿不知该如何权衡两者之间的关系,便将人哄下,先行离开。
夏知笙被他咬耳朵的动作激起一阵颤栗,身体本能发软,扶着他手臂迷迷糊糊抬起头,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是错觉吗?
江聿好像心情不太好。
浴巾一角缓缓落下,江聿捧住她的脸,擦拭过后的毛巾被放在一旁。
或许是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夏知笙格外乖顺,伸手抱住江聿的腰,闭着眸,抬头和他接吻,鼻尖对着鼻尖,她全心全意的把自己交给江聿。因为喜欢,所以投入。
期间。
她听到江聿低柔的嗓音,包含着不知名情绪:“笙笙,我们以后要个孩子吧。”
江聿很少喊她的名字。
他好像只是顺口一说,又好像只是情欲驱使之下,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不知几分真心,几分放肆。
夏知笙却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浇得她彻体发寒,陡然僵住了所有动作。
第36章 对江聿而言,自己究竟是什么
有关江聿的亲人,夏知笙只见过一位。
领证前一天,江聿曾带她一同回老宅。她见到江老太太,对方是个严谨的人,见了夏知笙,话很少,全程皱眉,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喜。
在那之后,两人就没见过了。
确切的说,没有直接碰过面。
印象里的第二次,那时夏知笙搬进沁苑一年半。江老太太亲自登门。
夏知笙躲在楼上,江聿没让她出面。
但她隔着门,能听到老太太不悦的言辞:“江聿,当初我就不赞同你娶这个姑娘,你硬是要娶,可以。但你们现在是在闹什么?”
老太太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很是生气。
“结婚一年多,分居两室,像话吗?”
“江氏需要,我老婆子也需要。你们至少要一个孩子,这是我的底线。”
江老太太是个注重礼仪气度的人,但从控制不住抬高的音量,夏知笙就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整栋别墅的空气徘徊着冷斥声。
夏知笙背靠着门,听的一清二楚。
这场对话不欢而散,江老太太不知何时离去。
夏知笙身后的门被打开,她下意识扭头,跟江聿对视上。江聿看了她一眼:“奶奶说的,不用放心上,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你。”
江聿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稀疏寻常的事。
那时他们关系也还没有软化到这种程度,夏知笙依旧在怵着他,说话细声细语,少有主见。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问一答。
江聿很少找她说话,她更不会主动开口。
只是在江聿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夏知笙破天荒的伸出手,拉住了他。
江聿回头。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拉住他。
夏知笙低着头,捏着他的袖口,声音很小,但却足够让人听清楚。
“……我可以的。”
在答应这桩婚姻的时候,夏知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们虽然是交易,但却是没有限期的永久合作,交易是真,夫妻也是真。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那天晚上,他们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
而后延续至今。
或许其中包藏着江聿的九分真心,百般呵护,但夏知笙却是毫不知情。
在她看来,自己只不过是运气好,被江聿挑中作为结婚对象,从路边捡回家。
她甚至不比流浪狗好到哪里。
只因为听话,因为一无所有,因为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没有威胁。
得到江聿的施舍。
而老太太的话,才是促使他们亲密无间的源头。那才是他们最初同房的原因。
久违的回忆浮上心头。
夏知笙垂落的睫毛轻颤,在那一瞬,感受到莫大的无力感。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无法确认江聿的心意。甚至他们连做这种事,原因都不纯粹。
对江聿而言,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听话的妻子?是责任所在?还是可以替江氏生下继承人的伴侣?
他到底有没有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真心的喜欢她。
江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她脸色有点白。江聿眉心蹙紧,伸手想去看看夏知笙的情况。
“你状态不对,是哪不舒——”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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