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长老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自己师兄这样,冲虚道人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灵虚道长的肩膀说道:“若真的和雁回有关,早晚你们都有相见之日。”
“先把这里的事禀告给掌教师兄重要。”
灵虚道人只能点了点头,朝一边的大树下走去。
冲虚道人指派完各弟子应该做的事,走了两步,回头却发现君无渡还站在那堆黑色的痕迹前。
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神情,让人无法看的分明。
“玉宵,你在看什么呢?”
君无渡没说话,像个木偶似的摇了摇头。
冲虚道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南枝呢,她不是一直与你在一起?”
“死了。”君无渡低垂的睫毛颤了颤,语气却平静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没有一点的伤心难过。
“被魔族杀了?”冲虚道人看向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有些不能理解地问道“这些凡人你都能救下这么多,她怎么会死?”
广袖下的手微不可查地蜷了蜷,面色却仍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
冲虚道人虽然不知道南枝在君无渡的感情有多深厚与否,但是为了给她拔出心魔,能让玉宵离开待了上百年的天玄宗,那证明这个弟子在玉宵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见君无渡不说话,糙老爷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说了句“生死有命,你也别太伤心了!”
本以为君无渡还是不会搭理,结果他却倏地抬起了头看向冲虚道人。
“我为什么要伤心?”
“南枝毕竟曾经是你的弟子,我以为……”
“我不伤心!”君无渡清冷的语气打断了他“救一人而舍众生是恶。”
他要救那么多凡人,舍弃自己的弟子的他没有错!
天地不仁,苍生为念,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错!
他坚定不移地告诉着自己,可是心里却好似听到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如果那个人是你最重要最爱护之人呢,师尊你也能为了不相干的旁人而舍弃她的死活?”
“我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无法保护,那我修炼是为了什么呢?”
一人不救如何救苍生?师尊,从今以后我要走我的道!”
他睫毛狠狠地颤了颤,摇了摇头,像是重复又像是再次告诉自己一般“我没有做错!”
冲虚道人看着君无渡,总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问道“玉宵,你没事吧?”
“我很好!”君无渡抬起头看向他,神情看起来正常极了,他甚至还略微弯了弯唇角,看起来似乎是在微笑。
冲虚道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想多了。
修真之人早就见惯了生死,更别说玉宵这样坚若磐石的心性,一个弟子而已,怎么可能影响得到他?
他放下心来说道“没事就好,那我再带人去看看有没有魔族的踪迹。”
城中的事告一段落时已近黄昏,建筑烧了大半百废待兴,无数的事情等着重启,只是这些与修真之人没有任何关系。
赶走魔族救下凡人的性命修真者们就完成了使命和责任。
在心惊胆战的凡人们目送下,仙风道骨的众人踩着自己的法宝相继离去。
只有君无渡与众人背道而驰,冲虚道人立刻问道:“玉宵,你不随我们一同回去?”
君无渡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提步继续朝前走。
“你去哪里?”
“渡渊山。”
冲虚道人站在原地立刻说道“南枝已经死了,你要回山上去做什么?”
君无渡脚步顿了顿,动作缓慢到僵硬地回头看向冲虚道人,脸色平静地说道“我去拿一些行李。”
“那我们随你一起去。”
“不必。”君无渡说完,转身朝城门走去。
直到看着他走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他竟一直没有御剑,那架势甚至好像准备就这样走下去一般。
冲虚道人偏头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玉宵哪里不对?”
灵虚道人明显注意力并不在这里,兀自想着事情的他这才向君无渡看去。
君无渡一向极重风姿仪容,一动一静皆如竹如松是年轻修士们心中的楷模。
而此时,他的双肩竟然微塌着,那拖长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一股寂寂的萧瑟。
“师弟看起来确实和往日不一样,以往受再重的伤也第一时间像是整理仪容仪表,如今都过去了小半日,他却好像并不在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灵虚道人只能说到“可能是受了伤!”
“你说得对,他这个人受伤再重都不可能说出来!”冲虚道长点了点头“本来就重伤未愈,此次又强行和魔族一番恶战,还护住了那么多的凡人,受伤也是在所难免。”
“只有等他回天玄宗,让惊鸿再给他好生检查一番。”
收回视线,一行人朝天玄宗的方向飞去。
君无渡没有御剑,明明那么短的距离只要御剑几息时间便能到达山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御剑,就像个凡人一样慢慢地走着。
路过东市的那条长街,以往热闹的街上挤满了小贩,各种各样的小吃吆喝声,而如今到处是残垣断壁焦土黑炭。
路过那条拱桥时,拂堤两边的柳树大多被烧死了,只剩下那座拱桥依然屹立不倒。
君无渡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像是不想再多看似的提步朝前走。
沾染着灰尘的白靴一步步踩在黑土上,变得恶心肮脏,君无渡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继续缓缓走着。
来到了长街的中间,他抬眸看向已经被烧焦的大树,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这里曾经有一家烤肉摊,卖着廉价辛辣的酒。
南枝最喜欢吃这里的烤羊肉,说是蘸料特别香。
不过他却觉得太腥,一口也未曾尝过。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又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一里路,偏头,看向那坍塌的墙壁下露了一半的灶头。
大火将其余东西都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勉强能看得出模样的锅碗瓢盆。
他视线缓缓挪了挪,他记得灶头不远处靠墙的地方曾放着一张矮木桌以及三个木凳,他和南枝坐在上面吃过馄饨。
她总是喜欢吃些街边的不干净食物,甚至还会朝碗里加许多辣椒,也不管烫嘴,很快就能连汤汁都喝完,然后就会把注意打到他的碗里……
君无渡看着那焦黑的地方出了一会神,倏地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收走了视线毫无留恋地继续朝前走去。
怎么会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呢?
人死便死了,又有什么好回想的呢?
他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
出了城门,再行十几里路,便来到了树木葱郁的渡渊山山脚下。
翻过两座山头,踏过一条清澈的小河,穿过竹林,便能看见几间屋子。
周围除了鸟鸣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仿佛是被人遗弃的地方,在青山抱脆中也依然显得破败萧条。
这一刻,君无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这么个狭小破败的地方住了那么久的时间。
他皱着眉推开院门,踏上第三步青石阶梯时,他提起的脚步收了回去,他甚至朝旁边动了动脚步,像是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阻挡着他,好像那个地方坐着什么人。
微垂的睫像是不堪重负地抬了抬,他收回视线,快步到近乎仓皇地朝着左边的屋子走去。
推开门,看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明明能瞬间放入乾坤戒里,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会选择一件件地收着。
翡翠琉璃杯……只是一对翡翠琉璃被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另一个去哪里了呢?
君无渡僵硬地偏了偏脑袋。
突然想起那夜坐在窗户下为他缝补衣服的南枝。
摇曳的烛火下,她恬然又安静,就像凡间等待丈夫晚归的普通女子……
明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明明只是个微不足道得不值一提,可是君无渡却到现在还记得她在抬头看见他时眼里绽放的惊喜。
那时候他和她相依为命,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翡翠琉璃杯像是突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烫得他指尖疼痛难忍倏地收回了手。
阖了阖眼,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
南枝已经死了,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凉薄冷硬。
修真界每天都会有人丧命,南枝只不过是他的其中一位弟子而已。
死了便死了,他可以再收新的弟子,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收无数个很听话的弟子。
只是当他弯腰去收金丝楠木矮塌时,却看见南枝在上面打滚。
发丝都乱了,唇瓣嘟着“师尊,师尊,你这矮塌太硬了,你得多加点厚厚的褥子,这样躺在上面才会舒服。”
君无渡瞳孔倏地一颤,他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无法遏制地缓缓地朝她伸出手,当他的手眼看就要触及到那白皙丰润的脸颊时,一切的光亮突然就消散了。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让人窒息的黑暗里。
第60章
君无渡倏地收回手。
下一息, 他没有了一点耐心,像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一般,广袖一挥, 所有的物件全都入了他的乾坤戒。
他转身毫无留恋地朝门口走去。
行李既已全部拿走,破败的地方也没有了再存在的必要。
站在院子中,一枚烈火符出现在了君无渡的指尖。
只要默念口诀,符箓便会让这破败的地方变成焦炭, 不复存在。
此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 带了深秋冷意的夜风吹皱他脏污的长衫,撩起了他如墨般的长发, 露出了他紧绷得犹如利剑的下颌。
他抬眸,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居住了大半年的地方。
像是已经看到了火苗窜起后, 这里化作焦炭黑灰的模样,就像那场烧死南枝的大火……
拿着符箓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却又短暂得好像只是因为山风太过凌厉, 吹动了符箓而已。
可是, 下一瞬,黄色的符箓消失在了指尖。
君无渡转身大步离去,衣摆急速翻飞间他决绝得毫不回头, 就连下了禁咒时都没有再回头, 干脆利落得没有一点留恋。
天色渐亮时君无渡回到了天玄宗, 踏入春山烟欲收看到满眼的锦叶晚绿时他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百年对他来说不过像弹指一挥间, 可这次明明出去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竟好像离开了许久。
他在纷纷扬扬的梅花雨下站了许久, 直到陡峭的寒风凉透了骨缝,他才缓缓提步朝里走。
他一身脏污, 一双看不出颜色的长靴在大殿回廊上留下了一串串的乌黑脚印。
可是他却并不在意,又好似根本没有发现一般。
直到回到屋子里路过铜镜时,他倏地皱了眉头。
连连念了十多次洁尘决都还嫌不够似的,转身穿过回廊来到了后面的莲池。
脱衣衫时,那些早已干涸的血液将衣衫与伤口粘连在了一起。
起初他还忍着,可是到了后来,他没了耐心,咬着牙生生地将衣衫从伤口中扯了下来,连皮带肉,鲜血顿时又冒了出来。
尖锐的剧痛让他浓密的睫毛簌簌颤抖着。
可他脸上却依然冷得没有一丝动容。
他甚至不管不顾那浑身血淋淋的伤口径直就走下了池子里。
这池子是天然形成的万年寒潭,即便身体完好无缺没有任何伤口,被这样的寒水浸体也会难受异常。
更别说如今君无渡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皮开肉绽血肉翻飞,在这样刺骨的寒冷里裸露的伤口就像是被万千的尖针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扎着。
他低垂凤眸,任由着刻骨铭心的剧痛席卷全身。
直到洗去一身脏污,直到骨头缝都渗着凉意,直到那伤口已经疼到了麻木,他才缓缓扶着边沿站起身。
高大修长的身躯缓慢地走出水池,他低头喘·息时,修长莹白的脖颈青筋暴突,好像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
伤口的皮肉已经泛了白,穿上衣衫时他的手指颤抖得连带子都系不住了。
扶着扶手一步步朝前殿走去时,他走得很慢很慢,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薄雾袅袅中君无渡终于走到了偏殿。
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他闭上眼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时,过了不过半个时辰他便睁开了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应该监督弟子们的功课。
下一息,他缓缓起身穿上外袍,直到衣领叠得又高又紧确定没有任何纰漏时,他来到了炼剑石旁。
只是似乎他来得太早,这里竟没有一个弟子。
他负手站在悬崖边上,望着烟雾缭绕的山间,看着太阳一点点地从天边升起,直到天光越来越亮时,终于传来了嘈杂。
他回头,看见三三两两的弟子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一看见一身黑衣的君无渡时,这些人明显愣在原地,呆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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