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绝情的背影,岑子矜愤愤地揉着眼,“师尊好狠的心!”
“人死罪消……连我们私下祭拜都不让!”
“他就这么讨厌小师妹吗?”
望着君无渡消失的方向,晏元询叹了口气,“师尊的道心坚若磐石,我们若是哪天死了他也不会有一分难受。”
达到君无渡这样的修为,五感更是灵敏。
两人的声音即便再低,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里。
难受?
可笑至极,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难受?
男人的下颌紧绷,侧脸冷得像是冰封万里的北之巅。
君无渡很正常,比平日里更正常。
每个早晨,他会出现在炼剑峰指点弟子炼剑,语气淡淡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惹得炼剑峰人满为患。
他甚至破天荒地出现在了饭堂,惹得平日里吵闹吵杂的地方安静如鸡,他却像是毫无所查地把辛辣重口的菜打了一桌,被呛红了脸时他却任然执着筷子像是不肯放弃。
有弟子小心翼翼地递上茶水,他居然会冲对方笑一笑,虽然因为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而显得有些可怕。
他甚至会出现在岑子矜和晏元询的小院里,一点点耐心细致地教授他们心法剑术。
他像每个其他长老一般,不再高高在上让人仰望,不再冷漠锋利,让人不敢靠近。
整个天玄宗的人都在欣喜,除了惊鸿长老,每一天替君无渡把完脉,她的眉头就会皱得更紧。
她甚至发现,君无渡自从受伤回来到现在一次也未曾修炼打坐,甚至他会整宿整宿的站在那片梅林下,从黑夜到清晨,从回来到现在足足十一天的时间,他都未曾阖眼了。
直到十八针扎完的那一天,惊鸿长老发现他的脉象已经更加紧绷枯涩,坚硬得宛如琴弦,甚至已经出现了大凶的结代脉!
气机淤滞脉气不能衔接,脏腑之气则会越来越衰微,若是不及时拨乱反正,必定气血逆乱,宫城动荡!
她不动声色地回到朝霞峰,立刻配了药,甚至加了几味具有镇惊安神的灵草。
她甚至亲自煎好送到了问仙峰看着君无渡饮下。
然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随便找了个由头留在了偏殿。
等到天光渐暗时,终于看见那一直不肯阖眼的君无渡坐在矮塌下撑着脸颊睡着了,一头墨发被风吹得如水般微漾。
看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惊鸿仙子叹了口气,施了法术把他送到了床上,她又轻手轻脚地点了安神静气的熏香,这才关上门提步离开了春山烟欲收。
在她想来,这一夜玉宵怎么也会好好睡上一觉。
夜色越来越浓时,床榻上的人眼球滚动呼吸愈来愈急促。
“师尊,师尊……你醒醒呀!”
君无渡缓缓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让他瞬间哑声。
“师尊,你怎地还在睡觉。”见他不动南枝面露不满,不过旋即又眉开眼笑地扬了扬手中黑漆漆的东西说道“师尊你看,这是神凤鸟蛋,他们都说这神凤鸟蛋是世上最鲜美的蛋,你快起来尝尝呀。”
她说着把蛋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地坐起身,正要伸手接过时,南枝却突然又收回手,一脸俏皮地说道“师尊你等等,我先给你剥开。”
“师尊你不要看这蛋黑漆漆的,但是里面可干净着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黑色的鸟蛋上敲了敲,果然露出了白白的蛋白。
她垂着眉眼,认真地剥蛋“师尊你总是觉得重口腹之欲对修行不好,可是你已经这么厉害啦,也应该享受一下这世间的美食了。否则来这人世走一遭,什么都没尝什么都没有吃就成为了仙人,若真的无欲无求了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剥好了,师尊快尝尝。”光滑白嫩的蛋举到了君无渡的面前,她杏眼泛着潋滟波光,嘴角翘着欢快的弧度。
在一片欣欣的明媚阳光里,君无渡恍惚地发现南枝还活着,原来那些都是一场梦。
真是好笑,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或许是这样的想法让他没有如往常那般拒绝,而是伸出了手。
可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上那白嫩的鸟蛋时,一切光亮都粉碎了,像是撕碎的纸片一样四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南枝……”君无渡愕然了一瞬。
南枝垂下手,看着在裙摆处蔓延的火,她冲君无渡笑了笑“师尊,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他从椅子站了起来,清冷的嗓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他伸出手去拉她,可是南枝却缓缓地朝后退去“对不起啊师尊,以前我太不懂事了给你惹了那么多的麻烦。”
“以后不会了,师尊……”
南枝一双杏眼是清澈的,就像阳光下欢快流淌的小溪,泛着粼粼的波光,让人看着她就觉得心生欢喜。
可此时的笑却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得君无渡心口疼得几欲窒息,他眼中闪动着剧痛大步地去追去“你要去哪里?”
她和他那么短的距离,可是君无渡怎么追都追不上。
他看着大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全身,君无渡脸上的血色尽失,而南枝还在笑着说“师尊,你说过要为我寻一把适合我的剑,现在我已经用不上了。”
“师尊,再见啦……”
“南枝,你给我站住……南枝……”
黑暗中,君无渡倏地睁开了眼,眼尾滑过一滴冰凉。
惊鸿仙子在第二日来到春山烟欲收为君无渡疗伤时,房间哪里还有人。
只有八仙桌上落了一张纸条“出门几日,不必担忧。”
惊鸿深吸了一口气。
揉碎了纸条。
天之南,南之巅,有一处荒渊冢。
此山绝高,宛如利剑直插天际。
有踏遍五合八荒的好事者,写下的天下名山大川中,荒渊冢被称为绝顶,放眼天下无一山能与之争锋。
此山如此名,乱世嶙峋,寸草不生。
而此山千年前有铸剑大师深居在此,打造了无数法宝灵器。
更有传言他带着妻子的尸身跳入了铸剑池,以血肉神魂铸成了两柄绝品神器。
其中一柄便是君无渡手中的不妄剑。
荒渊冢有守剑人,传说千年未曾出世,修为已至臻境。
千年来,无数修真者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能最终登上荒渊冢的人也唯有君无渡一人。
而此时,他没有御剑,而是徒步走着。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靴很快染上了脏污的泥土,走到累了他会随意坐在一旁歇息,然后再慢慢地朝上走。
。
大山孤绝,即便高大的身姿也被吞噬得宛如渺小的落叶。
越近山顶,那飓风更是无常。
时而大风起兮,飞沙走石,衣袍猎猎作响时高大的身躯也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只要这风再大一点,就会随风飘去消失天际。
吹起的尖锐石子一颗颗刮过脸庞,划破皮肤后留下了道道血痕,顶风而走的单薄身影却像是毫无所查,又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继续前行。
有时候风太大时,他会被吹得踉跄倒退,最后摔倒在地朝山下滚落,为了抓到支撑,双手被粗砾的石头磨得血肉翻飞皮开肉绽,指尖都生生折断。
飓风更是会掀起巨石,把君无渡一次次卷到空中,再重重砸在尖锐的乱石之上,喉咙的血越聚越多,可他只是死死咬着唇,生生咽下。
一次次的寻返往复,日升月落,月落日升……日月在他头顶交替了一次又一次,。
无论摔落多少次,无论身上添了多少个伤口,任凭鲜血染红了一路,他却并没有想要放弃的想法,一身破碎还在踽踽前行。
发丝乱了,衣衫破了,浑身是伤,就连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也是伤痕交错血迹斑斑。
暗香罗浮,玉宵仙尊,多么的谪仙人,
而此时,他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玉宵仙尊了。
足足五天五夜后,浑身脏污的男人终于走到了山顶。
头发散乱,破烂的衣袍带血,然后他站在晨曦的朝阳中朝着那空无一物的山顶拜了拜。
“洪老,在下来求剑。”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茫的上空响起“我记得你,百年前你曾来过。”
“嗯。”
“千百年来,你是第一个两次登顶之人。”洪老像是感叹了一声,顿了顿问道“你带走的那柄剑可取了名?”
“不妄剑。”
“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顿了顿“明知如此,你为何还来?”
“我曾答应过一人,要取得一柄合适她的剑。”他垂着睫,沾了血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脸颊之上,他的神情却平淡的像是在与人讨论今日的天气。
“既如此那便进吧,能否求得自看你的缘分。”
“多谢!”
话音一落,那虚无之地,竟然凭空显现出了一座巍峨石殿,而那紧闭的石门也缓缓在君无渡眼前打了开来。
君无渡提步慢慢地走了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大殿中那炼剑池。
心诚身诚,入荒渊冢者但凡使用灵力便是身不诚。
不入炼剑池者,者心不诚。
以身饲剑不以灵力抵抗,即便是大能者也一样九死一生,这便是千百年来除了君无渡以外无人能求得一剑的原因。
求剑者要么死在了登山的路上。
要么意志不坚死在了炼剑池中。
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无数飞剑从四面八方飞来,如潮水般瞬间刺破了君无渡的身躯,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痛是致命的,就好似身体被无数的剑把血肉一块块剜掉,就连毫无保护的心也没有放过。
疼痛到达顶点时,即便是君无渡也压抑不住闷哼声从喉头遗出,浑身颤抖到了极致。
而这样的折磨还是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
直到在白光散去的一瞬,一柄通体血红的剑静静漂浮在了虚无的黑暗中。
握着剑,男人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
那笑容慢慢地从嘴角蔓延至眼角,就连那双一向深不可测的凤眸都染上了细碎的光亮。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炼剑池外,那已经归于平静的炼剑池里陡然响起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行、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不顾身体从内到外的破损有多严重,他御剑离开了荒渊冢一路朝北飞行。
一直到渡渊山能远远地看到那座竹屋,他带血的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点点笑意。
临近院子时,他好似才发现自己衣着不妥。
南枝若是看到这样的他,一定会担心追在身后问东问西的。
她总是如此的聒噪。
他似乎想要露出讨厌的神情,嘴角却克制不住地弯了弯,一双疏离冷漠的眉眼,此刻竟像是春风佛过梅林,扬起了漫天的花瓣,让那着墨极浓的眉眼勾像是被温柔的水氤氲,染上了一丝缱绻的温柔。
给自己念了足足有四五遍的洁尘咒,然后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结果下一息又被染出了猩红点点。
他剑眉微微一皱,干脆又给自己换上了一件黑色的衣衫。
如此南枝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只是他把几间屋子都找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南枝。
南枝去哪里了呢?
难道她回天玄宗了?
一定是了,她最喜欢那里的梅花,总是会常常躲在梅花树上,趁他走过时她会突然跳下来,企图吓他一跳。
偶尔也会趁着他从梅树下走过时,抱着树枝就噼里啪啦一阵乱摇,直摇得梅花簌簌掉落。
“下梅花雨啦,下梅花雨啦……师尊你看好漂亮。”
眼眸中似还残留着她捣蛋时的古灵精怪,君无渡抿唇笑了笑,像是不知疲倦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拖着被血水浸透的黑衫又不眠不休地赶回了天玄宗。
一踏上春山烟欲收,他的脚步失了往日的从容端方,急切地步入梅林。
可是找遍了梅林,却没有找到南枝的身影。
她又贪玩跑出去了吗?
他站在梅树下偏了偏头。
然后,他看见几位长老朝他走了过来。
他站在那株最大的梅花树下,朝鸿轩上人问道“师兄,南枝呢?”
几位长老面色诧然地互看了一眼。
隐隐察觉到了君无渡此时的状况不太对劲,最后还是惊鸿仙子放软了声音说道“玉宵,南枝她已经死了。”
“南枝死了?”他凤眸红得如泣血一般摇着头,浓睫像是承受不住似的颤抖得厉害“不不不,她怎么能死?”
他说过要护着她不再让她一个人,他说的承诺都没有做到,她凭什么敢死,她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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