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牵着甲胄注意看车,有事给我打电话。”迫近手术时间,邢则语速极快。
见他要走,辛怡无法遏抑心底惴惴,将人叫住,“那个……刚刚我听到,你要去相亲?”
一霎间,邢则眉宇拧绞,心头无端袭上心虚,“你听到了?你不要听我那朋友胡说,我没有相亲打算,哪怕是过去有过经历,那也是被迫的。”
辛怡心安,意识到自己问题出格,掩睫“嗯”了声。
牵上甲胄,走出医院时,辛怡仍在懊悔,胸腔似被泡水棉絮填实,整个人又堵又闷。
就算是邢则真就跑去相亲,她也不该过度敏感,一个不妨,打草惊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有点丢脸。
听到邢则要去相亲那一刻,她真心实意地失落不安,对他生出点仿佛受到背弃的怨念。
意味着什么?辛怡不愿去深想。
万幸,邢则窍窍皆通,唯独感情那一窍阻塞不畅。
还好……
快递仍是老规矩,被物业管家移送到家门口,上次事情发生后,辛怡第二天一早便联系物业,付费安装上摄像头。
辛怡先牵着甲胄去在小区溜一圈,小狗也有交际,需要标记地盘。
逛得差不多,远远听到救护车尖锐鸣笛声。
车子疾驰进入小区,蓝白灯光交错闪烁,避免阻碍行车耽误了救援,辛怡牵着甲胄绕去小路。
甲胄兴奋探索新路线,等他们走回楼下时,远远看到楼前乌泱泱围了不少人。
担架从单元门里面抬出来,几个医护人员模样的人有条不紊推着担架车,将人移送进医疗舱。
车开走,人也散尽。
蓝苒全程围观,扭身恰巧撞见归家的辛怡,立刻目露诡秘笑容,去牵她的手,将人牵进楼道里的消防通道,这才放心议论:“你楼下那位,吕彩凤,刚刚被救护车拉走了。”
辛怡吃惊,“她身子骨看起来挺健壮的啊?”骂人的时候尤其有劲。
蓝苒放下斗牛,丢给甲胄,两只狗互相嗅闻。
“好像是拆快递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拆了一桶蚂蚁,人老了,猛地一吓,心脏受不住,幸好没晕,自己打的急救电话。”
辛怡呆若雕刻,冷汗涔涔,声音颤着,同蓝苒确认:“吕彩凤看到蚂蚁,被刺激的心脏病发?”
蓝苒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抱起牛牛告别,“我也只是听说,她住院治疗好啊,你们一整栋楼都能清净几天,我先回去了,今天我老公下班走,我们约好出去吃。”
辛怡怔忡不已,有种祸事临头的感觉。
第一反应就是给邢则打电话,听他出主意,手机掏出来,猛地想起,这个时间,邢则应该在手术台上,没空接她电话。
辛怡掐了掐掌心,拉着甲胄上电梯。
回到家门口,意外看到物业王师傅,他手拿扫帚,正勤勤恳恳做清扫。
“小辛你回来啦?”王师傅热情不减,眼角笑出褶子。
以往他们会攀谈几句,今日辛怡怀揣心事,简单同他颔首。
眼睁睁瞧见王师傅扫了一簸箕蚂蚁干,辛怡眼皮猛跳。
事情经过直接明了,吕彩凤应是故技重来,趁着她在外上班,偷偷上楼来拆快递,可能是做事情太专注,没堤防他们楼道里最新安装的监控,拆开快递看,发现是蚂蚁,心理上没准备,当场吓得心脏病发。
王师傅仿佛没注意到辛怡异状,乐呵呵同她说话:“这个吕彩凤啊,人猖狂惯了,乱翻人东西,这次吃个大亏,以她的脾气,倒霉的是那个苦主,怕是要被赖上。”
辛怡捏攥手指,脸颊血色尽失,她太慌张,太没经验,情绪挂在脸上,一眼洞悉,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那怎么办,苦主多无辜,人家买个东西,哪里能想得到,有人会这么没素质,随意乱翻别人东西。”
王师傅扫走半撮子蚂蚁干,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根烟,也没点,掂转在指间把玩,“这垃圾啊,我们物业要送去统一焚烧,你再看看,最近天气返潮,细菌滋生,最好用消毒液把楼道里外喷一喷,弄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环境整洁点,心情也好。”
言尽于此,辛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道过谢,帮忙从家中拿个垃圾袋,递给王师傅时讷讷嘱咐,“那……麻烦您烧干净点。”
邢则结束手术,天色彻底转黯,他步履疲惫,靠在轿厢壁上,左两下,右两下,小幅度转动脖颈。
门滑开时,刺激气味冲鼻而来。
邢则没有准备,松松握拳抵在上唇,轻咳两声。
辛怡听到动静,头都没转,仍旧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你回来啦,回去洗洗脸,精神一下,我炒两个菜,马上就能开饭。”
灯光朦胧,劈丝拆缕,须蕊般软柔柔,辛怡被圈留,被装裹,裱在以星夜为底色的画框里。
邢则微怔,轿厢门眼看滑闭。
辛怡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邢则回神,慢条斯理按下开门键,从从容容步出电梯,见她手上拿着消毒液,忆及前情,皱眉问她:“在做什么?”
辛怡将口罩往上提了提,深吸一口气:“毁尸灭迹!”
邢则:“……”
辛怡垮着脸,怏怏不乐:“你的蚂蚁蒸蛋吃不上了。”
想起这茬,邢则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抽,差点忘记,前些天因为红腹锦鸡影响,他对蚂蚁渴望强烈,甚至于提出想吃蚂蚁蒸蛋,现在回想,他自己都觉得过分,强人所难。
邢则的脸色一点点暗下去,黑历史又添一笔,这让他更没办法同辛怡坦诚自己。
辛怡絮絮说起前因,检查过角角落落,一再确定没有留下痕迹,手背蹭了下脸侧汗珠,跟着邢则往家走。
“吕彩凤真过分,随便拆人快递,自己被吓得发病,王师傅提醒我,老太太可能会跟我没完,我赶紧把痕迹都消除掉,希望麻烦别找到我头上,我太无辜了。”
邢则安抚她:“追究缘由的话,责任应该在我身上,不用怕,你实话实说就行。”
辛怡沮丧,漂亮眉眼沾染愁色,“她要是赖上你怎么办?”
邢则自信挑眉:“总有办法,打官司我有律师朋友,想要钱的话,我有很多钱。”
辛怡:“……”
她无言以对,学着邢则,闷闷“哼”一声。
见她学得惟妙惟肖,邢则发笑,视线瞟到她头顶。
辛怡今日照旧挽的丸子头,做清洁时动作太大,发苞松散,支棱出来一缕,随着她轻快步伐一翘一翘。
邢则手指动了动,眸光不受控下落,鸦黑羽睫茸密卷翘,很像是蒲公英的冠毛,乘风飘零时,也不知道会去哪里植根,择何处安家。
察觉到自己气息转热,邢则闭了闭眼睛。胸口那片空荡的沃壤,似在待风停,盼雨泽,静候着等胚种,野心勃勃要去栽一片春。
邢则蓦地想到,今天是植树节。
“你刚才笑了。”辛怡突兀出声,视线在他脸上小心瞄一圈。
邢则回神,按了按眉心,帮辛怡提上清洁工具,并肩而行,他含糊答:“是吗?可能吧。”
辛怡没听出来的是他的声音低磁沉哑,与往时不同,她确定:“笑了,你今天心情很好?”
放下东西,邢则又一刻不停转去卫生间洗手,“还好。”
辛怡放心,“我还以为……我惹你不高兴了。”
邢则以为他说的是吕彩凤的事情,手上搓着香皂,隔着灯光,抬眸望向辛怡,“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还是生你的气。”
言语不自觉的柔软,反应过来话中另有他意,邢则神情一僵,好在辛怡心思不在这里,根本没去深想。
邢则松气。
本以为邢则心情转晴,直到,辛怡端来一盆蒸鸡蛋,上面密密洒了一层黑芝麻。
“蚂蚁蒸蛋吃不到,只能望梅止渴,我特意做的蒸鸡蛋,洒的黑芝麻,是不是很逼真?”
想到黑历史不断增多,邢则脸色倏然一黑。
……蚂蚁蒸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开的口……
辛怡敏感,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可见他神情阴沉沉,吃过教训,她哪感在风头上去点火浇油。
现在最好的方式便是缄默不言,默默扒饭。
沈熙如震惊:“邢院长竟然是这种性格?”
辛怡倚靠在床垫上,百无聊赖揪扯耳边碎发:“我现在不大能摸准他脾气,挺阴晴不定的 ,可能哪一句不对劲,就会触他逆鳞,好难啊。”
“怪不得当时我去打听时,那个护士会对我露出同情表情,他让你做黑暗料理,食材还是蚂蚁,是不是因为你的话,他觉得尊严被挑衅,故意为难你?”
想到这种可能,辛怡其实有点难过。
以她这段时间跟邢则相处的细节来看,他不像是这种人。
“我觉得他没有为难我……只是真的很想吃。”
沈熙如揭穿她:“你听听你自己的语气,你自己都半信半疑吧。”
两人聊着天,忽听一阵敲门声。
时间逼近九点,以邢则的处事风格来说,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来敲门。
辛怡挂断手机后,有所犹豫,披上外套,玄关灯没敢开,眼睛凑到猫眼前往外面看去。
走廊灯火明亮,通过小小圆孔,足以清晰识别到一道身影,是个男人,挺高大的,年龄大概在三十来岁,手上提着两个苹果。
男人可能是有所感觉,眼睛微微眯着,也往猫眼前探。
辛怡拊拍胸口,吓得后退。
门外男人高声解释:“有人吧,我是吕彩凤的儿子,关于今天的事情,是特意来赔罪的。”
说着,他将苹果提高,左右展示。
辛怡清清嗓子,“太晚了,有事你明天再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解释:“一整天都在忙我妈住院的事情,现在才抽出空闲,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替我妈道个歉,邻里邻居的,这次给你惹了麻烦,我这做儿子的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语气真诚,辛怡动摇。
眼看她的手都已经落到扶手上,隔壁,推门声响起。
邢则穿着家居服,抱臂倚在门口,甲胄探个狗头出来,朝陌生人龇牙。
“呦,这么大一条狗,怪吓人的。”
邢则拍拍甲胄的头,盯视男人,表情不大友好,“这么晚,有什么事,我来帮忙转达。”
男人讪笑,又一次把两个苹果托高,“我来道个歉,这事吧,是我妈做的不对,不过怎么会有人专门买蚂蚁啊?”
邢则目光从两个苹果上滑过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蚂蚁?”
男人有点急,“我真是来道歉的,这户人家的快递,被我妈拆了,起初我妈以为是中药,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死蚂蚁,我妈最怕这些虫子,吓得老毛病都犯了,到现在还躺在医院。”
邢则坚持否认,“她没买东西,也不知道你说的快递哪里来的。这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男人脸色遽然改换,阴森森将邢则盯着,腮帮紧了紧,连连点头说“好”,“来道歉还不承认,行,我这就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现在,根据吕彩凤儿子的表现,辛怡也察觉事情不对劲了。
她惊魂甫定,脸色煞白。
第25章
不多时, 邢则轻轻来敲门。
辛怡板开门把手,受到了点打击,眼睛看起来更为水润, 就是小可怜一个。
甲胄挤进来,大尾巴往她身上扫, 辛怡急遽跳动的心脏被毛茸茸安抚到,逐渐趋于正常。
“吓到了?”邢则嗓音很醇很柔,如同果酒,闷在空气中,酦酵出沁心沁肺的甘。
辛怡心弦被拨了拨,她抓抓耳侧, 小幅度点点头,“刚才那人是不是故意的,想到我不会承认, 于是带上礼物, 装作道歉?”
回想那两个蔫了吧唧的平果, 辛怡觉得可笑又后怕,如果当时不是邢则先一步开门,这么晚,等待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邢则没有给出确定答案,垂首检查辛怡家的门,“吕彩凤是老住户, 以前在小区里作威作福, 到处惹事,找人麻烦, 你没见他儿子特意登门致歉。”
辛怡吐槽:“就他提溜的那两苹果,比他妈的脸还皱。”
邢则被逗笑。
窗帘没拉, 窗外黑黢黢的,时间实在是不算早。
“知道苍鹭吗?”邢则拽住甲胄耳朵,顺便发问。
“一行白鹭上青天?”辛怡眨眼。
邢则又笑:“虽然都是鹭,也同为鸟类,可它们品种、科属不同。苍鹭很聪明,会利用虫子,或者是游客给的面包钓鱼。与苍鹭一脉相承的还有黑鹭。除去鸟类外,鲸鱼也会利用诱饵捕食。动物界尚且如此,更何况具有更高智商,有着更复杂情感、经历的人类。”
“你是在提醒我,平时注意防范?”辛怡心口微暖。
邢则点头,“对,以后自己多留意,多观察,动物的行为凭基因、本能支配,决定人类行为的原因要错综复杂许多。”
可能很多人会不耐烦听教诲,辛怡不同,整个过程,她眼睛亮晶晶,乖乖交握双手,很有好学生风范。
她头顶发苞要支撑不住,眼看要松散,一缕缕头发搭下来,邢则好奇,那蓬松一团究竟是什么手感?
互道晚安,邢则牵走甲胄,主动帮辛怡关门,隔着门板嘱咐她晚上睡觉时多锁几道,以防万一。
脚步声走远,辛怡眉间神色欢欣,并没有被突发情况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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