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磨蹭了半个时辰,赵景程终于被他们送进了绛宁殿的寝宫内,俞霖热切地斟着茶水,笑道:“都怪那群该死的奴才,若是他们速度再快些,就不会耽搁陛下的好事了。”
赵景程无法拒绝,接过茶盏,冷眼看着俞霖,不做言语。
“大家都说陛下励精图治、内政修明,这不,在陛下的治理下朝廷上下个个儿都办事得力。”
俞霖抬了下手,另一位太监便呈上一盘印好了字的红木牌,此人语气姿态拿捏的恰到好处,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内务府的几个管事想为皇上分忧,特意为皇上想了林家二位公子的封号,请陛下赏眼一阅,若这些字中有陛下觉得合适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内务府?听着耳生,先帝在位时,哪曾用过这样的职位?”赵景程放下茶盏,眼底神色不明。
看着眼前侍候的宫人,越看越让她感到危险。
不知这内务府是何时设下的,她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三年前,陛下同意改稻为桑的国策后,便设有了内务府,当然还一并设下了其他职位,不过都为实行此国策之辅,不足为道也。”
俞霖将她手中空了一半的茶盏添上新茶,继续道:“陛下不必忧心,辟出这些职位后,至少让一些报国无门的有志之士有官可做。
陛下的国土广阔,钟灵毓秀者多不胜数。然官职有限,岂不让许多有志之士怀才不遇?因此圣君才设下内务府之职,职位虽小,但意义却是不凡。”
见她闭眼假寐,俞霖声音放柔:“陛下…陛下,您看给林家二位公子赐什么字好?”
此时屏风后映出两位身影,风姿不凡。
其中一位似乎施力不稳,镜台上的妆奁被应声打翻,一道温润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陛下恕罪,一时失力,竟无意将妆奁打翻,望陛下恕罪。”
赵景程徉装从梦中醒来,嘴角勾出的笑意冰冷,道:“不慎入了梦,无妨,叫下人进来收拾便可。”
眼神一转,漆黑如深潭之水的双眸看向俞霖,“封号之事还需多些时日斟酌考虑,择日朕会拟定,先退下吧。”
听到她的话,俞霖识相地付之一笑:“那奴先行告退了。”
他虽没能让赵景程为林府的两位公子定下封号,但今晚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待宫人将乱状整理好后,殿内站着的所有宫人便听从赵景程的指示一并退了出去。
“陛下,臣妾林落音…”
屏风后面传来声音。
赵景程声音冷淡:“二位公子不必多礼,只是圣君邀两位公子在宫中小聚罢了,并无封妃之嫌。且五日后朕定然将二位公子送还林府,还请二位公子稍安勿躁,不要多心。”
“多谢…陛下。”
“无妨,方才也需谢过你。”她靠在桌旁,为自己继续斟了杯茶。
虽然身心依旧疲惫,不过方才那几杯茶水下肚,她已睡意全无,看着一旁亮着的烛台,火光燃烧在她眼中。
屏风后安静了许久,另一道声音俏然响起,声音清冽,想来是林落音的弟弟林听竹。
“陛下,今夜天寒,可需添置些许衣物锦被,我怕您若染了风寒…”
“不必。”
她起身将近旁窗户支开,仔细观察了周边,目光暗沉,“今夜倒是难得安静。”
又是一阵沉默,她能听见屏风那边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林落音迫切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斗胆请陛下告知,慕柳…不,薛将军因何调离国都?”
薛羡柳被调离国都,名义是霖颐郡外敌骚乱,兵力不足。
实际是沈映宸为将她在朝廷上的话语权彻底消失,薛羡柳才被迫调离了国都。
朝廷握有兵权的臣子各有缘由,故意将此抵御外敌的事推脱到薛羡柳头上,各方施压,她也无能为力。
那边的声音等了良久,她无心回答,又想到了问话的人是薛羡柳的未婚夫,只好生硬的吐出二字:“御敌。”
她与薛羡柳知道其中阴谋,可又恐仪癸国借机入侵,权衡利弊之下只好派薛羡柳前往前线一探究竟。
她趁此收回了部分兵权,却也如沈映宸所愿,在朝廷上失去了一大助力。
没有薛羡柳在朝廷上开口,其他尚未培养起来的小官哪敢带头有所主张?
赵景程又抿了口茶,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目,感受来自屏风另一边焦虑的情绪。
屏风后的林落音是沉默的,他明白如今处境不同,他的母亲为圣君办事,以赵景程为媒介联系各方势力,是为自己谋利。
此番将他与弟弟林听竹送入宫中,更是欲从朝中重臣成为与皇权联系更深的皇亲国戚。
作为一国之君,如何顾及以往薄面为他解答此问?
想必他的薛将军此行只有凶多吉少。
林落音收了情绪,声音多了几分怯弱,但还是能听出其中渴望:“薛将军,何时能归国都呢…”
“不知。”
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是赵景程有意隐瞒,是她自己本身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不住了,林公子。”
“陛下能回答,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怎敢奢求太多?”林落音的声音缓缓落下,夜继续归于平静。
月色深深,有身影自屏风后踏出,步伐小心。
林听竹蹑手蹑脚抱出柔软暖和的大氅,轻轻的盖在赵景程身上,动作轻柔,在原地驻足片刻后,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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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秋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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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程一夜未眠,天刚刚泛上白光,就踏出了房门。
起身时,她看了一眼林听竹夜里披到她身上的氅衣,心中觉得异样,又说不好那人存的是什么心思。
没再多想,她将氅衣推至一边,踏出了殿门。
见赵景程踏出了殿门,在殿外候着的太监鱼贯而入,准备着洗漱、穿衣等事宜。
“陛下,今早在这用膳么?”一名太监向她问道。
“回常清殿。”赵景程接过帕子拭手,声音冷漠。
洗漱完成后,她坐上了回常清殿的暖舆,正打算合眼休息,暖舆却忽然停了下来。
有太监的声音从帘外传来,语气谨慎:“陛下,昨晚的那些奴才怎么处置?”
“让他们退下吧。”
听到了回答,问话的太监似乎沉默了片刻,片刻之后回道:“是,陛下。”
奴才么?她不大记得清了。
说这话时,她语气中不乏睡意,随意回了一句,继续阖眼补觉。
几番辗转,终于到了朝廷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自薛羡柳前往霖颐郡后,赵景程就对上朝感到十分反感。
每次上朝,她听到的不是武官抱怨兵马粮草不足,要求招募士兵,补足粮草;就是文官死死盯着国库,想要让她在买田种桑这处多拨些银款,甚至还妄想让她直接下令强征田地。
最后二者定然会在征兵这一问题上大吵特吵。
她无法解决,只能冷眼观望着朝廷上的闹剧。
但她同样明白,这些事不出定论,迟早有一天她会被这场闹剧拖下皇位。
皇座之下的争论仍在继续。
“陛下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我朝炀国上下国泰民安,生活富足,如此世道做甚么招兵买马?不过徒增百姓负担,要想我朝炀国更加昌盛,自然是要将精力放在改稻为桑的国策上。
改稻为桑推行至今,收益不必多说。反观你们武将,小小的边疆动乱,居然让朝廷一连派了三次兵,连薛将军都派了过去。”
说着,站在百官首位的女人摇了摇头,“如今还要让朝廷拨钱粮招兵买马,敢问高钰高将军,朝廷拨的银两是砸哪去了?”
说这话的便是林家二子的母亲林丞相——林业毓。
自从改稻为桑这一政策实行后,她捞了不少好处,为了这些好处,她不会放弃推行此策,自然在此处十分偏袒。
前几日还上奏已与韶音国谈妥了一笔丝绸生意,又拿急需拿钱买地的理由向她施压。
“你们文人就是目光短浅,国如何能一日不防?!自三年前改稻为桑推行起,兵力就从四十万缩减至了二十二万,人人为了种那桑树养蚕,宁愿赋兵税也不入伍。
为将者,即皇帝的爪牙,爪牙若不利,如何能让皇上高枕无忧?”高钰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说话时,眼神还不忘死盯着林业毓,似乎还记恨着与此人合作,结果自己兵权被折的事。
武将出身的高钰,身高体型要高出林业毓不少,只是林业毓气定神闲的姿态,反而将高钰压了一头。
武将不比文官巧舌如簧,两人说着说着,高钰便落了下风。
也许是沈映宸的缘故,赵景程不喜欢文人,而今朝廷在沈映宸的操纵下,文官又多于武官,甚至还能见到男子身影。
真是荒唐,她不禁自嘲失笑。听得双方唇枪舌战,听结果,这回又是武将落了下风。
“陛下,臣有奏。”
这会儿出来的是一位礼部的尚书,是一张新面孔,正要请奏关于今年秋狝的诸多事宜。
赵景程需要这场秋狝,自然是欣然同意。
国都内有她的禁卫军,这场秋狝宴席顺利的话,将林府二位公子送还不成难事。
要是果真如沈映宸所愿,将林家双子留在后宫,今后沈映宸在朝廷之上的耳目就更难去除了。
三日后——
“景儿,今年的天气寒得要早些,虽是秋季,也将为父赠你的狐裘穿上吧。”
赵景程正被服侍着穿衣,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但不及转身,一件裘袍便被轻柔的披在了身上。
是那晚她不曾收下的那件。
“儿皇拜见圣君。”她的手被安安稳稳的扶住。
“景儿何必多礼。”
沈映宸温文一笑,伸手温柔地为她整理起发髻,“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名贪享天伦之乐的父亲,上回你负气离了我的清心殿,这件裘袍你再不收,为父可就要真的伤心了。”
这件狐裘在赵景程手里握紧又松开。
沈映宸从妃子坐到皇后之位再成为圣君,这样漫长的时日中,在她的面前,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是他的父亲…
从她记事起,她就已经是这个人的工具了。
他的一举一动向来都带着目的,如今赠她这件裘服,她觉察不出有何意味。
没什么理由拒绝,她只好受下,面上神情淡淡:“多谢圣君。”
衣服很快穿备好了,赵景程与沈映宸乘车去到了秋狝的地点。
秋猎这项传统已流传百年,先帝赵问贤在位时喜化繁为简,即使是她也仍没放弃此项传统。
儿时听赵问贤提起过原因,是因为喜爱秋季时肥美的鹿肉,故才将其保留,还能讨个来年丰衣足食、风调雨顺的好彩头。
听到这番回答,年幼的她神情淡漠,她长姐听见这样有趣的回复,亲密的搂住她的肩膀,哈哈大笑。
长姐…若她还在,朝炀国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罢。
“陛下,请入席。”
受邀前来赴宴的官员大都已经到了,赵景程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搀扶着沈映宸一同入了座,众臣行礼跪拜后,宴席开始。
在场的众人相互寒暄,悠闲交谈,赵景程在众人的交谈声中望向林业毓,面上含笑。
启程时她瞒过沈映宸,将林落音与林听竹加入随行的队伍,到了秋狝地点后,她才吩咐下去,让手下的人临时在林业毓的席位加了两个位置。
现在筵席开始,林落音与林听竹便陪坐在林业毓身侧。
“朕要敬林丞相一杯,身为臣子,在圣君面前,行事却比我这做女儿的还要细致入微。今年的季秋要比以往冷的多,多亏林丞相细心觉察圣君身体抱恙,汤药入宫且不说,还将贵府两位少公子送入宫中陪圣君解闷儿。”
身旁侍奉的太监早已将美酒斟好,她展颜一笑,举起手中金樽:“这里谢过林爱卿与二位公子。”
赵景程现在的心情说不上是高兴,不过她乐得看林落毓强撑淡然的脸,
林业毓自然也只能回敬这杯酒,说不出话来。
举杯饮酒时她用余光观察了沈映宸的神色,他倒是与平常别无二致,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宴席必然少不了歌舞助兴,推杯换盏间,赵景程搜寻到了当日在朝廷上奏秋猎等事宜的新面孔。
“此人何时升的尚书?”她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太监为她介绍此人的信息。
“回陛下,此人名为贺渊虹,出身低微,是今年二月份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做事颇为勤恳,除了偶尔去风月场所玩乐,无甚缺点,是个中规中矩的人。”
“尚可。”她微微点头,又饮了半杯酒。
如今她朝中无甚助力,正好将此人试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环视观察间,正好撞见了林听竹的目光,那人的目光正透过舞伶扬起的衣摆向她投来。
二人目光相触又立即分开。
舞伶舞姿风流,某人的心意也逐渐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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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围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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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秋狝最重要的环节终于开始。
“陛下,猎场已布置妥当,何时出发?”一名侍卫牵来一匹黑鬃马,四肢粗壮,皮毛油黑发亮,精神气十足。
赵景程接过缰绳,伸手抚摸这匹眼中满是温顺良善的黑马。
此马名为踏云,静时沉默温良,善解人意;动时四蹄如踏风,疾如雷电,是她最为喜爱的宝马。
简单与踏云互动一番后,赵景程拿好弓箭,翻身上马。
马约踏出二十余步,她回望了一眼位于人群之外的贺渊虹。
二人遥遥相望。
两人相交的目光稍纵即逝,但贺渊虹还是通过那转瞬即逝的目光明白了赵景程的意思。
她低头一笑,随即,左腿借力登上马身,要往前方赶去。
刚上马,同行的李钰便打趣道:“贺大人倒是深藏不露。平日里只与我谈些风花雪月,今日得见,才知道贺大人御马之术也精通一二。
怎么?去书寓玩乐时便带上我,御马骑射就自己一个人去学?”
贺渊虹温润一笑,言语谦逊道:“凑热闹罢了,若我空手而归,李大人可不要笑话我才好。”说着,手随意握住了马背上的缰绳,眉宇间显出无奈。
李钰回之一笑,回道:“在下怎会拿贺大人取笑?也太小瞧你我这同僚之谊了。不过猎场空手而归实在太煞风景,若返程时无一所获,贺大人可要在墨染书寓请我喝一顿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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