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被赵景程接过,惜刃只能后退一步,笨拙如他,不知该作何言语,只是呆滞在一旁看她的动作。
赵景程细细端详了一番手中利刃,心道一句:“还算锋利。”
随即抬剑移向地上那位禁卫军脆弱的脖颈处。
滋啦——
风声飒飒,有人死在了悲啸的风里。
实在是太久没有拿剑了,略显生疏的手法使她的裘袍平白溅上许多鲜血。
赵景程望着这位死相惨烈的女人,将裘服解下,盖在了那位死于她手的将士身上。
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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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借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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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刃看着那件染上血污的华贵裘袍被赵景程盖在了引颈受戮而亡的同伴身上。
靠在树根旁的那具无力反抗的躯壳,像是被盖上了一层厚重的土胚。
不知过了多久,韧性柔软的狐狸绒毛被剑带起的利风在空中舞动,似乎是在鲜血的供奉下汲取了生命一般。
赵景程手中剑光一动,剑之所指是正向她走来回报的女将。
剑光如同夜晚乍起的闪电,锋芒逼人。片刻之间,他唯一还活着的同伴已经尸首分离。
就在刚刚,这名同伴还在为赵景程出谋划策。
“我不会杀你。”惜刃听赵景程这样说道。
“多谢你的剑,拿好吧。”
赵景程把剑抛向他的方向,惜刃接过那把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只得继续沉默。
他当时已经察觉到了赵景程的杀意,可是手中之剑已无,赵景程出剑的速度又太快,剩下的那位同伴本就受了轻伤…
赵景程褪下一名将士的甲衣,自己穿戴好,收拾一番地上的残局后,打算带着惜刃离开此处。
此地不宜久留。
军中驯养出来的战犬搜寻尸体的速度很快,就算这处地方搜寻的难度大,但时间一长,她的踪迹必然暴露。
看着还沉浸在自相残杀情绪里的惜刃,她招了招手,示意惜刃过来,无果,又吩咐了一声:“过来。”呆愣在一旁的人才有所反应。
惜刃才察觉自己的行为有失礼数,身为禁卫军,哪能让天子吩咐两次才有所动作啊。
但向来寡言少语的他又不知用何话术弥补,只能沉闷的跑过去,应了声:“遵命。”
“你我二人将你诸位同袍分两批绑到两只马背上去,随后与我同乘另一匹马下山,如何?”说完,赵景程心境颇为放松的等着面前人的回话。
她看得出此人便于掌控,不敢轻易拒绝她的要求,且剩下两个轻伤的人中,只有这个惜刃心思单纯,才留了他一命以作后用。
话音刚落,便听到干脆的一声,“遵命。”
二人将地上的尸体绑在马背上后,将马匹向其他方向驱赶,只留下的一匹相较其他马儿更为强壮的骠马。
“上来吧,抓紧时间。”不等惜刃回话,赵景程将惜刃的手臂握住用力一提,便把人带到了马后,策鞭驱马离去。
“陛…陛下。”
她空出一只手来,把惜刃拘谨的手环至腰间:“若你是寻常男子,我定然会注重男女之别,但你说过要当你与女子并无二致。如今我这般行径,望惜刃不要怪我无礼。”
“…遵命。”
山路着实颠簸,跑了一段距离后,剩下的路马儿实在不好走,二人便下马,顺着水流前行。
两人为了节省体力,一路上都默契的没有说话,从中午一直走到夜色渐浓,林间夜幕将至,夜晚的山林开始危险起来。
好在这段时间不曾有雨,掉落的树枝还算干燥,两人不至于沦落到没有暖源的境地。
惜刃寻了一处能避风的地方起火,不久,赵景程手拎着两只兔子走来,调侃道:“想不到你还会生火。”
惜刃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几次相处,在他印象中的赵景程总是面无波澜,缄口不言时还会让人察觉到些许阴鸷之感,但这样的她打趣时竟然也不会觉得违和。
“陛下,交给我吧。”惜刃接过赵景程递来的已经处理好的兔子,用一旁削好的竹子将季秋时节肥美的兔肉穿好,架在火边烘烤。
“陛下,你要不要先休息,待会儿兔肉烤好了我叫你。”惜刃看出了赵景程眼中的疲态,循着心意脱口而出。
“多谢,那便却之不恭了。”
火光映照下,赵景程轻声回应,随即闭下双眼。
她向来睡得警觉,通常只是浅寐,更不要提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入睡。所以她只是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没那么疲惫而已。
觉得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她睁开了眼睛,打算和惜刃交换着看火和休息,以此确保两人都有精力继续前行。
“刚想叫陛下,没想到陛下您就醒了。”惜刃看她突然起身,手中刚拿起的兔肉差点掉进火堆。
“是兔肉已经烤好了吗。”她顺便伸了个懒腰,算是活动下筋骨。
这甲胄穿在身上休息,真是硌的慌。
赵景程揉了揉肩膀,让自己肩膀舒服了些。
“嗯,是可以吃了。”惜刃恭敬的把兔肉递过来,不敢抬头看她。
她看着递过来的两架兔肉,不由得好笑,将手中的一架兔肉放到惜刃手里后,说起了自己外出看见的情况。
“抓野兔时我顺便观察了周围地势,正好看到了一条能出山的路,看来我们还算幸运,阴差阳错下竟然找到了出路,我还记得路怎么走,按照这个路线,再走几天应该能看到村庄。”
顿了顿,她观察了一下惜刃的表情,又继续说到:“临近村落,之后便不要唤我陛下了。称呼我为陆姐姐就好,你我二人以姐弟相称,如何?”
“这…样吗,陛下…不,陆小姐的安排我当然没有异议。”
惜刃不敢僭越,赵景程之前展现的狠厉仍令他记忆犹新,他不敢有所冒犯。
“你不喜欢陆姓?”是放松的语气,不过言语之间其实是在步步紧逼。
“属下不敢。”
………
“那便不勉强。”赵景程如是说。
惜刃听到了还算平静的回答,点了点头,安静了许久。
火堆噼里啪啦作响,他终究还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陛下,之前为何不留下那名禁卫军。她不过是受了轻伤,多一个人…也更好护送陛下去霖颐郡。”
赵景程看出惜刃有话要对她说,听到是这话,她放松了神情,提醒道:“是陆小姐,惜刃,你还是从现在就改口吧,要是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怕你到时候叫的还是陛下。”
说着,赵景程撕下块兔肉,嚼了会儿又腥又难咬的兔肉后,简单的回答了惜刃的问题:“一匹马可坐不下三个人。”
她不太喜欢有自我意识又有些聪明的人,尤其是在现在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的处境下,把这样的人在身边,等于是留了一份不可预料的风险。
之所以留下了惜刃,还是因为她天然的认为男人要比女人弱,方便她掌控又能帮上些忙,才没有一同杀之。
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她借着火光观察惜刃的表情。
惜刃的表情算不上是满意,也算不上是不满意,总之又归于他那常见的沉默。
“你那伤口包扎了吗?”赵景程另找了一个话题。
“没。”惜刃低头回答。
赵景程心情复杂,如果她那圣君爹也能像这位男子一样迟钝些,现在她也不必折腾被到如此地步。
“先把你那伤口管管吧,我在这边望风。”她起身走到离这不远的一棵树上靠着,身体侧对着他。
能说出这样的话,算是关心。
惜刃原本没有打算给自己包扎伤口,但听到了赵景程的吩咐,他也就听从安排,解下了衣物为自己包扎。
伤口在右臂,开始他倒是想拿扁壶里的清水清理伤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山,心想觉得这水还是留着喝好。磨蹭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原处,走到附近的流水处去清理伤口。
清理伤口途中,因为左手包扎不便,伤口始终包扎不紧…忙活许久,怕赵景程等太久,他只好草草打了个结就往回走去,算起来也没花费太长时间。
匆匆赶了回去,赵景程已经坐到了火堆旁。
看上去在火堆旁已经呆了一段时间了,察觉到他的到来,眼神中晦暗情绪稍微收敛了些许。
所谓伴君如伴,惜刃今日才深深有所体会。
他觉得自己清理伤口这样的小事用不着去启禀赵景程,没想到自行离开了原地这样的行为也会引来赵景程的猜测。
惜刃向前一步解释道:“方才是去流水处清理伤口 。”
赵景程颌首,拨动着火堆,淡淡道:“我看你用右手,如今伤口在右臂,还好活动么。”
“有劳陛…陆小姐费心,已包扎好了。”
“把衣服脱了。”
惜刃点点头,他对赵景程突兀说出的这句话没有感到奇怪,只是大大方方的将自己身上的甲胄和衣物褪去。
一直在女人众多的军队里呆着,他对此早已没有了羞耻之心,况且其他更脏的事,他也做过许多了。为了能消除这位患有疑心病天子的顾虑,他脱得很干脆。
赵景程自认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衣冠禽兽,顺手拾起一件衣服盖在了惜刃身上,只留下那只右手方便她检查惜刃的手臂。
见到了劈在右臂上入骨三分的刀痕,她心中便少了几分戒备,还顺手重新帮惜刃包扎了伤口。
看来伤口是真的。
二人交替着守夜,能看清路后又继续前行。
二人在这连绵的山林中步行了三五天,其中艰险自不必说,一路跋山涉水,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
在赵景程以为终于要走出这山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林中的毒虫咬了一口,毒性突然发作,她身体一晃,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双眼模糊前,她恨海难填。
真是福薄命浅,居然真要如了那群废物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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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解雾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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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程醒来时,满脑子都还是自己那句怨毒不甘的福薄命浅,耳畔突然涌入了周遭的种种声音,让她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茫然。
“哎呀,终于要醒了。”
一声少年气十足的清脆嗓音悠悠传来,扰乱了她心头思绪,头脑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赵景程刚醒过来,脑子还是有些发懵,约莫是那毒虫的作用,她感觉自己思维要比平常慢上许多。
缓了好一会儿,她循着耳中听到的声音看向面前的少年,说了第一句话:“请问这位郎君,这里是?”
正值绮纨之岁的少年从面前的梨木桌处起身向她走来,面容清新俊逸,言笑自若地答道:“当然我的住处。”
头依旧还有点痛,她勉强坐起身,拱手道谢,“多谢郎君出手相救,若无郎君慷慨相救,想必陆某早已一命呜呼。”
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现在的狼狈姿态,语气吊儿郎当:“不谢不谢,救死扶伤也是我们这山间药郎应为之事,小姐何必多礼。”
她心中警惕,强做出一副温和性子,“陆某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劳烦公子解惑,此处是何地段?”
“是何地段?那虫蝎的毒性竟还能把人变得路都记不清。”少年笑盈盈的移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算了,还是老实告诉你吧,自然还是在国都昭阳城内,只是地方稍稍偏远些。”
赵景程现在思维缓慢,这药郎弯弯绕绕着实让她头疼,一时间她无力在言语上占得上风,只好又是一句道谢:
“多谢公子解惑,敢问公子可曾见过一名男子,是与我同行之人。如若没有发生意外,毒发时他应该离我不远,身上衣着同我一般…”
以她现在的这个状况,起码还要在此处多待几天,现在性命无忧说明那群风饕客暂时还找不到她的踪迹,此地还算安全。
所以现在更重要的是把这个地方的情况搞清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薛羡柳现在所守的霖颐郡。
“我在林中发现你时,在你身旁确实还有另一名男子,就是衣着嘛,同你倒是有些差别。”少年有意拖长了语调,清澈的双眼狡黠的闪动。
“哦?”赵景程缓缓应道,看来是在提醒她二人除去甲胄之后的衣着,能透露出两者的身份高低。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姐弟?主仆?”药郎此话意在提醒她不要隐瞒事实,想来是已经通过蛛丝马迹知道了些关于她的底细。
赵景程扶额淡笑,虚弱出声:“公子觉得我们是何关系?”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对救命恩人都不愿透出自己的底细…这种不知来路的人,我可不敢收留。”
“是在下的疏忽,在下系国都内一名商贾人家之女,姓陆名明,另一位是我府新晋的奴仆,受雇来护我出行之事宜。
因为在下向来顽劣虚荣,几日前同几位好友打赌练胆进了这深山,蹉跎了几日,最后实力不济倒在了路边。”赵景程笑回道。
大约实在是太过于头昏脑胀,赵景程都没有察觉自己脸上所挂笑容有多刻意勉强,“能侥幸捡回这条小命,还是得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少年耐心听她说完,大胆地盯住她的眼睛,笑意渐浓,开口道:“陆小姐啊陆小姐,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没想到你与救命恩人交谈都是满口谎言。”
少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张令牌,举着令牌读道:“禁卫军。”
“啧啧,哪家商贾子弟能请禁卫军随身护卫?哪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商贾子弟能随意身着丝绸云锦?嗯?陆小姐。”
她扶着额头,佯装头痛,随即闭上眼睛假意倒在了床边。
“喂…喂!”
还等不及这位少公子发怒,门外小声的传来一句提醒:“南公子,谷主要寻你了。”
听到门外吓人的提醒,少年摇头怒道:“真行,身为一个女人,竟然用这下等的玩赖招数。”
这位南公子只好起身离去,离去时不忘嘱咐门外下人:“看好她,别让她跟另一位男子碰面串词,我与母上说说话就回来。”
“自然,公子放心。”门口的下人立即回道。
那位被称为南公子的少年终于离去,门无辜承载了不满,被哐当一声重重地给关上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赵景程蹙着眉头,思考着那南公子与他仆人的对话给她带来的信息。
方才听那家仆称这南公子的母亲为谷主,这般称呼实为罕见。
真若如那位南公子所说此地就在昭阳境内,说明此地较为闭塞。
从刚刚的对话又能听出此地分身份高低,看来已自成规矩,如果想要私自出去,恐怕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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