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李玉兰双脚直发软,这可怎么好。
她再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可怜兮兮看向牛嫂:“你看,我们家确实困难到都没东西吃了,大队长能不能通融下……”
虽说是按挣的工分分粮食,但生产大队也不可能真看着有人饿死。
牛嫂刚准备开口,谢欣瑶担心她心软,连忙说:“妈,我已经求过大队长了,他也没办法。今年每个人都挺困难的,队长家已经连续三个月喝粥了。”
边说,边偷偷给牛嫂打眼色。
牛嫂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变化这么大,若是放在以前,家里快没米了,她这个女儿都会厚着脸皮提前求到他们。这次不仅没求,反而还不让她松口帮忙。
这是好现象,说明这姑娘终于觉悟了。
牛嫂顺着谢欣瑶的话去说:“是啊,是啊。”
谢欣瑶又道:“而且我们家不是还有一小袋干玉米嘛,剥了拿去村尾磨粉,还能做玉米面吃。”
“对啊!”牛嫂两手一拍,刚才的担心也放下了。
李玉兰却是面色难看,她是南方人,习惯了吃米饭。在她看来,那些玉米就是喂鸡的。往年的玉米,她都是让谢欣瑶剥好存着,等年底的时候和分的大米多的人家换米。
亏是亏了点,一袋玉米只能换人家一小袋大米。可谁让她和儿子只习惯吃米饭呢。
“我、我哪里会做玉米面。”李玉兰心里还是抗拒。
“不会做,不可以学吗?欣瑶刚来的时候不也不会下地干活,你看现在干的多好。”牛嫂看不惯她矫情的样子,晚上回去和丈夫说说,不能再继续这么纵容李玉兰母子不干活了,这样只会哭了谢欣瑶。
这也是为什么牛嫂对谢欣瑶格外好另一层原因,因为她丈夫是生产大队长,是她丈夫默认李玉兰母子不下地干活,养家的重担才会全落在谢欣瑶肩上。
谢欣瑶也说:“没事的娘,不会做玉米面,咱就做玉米糊糊。”
玉米面多复杂了,家里做饭的多数是她,她也不想这么累着自己。
李玉兰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什么都不吃活活饿死。
只是,谢欣瑶每天瑶下地干活,太阳还没出来就出门,太阳落山才回家,这磨粉的事自然就落在她身上。
虽然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是嫁给周志明吼生活条件好,没下放之前有佣人此后,下放后也有养女顶着,已经很久没干过重活了。
想想就累,可是她不干,谁干?总不能让她的宝贝儿子干吧。
要干活的人不能歇太久,牛嫂和谢欣瑶又回到地理干活,李玉兰只能撑着只剩几分力气的身体回家。
回到家,饿了一天的周子陶坐着都已经挺不直背。
看到母亲回来,他彷佛看到了希望。可看到只有后母亲一个人回来,还是两手空空,他双眸才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灭了。
“谢欣瑶呢?”
“在地里干活呢。”李玉兰又饿又渴,进厨房舀了一瓢冷水,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这才出来和儿子说什么情况。
听到接下来的十天里,他们只能靠野菜和玉米面撑过去,周子陶面如死灰。
他瞥了眼还对方在屋檐下的玉米,痛苦闭上了眼。
罢了,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过十天,熬熬就过去了。
再睁眼,他对母亲说:“你先去磨一点粉回来弄点吃的吧。”
李玉兰走了几里路刚回来,刚坐下,气都还没喘顺,儿子就让她去磨玉米。
有那么一瞬,她的心是痛的。
可毕竟是她宝贝的儿子啊,周家的独苗,她不能饿着他。
于是,李玉兰又强撑着站起神,拿了个盆把谢欣瑶剥好的玉米粒装了小半盆,去村口的石磨磨玉米。
累,真累,李玉兰觉得自己快累死了,但还是想着赶紧去磨面回家给儿子弄吃的。然来到村尾一看,有好几个人在排队等着用村里唯一的那台石磨。
看到他们每个人桶里都装着满满兜兜的一盆玉米粒,李玉兰差点两眼一黑。
这么多玉米,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担心儿子会饿死。
为了自己儿子,她只能厚着脸皮问其他人能不能让自己先磨,还强调他们家没米了,今天一整天都还没吃东西。
可哪里有人肯,大伙顶着烈日在这排队,不久就是想早点磨好。
李玉兰也就只敢对着养女谢欣瑶凶,根本耐旁人不和,只能忍着饥饿,站在烈日地下等。
等啊等,不知道过去多久,在李玉兰快晕过去时,终于轮到她了。
她学着其他人那样,把玉米粒倒到石磨上,两手撑着那根粗长得木棍。
然而她实在饿得无力,旁人推得呼呼转圈,她只能慢悠悠,一点一点咔擦咔擦碾压着玉米。
还在排队等候的人看不下去了,她这样磨法,什么时候才等到他们。
于是,有人不耐烦催她快点。
李玉兰活了一辈子,没像今天这么难受过。
旁人一催,立刻发飙了,眼眶一红,一大顶帽子就盖了下来。
“你们一个个,净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众人脸色大变,哪怕心里觉得冤枉也不敢再吭声。
他们可没有忘记,周志明是怎么死的。
第24章
周志明是病死的, 可又不完全是病死的。
因为他在下放前觉悟还算高,把家里的财产都捐给了国家,并主动提出到下面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改造锻炼, 所以组织对他还算优待,至少让村里给他安排了泥砖瓦房。
刚下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他其实是身体挺健康的一个人。虽然生活遭受了巨大的巨变, 精神更是受 到不小的打击,可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应该也是能活很久的。
哪怕已经有所优待,刚下放到这里的最初两个月,周家人的日子依然并不好过。
除了初来乍到各种不适外,还有就是当地村民得不友善。
这个地方偏远、贫穷, 几乎没有什么外来人。周志明一家是他们这个村接收的第一户下放劳动改造的人家。
在村民的眼里,下放=犯错=罪犯, 所以对他们一家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周志明一个读书人,下放农场后每日卷起裤腿干活,身体遭受了这辈子从没遭受过的痛苦。还要遭受这样一群无知得村民那样的白眼, 本就有些承受不住。
不过真正将他彻底击垮的, 还是因为一件事。
牛家村有个寡妇,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 长得是膀大腰粗。丈夫去世后一直被婆家人欺负,有日想不开跳河了,刚好被路过的周志明看到。
周志明这人虽然骄傲, 却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当下也没多想,立刻跳下去将人救起。
然他怎么都没想到, 正是自己这善举,竟直接将他逼到了死路。
明明是救人的善举,却被一些对他们家有偏见的人而已造谣,传着传着,竟成了他和年轻寡妇有染。
周志明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污名。可心高气傲得他又不屑和村民争辩,自认清者自清。这样得结果就是,没多久他就抑结病倒。
这一病来势汹汹,不仅把周家人吓到了,甚至牛家村得生产大队长牛大牛也吓到了。
虽说下放到他们村,但人家是来劳动改造的,好端端的人没了,他这个大队长肯定要挨批评,搞不好队长一职也要丢了。
牛大牛知道周志明病重后,当即提议把人送去镇上的医院。然倔脾气一上来的周志明不肯,念叨着这样耻辱活着不如死了。
牛大牛好求歹求,最后答应了周志明过很多条件,他才终于肯去医院。
然而还是迟了,医院那边也没办法。送去医院没多久周志明九去了。
周志明临终前嘴里一直念叨着,这里的村民欺负他们。
牛大牛活了半辈子,从没有像那天那样愧疚过。
他一直在懊恼,如果在周志明一家刚来牛家村,他站出来制止村民,又或者在周志明救下人后他站出来喝止那些流言蜚语,周志明也许就不会抑结而死。
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避免这个悲剧,然他没有。
因为在他心里,其实同样也是带着有色眼睛看周志明一家的。可直到周志明死后,他才忽然明白,周志明一家总是有天大的错,也自由国家审判。
周志明的死传回牛家村,村民也震惊了。他们怎么又怎么会想到,胡说八道的一些话会害死一个人。
因着这个事,牛大队长和牛家村许多村民都觉得愧对周家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李玉兰和周子陶在周志明死后,装病借故不下地干活,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就默认了,没人去说什么。大家都害怕,一不小心又把周家人害死。
李玉兰见自己的哭有用,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慢吞吞推着石磨。
一旁等的一个大婶有被她哭的心烦,也等的焦急,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问:“李大娘,要不我帮你磨吧?”
那点玉米粒,换她来很块就磨完。
李玉兰巴不得呢,立刻松开手,擦了擦眼泪,笑道:“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大婶看的十分无语,心里暗暗嘀咕,城里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有了同村大婶的帮忙,李玉兰那点玉米粒很快磨好了。
她捧着小班喷玉米面粉,满脸笑容往家李赶。
饿了一天,现在是看到什么都想吃。
回到家,她想学着村里的人那样和面,却总放不准水。一开始面疙瘩太硬,加了两次水后直接变面糊糊了。
李玉兰看着盆里的面糊,又望望屋外的天,愁的眉头紧皱。
都这个时候了,谢新瑶应该也快干完活回来了,不如再忍一忍,等她回来再看看怎么弄来吃吧。
李玉兰走出厨房,一脸不好意思看着饿到虚弱无力坐在屋檐下的儿子。
“那个,儿子,妈不相信把面粉变成糊糊了,咱们还是等欣瑶那死丫头回来弄吧,不然……”
不然这点辛苦磨的面粉也要毁了。
这话她没说出来,但母子两人心知肚明。
周子陶能说什么呢,只能这样了。而且这个点,谢欣瑶应该快回来了。
他们哪里能想到,在地理干活的人却是陆陆续续回家了,但是又成功让牛嫂心疼了一把的谢欣瑶,再次被牛嫂邀请去他们家吃晚饭。
谢欣瑶有心想饿一饿李玉兰这对母子,欣然答应了。
饭桌上,牛嫂沉着谢欣瑶在,和丈夫说了一直以来想说的事。
“大牛啊,周家又断米了。”
牛大牛听到周家又断米了,也不意外,对谢欣瑶说:“一会回去的时候了,从我这带几斤米回去。”
“不不不不。”谢欣瑶连忙拒绝。
牛大牛当她是不好意思,实话实说:“我们家米够吃,放心拿。”
谢欣瑶还是拒绝。牛大牛急了,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安心拿回家。”
“正是因为不是第一次了,我才觉得不能这样。”
“什么意思?”牛大牛抬头看向谢欣瑶,听出了她这话有深意。
“我们总不能老靠你们接济,现在两个孩子还小,你可以说吃的不多,等过两年孩子发育长身体,正式胃口大开的时候,难道你要从他们的口粮里生出来接济我们家?”
“这……”听到可能要克扣自家孩子的口粮,牛嫂也觉得谢欣瑶的顾虑很对,这样一直接济却是不是办法。其实她早就想劝丈夫,不能再对李玉兰母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直不干活,全靠谢欣瑶一人养着,她都担心姑娘要累死。
“大牛,有些话我早想说了,李玉兰母子一直不干活,似乎有点违背他们来这劳动改造的初衷。”
牛大牛何尝不认同妻子说的,但有什么办法,他们就是不干活。周志明临终前,他答应过,不会再让村民为难他们周家的人。
牛嫂继续往下说:“他们不肯干活,单靠欣瑶一个,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这点牛大牛也认同,欣瑶这个姑娘是个能干的。
“你看看欣瑶,都操劳成什么样子了?明明才二十五岁,这张脸看上去却都快赶上我了。”
谢欣瑶内心苦涩。实话总是像良药,总是让人觉得苦。
牛嫂察觉到谢欣瑶的尴尬,连忙解释:“嫂子不是说你丑的意思,就是心疼你。”
谢欣瑶笑了笑,表示自己懂。
牛大牛听了妻子的话,看了谢欣瑶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白白嫩嫩的,不过两年就苍老成这样,我身为大队长也觉得羞愧。”
“牛大叔不要这么说,你对我们已经很照顾了。”原主老成这样确实不关生产队的事。因为李玉兰和周子陶不干活,她怕村里人说闲话,也担心挣的工分不够换粮食,经常别人都收工后还在地里干活。
人的皮肤本来就娇贵,哪经得起长期日晒雨淋风吹雨打。
牛嫂冷哼了声,对丈夫说:“羞愧有什么用?你得担起大队长的责,不能再这样纵容李玉兰母子了。”
牛大牛沉默,牛嫂不知道他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逃避,急了,正准备再开口,却听到他问谢欣瑶:“你娘和你弟的身体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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