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昨日恰是在丹心查看过那耳朵之后,她便被香迷晕过去......
要说阿爹养寇自重确是国事无疑,那十一姐呢……白居岳不光不让她处理国事,如此看来却是连她自己的家事都要将她排除在外。
梁拾意攥紧自己的手。
十一姐虽与她这个小十二年龄最为相近,脾性却大相径庭,最是个事事争先要强之人,对她这个柔弱无力的妹妹极瞧不上眼。
她若非遇见什么难解之事岂会向自己求助?
梁拾意将眼神转回那只连血液都早已干涸的耳。
无论她与姐姐们关系如何,梁拾意绝不想再见一人落得同三姐一般下场。
“卓乐一事于哀家便是急要之务,哀家望白阁老……若是处理完公事能予哀家一个解释。”
只是梁拾意明白她这忧心终是小家的私心,若与军国大事相比的确算不上半分急要。
再者这京畿之地治安甚严,阿爹就算再因十一姐再因她,或因失权置气也不能做出什么有违法度之举。
况三姐一事,只能说阿爹对她们这些女儿的性命淡薄,却也绝非是他真要虎毒食子。
以此推论,十一姐暂不至安危有虞。
此前三日白居岳夜夜皆至,与自己说的话也比往常多了不少,梁拾意并非不能再等一日。
只希望白居岳能给自己一个解释,梁拾意晓得白居岳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但她想至少开始学着去理解其中的道理。
晚膳时分,凌飞燕前来寻她。
“好妹妹,听说你昨日身体不适没有大碍吧。”
“多谢姐姐挂怀,已无大碍了,倒是姐姐今日怎得到的这样晚?”
不过寻常她二人这般嘘寒问暖之时,梁拾意和凌飞燕早就互相拉着手东看西看地检查一番了。
今日凌飞燕却是对膳前净手这步骤反反复复做了许多遍……换了好几盆水似乎也嫌不够干净。
梁拾意自然生疑问道:“是遇上什么事了么?“
思及凌飞燕曾言太妃们被太监女官们联合找岔子的事,赶紧追问:“莫非又是那帮奴婢?”
凌飞燕当即摇起头来一个“不”字脱口而出,只是她越这样反应梁拾意越觉不对,正想靠过去只道让凌飞燕无论如何都得告诉自己受了何等委屈。
却听“啪”的一声,凌飞燕在水盆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好吧,事到如今,姐姐也不瞒妹妹你了。是,我今天刚出寿康宫本还同其她太妃们给妹妹你准备了些慰问的小点准备带来,谁知给个不长眼的……”
凌飞燕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忍耐又似乎在酝酿情绪,最后咬牙切齿地吐出“阉狗”二字。
“这该死的阉狗一撞不说小点全给撞没了,你想想他们是多下贱的玩意儿,姐姐简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脏了,这才不停洗手。”
梁拾意发觉,近些日子凌飞燕对这太监的用词是愈发充满愤恨,从没根的玩意已到了咬牙切齿的阉狗的地步。
不禁隐隐觉着其中有所因由:“这撞人的可又是姐姐上次所提的该打的卫姓之人?”
“那帮狗太监都长得一副鬼模鬼样,谁分得出来个赵钱孙李了。”凌飞燕摆了摆手,“哎呀,别提那些晦气玩意儿,咱们还是先用膳吧,姐姐的肚子可饿坏了。”
说完是终于擦干手上了饭桌。
这顿饭凌飞燕的确像饿坏了似的,狼吞虎咽了许多东西,也不再避讳荤食,而嘟囔了些:“这天天光吃素实是不行,随便干点什么都觉得身上没劲累得慌。”
梁拾意思索一二,这还有几天便开戒了,她是不好直接给太妃们赐荤食,但想起那陈米水与酒一遭的故事,便道太妃们祈福幸苦,让小厨房多做些能帮她们解乏生力的素油点心过去。
“一定要是那种吃了能帮人解乏生力的。”梁拾意专门咬了咬重音。
“放心吧娘娘,奴婢省得。”见冰心颇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梁拾意也就安了些心。
不过她忽然又想到一事,再嘱托了句: “哀家近日时常梦中醒来都常觉得腹中空空,也帮哀家备些零嘴吧。”
冰心听完似乎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朝旁边的丹心瞥了一眼又慌忙维持住一副面色平平的模样答了个“是”。
梁拾意忆着自己小时大抵就是不爱吃肉才长成了现在这副同姐姐们截然不同的小小个柔弱样子。
然后便不禁回想她昨夜从背后抱白居岳时,他可有比此前瘦了?
会不会他这一月真的就只吃了些素斋,那身体自然会比平日更容易觉得疲乏劳累了……
总之备上些小点总是没错。
一夜、两夜……
直至正月三十,圣寿节的前一天夜里梁拾意既没见到白居岳的人影,也没能从他那儿听到半句回话。
这日安寝前,冰心道:“太后娘娘,大人这两三日的确是忙得无暇分心。”
又朝门口盯了盯确认丹心不在,附耳轻言:“别的事奴婢不敢妄言,但娘娘之事大人无不是放在心上的。”
经过多日相处,梁拾意发觉冰心原实在是位心善心软之人还会特意安抚自己,也就不欲让她担忧点点头睡下了。
可惜翻来覆去实在难以入眠,按丹心的话,圣寿节前不能见辽东之人…...
那明日之后呢?想来按礼制,阿爹他们本也会明日再进宫恭贺朝拜。
说来这二月初一的圣寿节其实根本便是十一姐的生辰,而非她自己的。
到时她可以把十一姐留下问清楚缘由么……
梁拾意思绪万千,想来想去实在难眠翻身起来走到暗门之前,盯了半晌没有动静,最后更直接贴了上去试图听听那一方会不会传来什么响动。
还真就听到“吱呀“一声,暗门忽然打开。
“白……”
梁拾意正要脱口而出喊出白居岳的名字,但见那空空荡荡的密道并无半个人影,原来是她自己一不小心碰开了密道口。
梁拾意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却发觉那暗门开口不远处似乎摆放了一沓什么东西,最上面还有个小小的物什淡淡散出些许柔光。
梁拾意搬了个椅子将暗门抵好,毕竟她可不知这从内往外开的法子,接着大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定睛一瞧。
那散着淡光之物竟是一枚刻着“白”字的玉令,而其下压着套素色的太监服饰旁边还摆放着一个火折子。
第35章 思忆
梁拾意错愕片时,将玉牌先拿起来然后提溜起衣服,抖开一看俨然是她的身材大小,白居岳绝无可能穿进去......
便更愣了,莫非这衣服、火折和玉令皆是白居岳为她准备的?
可他准备这一切的目的又何在?
梁拾意将记忆倒回一月之前,彼时的自己正因一念之差决意去寻白居岳,才有如今二人一番不可告人无法言说的纠缠。
当日的梁拾意也穿着一身太监服饰,莫非白居岳放这套衣服便是在告知她若有事不必坐以待毙,她可亲自去寻他?
这想法实像是梁拾意自己发了怔的妄念,可又再找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她捏了捏手中的玉牌,从初触时冰手的凉意已被她的掌心同化暖和不少变得温润。
梁拾意在很多方面都全然不像她阿爹这样的悍将之女,独独行事果决一点稍得了三分......
不,阿爹的果决来源于他的自负狂傲,梁拾意要更肖像她的阿娘,阿娘从农家女到艺伎再到阿爹的女人,便是凭着一股无论如何都要把握机会的本能。
哪怕胆怯,哪怕柔弱,但相比一味地等待,她们想到便会去做出行动。
虽名义上内阁搬至乾清宫辅政,但乾清宫毕竟隶属内廷,要处理外朝事务自还是文渊阁更为便捷,一般除朝议外,三位阁臣会留一位值守乾清宫以备梁拾意有不时之需,而白居岳这位首辅则一直都还是于文渊阁办公。
梁拾意不再迟疑又多给暗门抵了一个椅子,防止它意外关上,接着换上衣服点亮火折子拿着那玉牌向文渊阁跑去。
此情此景实与一月之前太过相似,重走旧路,无可奈何地梁拾意心中那个被掩埋已久的人影再次钻了出来,可便如空气中早散去的血腥一般,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或许从梁拾意走进密道的那一刻起,所有便皆注定,她离开杨钧翊跑向白居岳,从此再无回头路选。
当然,又或许虽往事已矣,她的回忆也可以不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梁拾意钻出密道看见灯火通明的文渊阁,冲出那暗门所在的小道后便慢下步子,正努力学着寻常见过的太监模样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地挪过去时,她的肩上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梁拾意的身子瞬间僵直,一个身影晃至她眼前。
不过不是那个面容清秀身材单薄的“小太监”,而是体格遒劲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张以斯。
张以斯才打量了梁拾意一眼便压低声音来了句:“太后娘娘,果真是你。”
“你......你......”
看着眼前因被一下识破,两个小脸蛋登时被涨得红扑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姑娘,没有衣着发髻宫殿龙椅的加持,张以斯比平日里更难生出君臣之心了。
脱口而出:“你是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吧?”
但张以斯脑中又不禁闪过魏定恒那些讨人厌的折子。
他自己倒是早习惯了,可眼前这个小姑娘日日用功,短短半月时间已勉勉强强跟得上他们议事的节奏,却因自己几句“我我你你”话便被魏定恒参本子批评......
偏生这小姑娘又是个面子薄的,既不好意思推自己出来顶着,还要跟魏定恒承认错误,好不委屈。
张以斯叹了口气,决定为了梁太后不被魏定恒烦扰,努力还是守着些君臣之别。
“臣一向对于各人的体格、动作习惯都颇为敏感,一见便觉着像太后娘娘。不过寻常之辈没臣这种本事,只要娘娘遮好这一点,旁的人倒也没那么容易认出来。”
看着张以斯镜像地在自己眼尾点出她红痣的位置,梁拾意恍然大悟思及她当日冲入文渊阁被白居岳一眼看穿并非御前太监而是妃嫔,多半也是这极为罕见红痣的缘故。
这时,她又听:“太后娘娘这是在学从前大行皇帝那般想从午门偷溜出宫去玩?”
……
……
梁拾意怔了半晌直到张以斯“啪”的一下打了自己嘴巴。
“是臣失言,惹太后娘娘伤怀。”
她才缓缓回过神来问了句:“大行皇帝从前经常这般溜出玩么?”
“隔三岔五吧,臣时常还会作陪……”
张以斯仔细一想,他这不分君臣的口癖还真是从陪杨钧翊“微服私访”给惯出来的。
对于这位英年早逝的小皇帝,张以斯的评价并不算高。
他的双肩太单薄根本担不起这个国家,软弱柔善的性子无法制衡朝局,便只能由他们几个尤以老师白居岳为甚背这擅权滥权的骂名,做这独断专行的恶人。
老师于文渊阁内殚精竭虑昼夜不休地处理公文之时,他从一旁的午门扮着小太监开溜,惊动各级官员层层护卫陪他做戏。
更因他张以斯与小皇帝年纪相差不远还代掌着锦衣卫,每每领着最重的戏份一边演朋友一边当保镖。
老师却还要回护小皇帝此举:“不见众生,何见天下。”
张以斯从前不解,直至今日他凝着面前的梁拾意忽然懂了些。
他觉得梁太后的柔弱可怜,因她纯然是个被意外架上位的小姑娘。
却觉得小皇帝的软弱可耻,因他身为天子生来就应有承担天下之责的觉悟。
但其实直至小皇帝遇刺身亡,他也不过还是个未及弱冠没有成人的孩子,贪耍爱玩人之本性,况且张以斯并非体察不到他对外界的向往来源被宫城锢住的自身。
若生来便一直在这四方宫城之内,的确岂见众生岂见天下。
“臣方才那玩字用得不当,大行皇帝也是心怀民生微服体察民情。”
梁拾意自窥不见张以斯心中前前后后的思虑,只是一因忆起杨钧翊不禁伤怀,二又仍怀着一丝念想想多晓得些他的生平过往。
听完,方悟得她与杨钧翊相处时日总归只有短短五日知之甚少。
她向来以为这右侧暗道是杨钧翊用来寻白居岳的,却全然没想过位于午门附近亦是个混出宫门的通路。
这大抵不是件稀奇事,所以张以斯见她这副打扮也不生疑。
“不过太后娘娘,如今已是亥时四方又都仍在服丧缟素,没什么可瞧的。不如娘娘还是先行回宫,待圣寿节后会同馆那方的万国集市会开了,臣安排好再带娘娘去瞧如何,到时不光可见我大晖子民,来朝万国的有趣玩意儿也多得是呢。”
梁拾意晓得这已被张以斯发现行踪,她是绝无可能再去寻白居岳了。
但思及她的目的是为了打探十一姐的境况,向张以斯旁敲侧击道:“哀家无意玩乐,只是近些日子都没听闻父亲他们的消息,有些忧心想四处打听打听罢了。”
“原是如此,太后娘娘尽请安心,臣安排专人负责这镇国侯府的护卫,太国丈除开头日把宫里的赏赐都给扔砸了一遍倒也没有旁的异样,夜里还把砸不烂的金啊珠的让下人们又捡了回去,想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梁拾意自然明白张以斯口中的护卫定是专门用来盯梢的,应该没发现什么异样,再者阿爹的确最喜欢钱财,上次十一姐逃了选秀的事不也是用钱财摆平的么。
这下,梁拾意七七八八总算安下心来。
“有了张阁老的话,哀家便安心了,哀家这便回宫。还麻烦张阁老走得远些把这附近的人清上一清。”
梁拾意想既然张以斯陪杨钧翊几次三番的出去玩,应该多多少少晓得杨钧翊这一路跑过来的密道不是可以随意使人发现的。
果然张以斯没有多言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退开。
不过在他身影彻底消失之前,他回身问了句:
“娘娘,那过几日的万国集市会臣就先安排布置上了?”
梁拾意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胡乱点了点头,待张以斯走后,梁拾意又等了半晌,小心翼翼观察四周的人的确被清开才左绕右绕,绕回暗门所在的小路中从密道跑回乾清宫。
却不料走至尽头竟发觉那被她用椅子抵好的暗门已被关上,她慌忙左右乱按一通那门却是纹丝不动毫无开启的迹象。
或许是梁拾意的心理作用,她在这几乎全然密闭的暗道中感到了一股寒风。
梁拾意举着火折子环视四周,暗道中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在火光下映出摇曳的有些鬼魅的身影。
大抵今日这通密道之行之始,杨钧翊的身影就一直多多少少萦绕在她心头,她当日也正是将他的尸体放在了这密道尽处。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陛下是你么?是你要来找臣妾……”
报复二字没能出口,门“咔”地一下打开,门外淡淡的月辉也随之洒入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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