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以为她觉得冷,伸手开了车内的空调。
窗外还下着一片莹白大雪,甚有种越下越大的架势,地面不时被雪花铺满,天寒地冻,冷气贯穿着口鼻耳喉,冷意侵袭四肢百骸。
同时到达轨道的还有警察跟救护车,雪花越下越大,聂召下了车浑身失魂了似的站在原地,老远看到生满了红绣的铁轨旁边满是枯草跟白雪,此时被染上了一抹格外刺眼的鲜红,甚至一些血液滴落在了距离轨道很远的地方。
面前的路灯不算是很亮,她的眼前有一些模糊,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也觉得这个地方凄凉又阴冷,可那抹红色却像是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又格外刺眼。
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了满身,聂召只是站在原地扣紧手机,没有勇气往前走一步。
卢湘很早就想死了。
她知道这里每一辆绿皮车经过的精确时间,她无数次想结束生病,在瞬间结束所有痛苦。
可她一直想要努力活着,想离开这里,离开骚扰她的老师,霸凌她的同学,孤立她的朋友,有暴力倾向的爸爸,以及这个没有任何可怀念的地方。
她无数次被消磨生命值又一次次自救。
她明明坚韧得像是一根小草,却不想迎来下一个春天。
身子摇摇欲坠似的往后倒,脚步往后退抵住了身后的人,几乎全部的力气都靠着他支撑着。
靳卓岐穿着一件暗褐色长褂,黑色毛衣的领口裹着脖颈,伸手把脖颈处的方格围巾摘下来套在聂召身上,她整个人都好像在出神,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给她套上围巾她也没任何动静。
手指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冷到仿佛失去了鲜活的驱动力。
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尸体被医生抬上支架,聂召才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骆霄面前,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应激后的失语,张了张唇,艰难地说出话问:“会验尸吗?”
骆霄点了点头,目光触及到她泛红的眼圈上,犹豫了一秒还是说:
“法医已经来了,初步鉴定是自杀。”
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她那双眸底胆怯又希翼的目光,一个看到野猫在上面摇摇欲坠而选择报警救它的善良女孩,在这个冬天会选择自杀,且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骆霄心里都觉得有些沉重。
这个世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自杀。”聂召眼睛酸着,嗓子干涩到吞不下任何东西,鼻尖被冻得很红,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失魂落魄转过身想要迅速离开这里,踩在雪里的脚印都是错综复杂的。
靳卓岐看着她想要离开,皱紧眉问:“你干什么?”
聂召只是低着头,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车:“我去杀了他们。”
靳卓岐侧过身手指轻而易举就把她的手机抽走了。
“聂召,你冷静一点,警察还没处理完,只是初步鉴定。”
聂召双眼红的整个被充血,跟一张苍白的脸对比,有些格外的渗人。
“那又怎么样?靳卓岐我还你也还够了吧,警察会判那些人死刑吗?不会的。”
“我去杀了他们——”
“聂召。”靳卓岐嗓音低沉想要叫醒他。
聂召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仰着头,嗓音沙哑地说:“松开。”
“我他妈让你松开你听不见吗??我要去杀了他们!!”她陷入了崩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他的手掌掰开,却没有丝毫的撼动。
靳卓岐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抱得死紧,整个散发着高度热量的胸口跟她整个贴着,想要把全身的温热都渡给她。
聂召浑身都很瘦,从来到这里之后仿佛每一天都在掉肉,此时更是像是一堆骨头堆积着,即将散架。
靳卓岐抱得大力,任由着她疯狂反抗,手指抓着他的手掌一直把皮都抓破流出,靳卓岐也只是抱着她没放手,散着白色哈气的唇齿凑到她耳边,他的嗓音沙哑又充满了让人平静的稳重,可那微微的颤抖还能听得出来,靳卓岐也有些害怕了。
“聂召,你看着我。”
她的女孩在崩溃发疯,失去了理智,他必须拉紧她的手。
靳卓岐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微微压着下巴,眼眸跟她平视着,语调放缓:“我帮你,我什么都可以帮你,聂召你相信我,我帮你查清楚。”
聂召一把挣脱开,眼睛里的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脸颊都被有些发咸的泪水蒸干。
“你帮我,你说你他妈帮我,靳卓岐你在耍我玩吗?”
“你没告诉过我你去卢湘家收债看到她被欺负,那天在酒吧,你跟卜嘉说了什么?你这样最会设计的人,你不知道卜嘉不敢动我就会欺负卢湘吗??”
“如果不是我去酒吧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卜嘉是你前女友?你明知道她——”
“不对。”聂召忽然笑了,表情仍旧是失控的,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擦掉眼角的眼泪。
“那次也是你设计的吧,你应该知道马权入狱之后,跟马权关系很好的卜嘉会对付我,她真的是因为马权吗?真的不是因为她喜欢你吗??”
声嘶力歇的声音彻底结束在漫天雪地里,聂召冷到全身控制不住的抖,呼吸也急促,心口像是被重重的石头狠狠压着,她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聂召抬眼,眼睛还是无声流着泪,已经干裂的唇瓣张开,嗓音沙哑的不像话:“靳卓岐,这也是报复吗?”
为什么仅有会爱她的人都没有了。
她真的不配吧。
靳卓岐只是知道卢湘的家庭不太好,他是知道所有的事情,但跟他无关他不在乎,也没想过卢湘会自杀。
他看着长发贴着面颊,整个人都陷入无尽痛苦跟折磨的聂召,靳卓岐没再吭声。
他只是恍然地在想,他的姑娘好像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她来这里没想活着离开。
此时不能激她,她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靳卓岐手指微颤抬起,含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眼泪还是温热的。
“聂召,恨我吧。”
聂召只是冷着红眼看着他,全身还在抖,低着头大口呼吸努力维持着平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们就这样了。”
说完,她低着下巴,粗鲁地把脖颈上的围巾扔给他,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呜咽:
“靳卓岐,我他妈不伺候了。”
第40章
大年初一那天, 聂召裹着厚厚的棉袄跟警察一齐去了卢湘家,警察在他们家搜查着,一边跟聂召询问情况:“你知道她爸什么时候回来吗?刚给他打了电话但是没打通。”
都已经过了一晚上了, 自己女儿死了人还没影,这不正常。
聂召摇了摇头, 嗓音哑得难以识别说了什么:“她昨天跟我说晚上就回来。”
骆霄看了她一眼, 她的黑眼圈很重,像是一夜之间忽然病入膏肓, 穿着黑色棉袄牛仔裤,耳朵被冻红了, 整双眼都是完全无神的,好像一直没能聚焦一样, 这个模样连他都要生出几分疼惜。
他沉了口气, 又问:“你如果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我们有什么进展会给你打电话。”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警察喊叫的声响。
“队长, 这个门打不开。”
骆霄快步走了过去,走路时传出厚重衣服摩擦的声响,站在门前拧了两下,拧眉问:“这个是卧室?”
旁边警察皱眉摇头:“不是,隔壁是卧室,已经检查过了,除了床跟衣服没什么东西, 应该是杂物房什么的。”
骆霄打了个招呼,示意了一下说:“撞开。”
聂召站在拐角, 看着几个人正在撞门,发出一下一下“砰砰”的响声。
不知道是不是太坚固, 一直也没撞开,听到身后又有人进来,聂召微微偏头看过去,是靳卓岐跟付坤。
俩人都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走进来站在了门口等着。
外面拉了警戒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跟警察说让他俩进来的。
聂召跟靳卓岐的视线碰撞了一秒,目光落在他那双单薄的眼皮上,一点漆黑的瞳仁很亮。
只是一眼,就有些窒息地移开目光,转身跟他擦肩而过进了卢湘房间。
靳卓岐侧眸扫了她一眼,唇瓣抿得死紧,手里还提着一杯滚烫的燕麦粥,侧眸追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回荡着聂召那张脸,比来那天还要苍白,唇瓣都崩裂了似的,整个人都失了魂。
看到她脸的那一瞬间,仿佛漂亮的玫瑰花一夜之间黯然失色,她太不对劲,如同行尸走肉。
不用想也知道,她昨晚回去应该没吃什么东西,连睡觉都没有。
聂召从来没想过第二次进入卢湘卧室会是这个时机,目光在房间寸寸扫视着,视线落在天花板处某个熟悉的黑点上,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她仰着头盯紧一直看着,想要回想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几个警察齐齐大力撞击也没打开这扇门,说要不找个开锁师傅,旁边付坤见状忙走过去帮忙:“我来吧,我会别锁。”
骆霄上下梭巡了他几眼:“这个你都会。”
“这锁跟我家的一样。”
付坤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直直的细钢丝,对着锁芯捣了大概五分钟,门咔啪了一声,被打开了。
他是第一个看到房间里东西的人,等一切映入眼帘,眼神里的愕然毫不掩饰,他下意识霎然回头看了一眼靳卓岐,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靳卓岐意识到不太对劲,刚上前了一步,被旁边聂召撞到了肩膀。
她拨开人群闯进了这个房间,被房间里的东西震得全身瑟缩,钉在原地,呼吸都急促起来。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女孩睡觉的照片,不缺乏洗澡时被拍下的,桌子上有一台电脑,没有密码,打开之后便是十几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
聂召捂着有些轰鸣的耳朵死死盯着每一张照片,脖颈像是僵硬住了,不知道看了多久,才一帧一帧地歪过头看向骆霄,声音仿佛浮在空气里问:“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骆霄盯着那些照片,让几个警察戴上手套取走,又看向聂召说:
“暂时还没有,要下午。”
付坤退到了门外,站在靳卓岐身后,心一直往下沉,埋头低声说:
“聂召就是因为文斌在她房间装了摄像头,才从他家搬出来的。”
靳卓岐骤然看向他,眼神凛冽像是一道寒光,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攥紧到发出骨头的响声。
付坤低着头没敢看靳卓岐,他是今早才查到,还没来得及说。
当初他也没往这边想,只是觉得按照聂召的个性想要从家里搬出来也正常。
聂召是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她满脸苍白地在门外垃圾桶旁吐的想要把胃都呕出来,但也只有一些水渍,胃里发酸,嘴巴里也苦涩极了。
靳卓岐大步走出门,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没敢过去,付坤忙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给聂召漱口。
她扫了一眼,接了。
蹲在地面撑着膝盖蹲了好一会,站起身眼前都是黑的,撑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完全忽视了靳卓岐这个人。
她走进去跟骆霄说:“骆警官,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我先回去了。”
“下午体检报告我也想看一眼。”
骆霄看她脸色差到极致的模样,点了点头:“你回去休息,多注意身体。”
刚转过头还没走出去,远处骆禹寻站在几米外看着聂召,他脸色也不太好,手里捏着一封信,走过来塞进了聂召手里。
“这是昨天卢湘塞进我家门口信箱里的,我才看到。”
上面写着聂召启,所以是给聂召的。
骆禹寻不明白为什么会放在他家门口,以为是有什么线索,已经给骆霄看过了。
里面就写了一句话。
聂召接过低着头拆开,看到上面写着短短一行。
亲爱的聂召同学,请代替我快乐地活下去吧。^-^
——永远支持你的卢湘同学。
聂召努力想要笑一下,却笑不出来,泪腺也像是失闸了似的,她只是舔了下有些翘着干皮的唇瓣,拍了张照片,把信纸上滴落的水渍擦干净,折好递给他。
“不用了,你拿着吧。”
身后的骆霄瞧见,走过来说:“我早上私自看过了,抱歉,我以为会有什么线索。”
聂召摇了摇头,攥紧了这封信揣进口袋里。
骆霄抬眼看到低着头没吭声的骆禹寻,心里也有些替这个弟弟莫名遗憾跟难受。
他估计这辈子都会后悔他那几天的犹豫。
在知道卢湘去世之后,冲进了医院一晚上都没离开,一早眼眶红得要命,拉住他问知不知道是谁做的,有没有怀疑目标。
他这个弟弟看上去叛逆,对感情却很保守,从来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家里第一次知道他喜欢上一个女孩时还害怕是什么酒吧不三不四的人,结果他拿出了偷拍的一张照片,语气里满是炫耀跟喜欢,照片上的女孩只有侧颜,也不难看出女孩性子文静又乖巧,他还没追上人,家里就乐呵呵同意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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