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牧归很好奇,可他也知道她必然是不会讲给他听的,那些想必是她心底最深最不想被人所知的伤痛。
「生朕的气了?」他在她耳边轻问。
「不敢。」
「还是生气了。」
「没什么好气的,人之常情罢了。」他被她气,身为一个男人,做为一个帝王,自然会想抢回颜面。
「朕都是被你气的。」
「说了,我今天心情不好。」陶静姝还是一派的淡漠。
龙牧归终于正大光明地伸手摸上她的小腹,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柔了些,「满三个月了,这孩子倒是乖觉,这么久也未显怀。」
陶静姝的身子僵了一下。
龙牧归却是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调笑道:「按民间的话说,你这就是皮薄馅儿大。」
陶静姝抿了抿唇,「我一直很相信老院使的为人医德的。」结果在他老人家那里栽了个大跟头,唉,上哪儿说理儿去啊。
龙牧归不由得大笑。
伺候的人忍不住心中大奇,娘娘也是神奇,都将皇上惹到极致了,却又在转瞬之间雨过天晴。
第八章 帝后之间(1)
「皇上,该起了。」一声低微的轻唤从芙蓉帐外传入。
帐内的年轻帝王慢慢睁开了眼睛,寝殿里光线暗淡,他有片刻的恍惚,然后垂目看了眼怀中安睡如故的女人,一缕笑意不自觉地便浮现在了嘴角。
听到帐内有动静,宫人上前挂起了帷帐,准备伺候龙牧归起身。
所有人,包括帝王的动作都放得很轻,只为不惊扰犹在熟睡的孕妇。
孕妇嗜睡,被人打扰睡眠后脾气还不太好,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是被嫌弃到极点,一直拒绝他在凤仪宫里留宿。
龙牧归为了不给她赶他走的借口,总是十分迁就她。
帝王如此,其他人当然更是小心翼翼。
换上冠冕朝服的龙牧归身上自带帝王威仪,回头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人,这才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床上的人睡梦中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宫殿内一片安静,宫人将自己的呼吸都控制到了最轻,小心谨慎地做自己该做的事,直到阳光透过窗桥映亮宫殿的时候,宫人鱼贯而入,伺候宫殿主人起身。
式样简单却舒适华贵的宫装,高挽的宫髻上随意簪了一枝九凤挂珠钗,九只凤头各有垂珠,看上去雍容华美端庄大气。
正如龙牧归在宁顺侯府外看到她时对她的评价,有当家主母的气场,能撑场子。
那时他便觉得自己的中宫之主有着落了,如今果然是心想事成,凤仪宫位稳。
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穿衣打扮上,而她却连凤仪宫的宫门都懒得出去,活动范围有时连殿门都不到,陶静姝不是很喜欢这样被折腾,这也是她极不喜欢某人来的原因。
皇帝一来,她怎么也得打扮整齐,不像独处时随兴自在。
如今她这里所有的事都尽量简化,她的衣着以宽松舒适为主,懒上来甚至会仅以一条绢带束发,更不消说素面朝天都是寻常了。
大概是因为她孕妇的身分,龙牧归倒也没对此表示异议,她就当他没意见。
九凤挂珠钗这种太过华美奢侈的首饰,其实陶静姝是拒绝的,但戴它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枝便顶得满头华彩,不需其他发饰。
一个人面对满桌色香味俱佳的早餐陶静姝吃得心满意足。
对于一个月分大了的孕妇来说,每日主要的任务除了吃便是睡,只要将自己养得珠圆玉润就可以了。
天气渐热,而陶静姝的腰身也终于见长,小腹也开始昭显自己的存在,但在宽衣大袍的遮掩下,很容易便蒙混过去了。
大婚的日期已定,在六日后,大家都怕月分太大诸多不便。
但婚期定好,龙牧归却不愿放人出宫,以她身子重行动不便为由,最后定下了提前一日出宫待嫁。
陶静姝没异议,她如今的状态到宁顺侯府只是给人家增加无谓的麻烦,这样也好。
但即便停留的时间短,宁顺侯府也为此忙了个手忙脚乱,徐老夫人更是拍板决定嫁妆他们府另出一份,此举得到了阖府上下一致同意。
皇后从自家出嫁,那意义非同小可,更不要说娘娘如今还身怀六甲,万一一举得男,那就更了不得了。
当今皇上可是至今膝下无子,皇子一旦落地那就是太子,正宫嫡出,当仁不让,就算只是个公主,那也是至今唯一嫡出的公主,身分同样尊贵无比。
宫外的纷扰都妨碍不了宫中的陶静姝,就连宫中的事基本也与她无关,她还未真正入主中宫,自然也不会提前去接手宫中事务。
主持六宫事务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以她现在的懒怠,真的不适合,好好养胎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今天陶静姝心情不错,便让人摆了琴案,打算弹上一曲自娱,她没有燃檀香,因为吃过香料的亏,现在她连衣服上的薰香都不用了。
素手理琴弦,琴音涤心胸。
高山流水的宁谧深远,蓝天白云的海阔天高一一随着琴音呈现。
一身常服的龙牧归负手站在殿外聆听着,眉心微蹙。
若琴音即心音,她显然心在山林,果然是心里有座观,这观还盖在了深山密林与世隔绝,她这是要修仙啊。
一曲既罢,陶静姝双手按在琴弦之上,神情有些怅惘。
那样的生活她曾经有过的,清修自持甘于清贫,若没有人为狙杀,那一世她原本该终老山林的。
「姑娘,喝水。」
陶静姝接过双喜递来的茶杯啜饮。
双喜拿了帕子帮她擦拭额头泌出的汗,一边擦一边有些担忧地说:「姑娘怀孕后比以往怕热了,只现在冰也不得多用,姑娘可怎么捱?」
「该怎么捱就怎么捱呗,至少坐月子时日子会好过很多,那个季节不错。」
「姑娘倒是想得开。」
「因为日子总得过啊,那何不多想些好事,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龙牧归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殿里的,除了端杯自饮的人,其他人都对他行礼。
他笑着走过去,伸手将被她喝空的杯子拿走,随手递给一旁的人,然后将她从椅上拉了起来。
「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不想去。」
「为什么?」
「热。」
龙牧归伸手替她擦汗,她玉白的脸因热而泛出一层粉,再带上些许汗意,让他想到了夜里她在自己身下承欢时情动高潮的娇态,眸光不由得为之一深。
感觉圈在腰上的手突然微微收紧,陶静姝不解地朝某人看了一眼。
龙牧归手在她腰间摩挚了一下,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
陶静姝皱了皱眉,这果然是个昏君啊,青天白日的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要是闲的话,就回去处理您的政务去,我不用人陪。」
「我来都来了。」
「来了也白搭。」
「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温柔。」
陶静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您是不是很久没去看看您的后宫三千佳丽了?」那里面温柔小意的应该很多,好走,不送。
龙牧归捏捏她的下巴,无奈地说:「谁叫朕被一只妖精迷住了呢。」
陶静姝直接送了他一枚白眼。
「朕就没见过像你一样难哄的女人。」
「那是皇上见的人少。」
「少?」
「当然了。」
「不是有三千佳丽?」他笑问。
陶静姝不无同情地看着他,「因为您是皇上,所以她们好哄啊。」
「难道朕在你面前就不是皇上了?」一边说,他一边小心扶着她在罗汉床边坐下。
「我和她们所求不同。」
「你求什么?」
陶静姝却没有回答他。
她求什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少闺中少女的美好愿望,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情深意重?尤其是她们这种出身大户人家的,成婚后甚至为了体现大度还要主动为丈夫纳妾,烦心!所以,在解决了陶玉颜之后她真的想就此遁入空门了此残生。
只是事与愿违,她挣脱不了世俗的束缚,便只能随波逐流。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相处之时便忍不住要刺某人几句。
他不来撩拨她,帝后就此相敬如冰过一生,也能算另类的圆满,可他偏偏要演什么深情款款,这是将后宫那三千佳丽置于何地,又将深情置于何地?
没听到答案的龙牧归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半拥着她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批阅奏章时间长了,他也累,到她这里能放松放松。
其实龙牧归明白陶静姝没有说的一些话――她知道自己要的自由他不肯给,所以她便无所求了。
在这后宫,对他无所求的人太少了,几乎没有,他也想有个不掺杂太多功利的地方能待着,有人可以陪自己说说话,即使她说的不一定是好话。
但这也算一种别样的体验,亦难能可贵。
躺在龙牧归怀里,大约是感觉安全的缘故,陶静姝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龙牧归察觉后也没有动,享受这难得温馨的时刻。
手下的肚皮突如其来的一跳,龙牧归猛地睁开眼,满是惊喜地瞪着她的肚皮。
小家伙在动!
这孩子大约也不是个活泼的,动了几下就没了动静,龙牧归于是又把视线落到了陶静姝的脸上,睡着的她总是显得很温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皮肤透着淡淡的粉,唇瓣也透着健康色泽。
如非必要,她其实不太喜欢涂脂抹粉,大多时候是素面朝天的,但她的容貌无须点缀,就已经足够美丽。
姝儿曾当面直言不讳地讽刺说他对她是见色起意,偶尔还会透出几分等他「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不屑。
但这宫里缺美人吗?他看多美人了,单凭美色,是真的无法吸引他,而他若单单是见色起意,又怎么会花这么多的心神在她身上?
她从骨子里透着对人的不信任,可能只有双喜对她来说才是例外。
龙牧归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
婚期前一晚,上千骑羽林卫护送陶静姝出宫。
宁顺侯府阖府出迎,坐在凤辇上的陶静姝有些无奈地看着外祖母他们对自己参拜行礼。明天才出嫁,可她早就是中宫之主的仪仗规制,任何臣民对着这样的仪仗都必须礼敬。
到徐老夫人居住的福善堂后,留下来的人就不多了,最后也就只剩下徐老夫人能再和外孙女说几句嫁前的贴心话。
生母早亡,外祖母就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人。
徐老夫人满眼感慨,「好好的,自己好好的,你好我们就好,别的都不用想。」
陶静姝只是点头。
徐老夫人将她搂在怀中,眼睛有些湿润,到底舍不得,一国之母的身分尊荣无比,可皇宫那地方太熬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外孙女只嫁个门当户对的。
「凡事别钻牛角尖,往开了想,别跟自己过不去。」
「嗯。」
「外祖母不求别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其实,徐老夫人心里也害怕啊,女儿早早去了,皇上又是个克妻命,她怎么能不担心外孙女的生命安全,可话又不能明说,犯忌讳。
徐老夫人不知道的是,这忌讳在自己外孙女嘴里早成了日常,龙牧归都被说得没了脾气,甚至习惯用克妻来自嘲了。
他们这也算是相处融洽,毕竟日常拿生啊死啊来调侃的帝后真的特别稀有。
看着外祖母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福袋,陶静姝忍不住眨了眨眼。
徐老夫人一本正经,「这是我从保国寺方丈那里求的,戴着保平安。」
陶静姝忍不住笑了,娇憨地唤了声,「外祖母。」
「好好戴着。」
「嗯,我一定好好戴着。」
「这一转眼,你都要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徐老夫人忍不住感慨。
陶静姝将脸贴上外祖母的手,没说话。
徐老夫人抚着她的脸,恍惚间似看到另一张记忆深处的脸,花样年纪出嫁,出嫁前夕也曾依偎在自己膝前。
「外祖母不哭。」
听到陶静姝的话,徐老夫人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落泪了。
「没事,就是想到你母亲了,当年她出嫁时还没有你大……」眼看外孙女表情有些黯然,徐老夫人抹了把眼泪,振作精神说:「外祖母就是舍不得你。」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外祖母又不是见到姝儿了。」
徐老夫人没说话,一入深宫再见哪有那么容易啊,这傻孩子。婚礼之前还好说,明日大婚一成,诸多的条条框框便都要加身。
「老夫人,夜深了,明日姑娘还要早起上妆呢。」徐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轻声提醒。
徐老夫人不舍地看着外孙女,她自己心里清楚,以后这面儿啊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半晌,徐老夫人终究开口,「回去歇息吧。」
陶静姝向祖母告辞,由双喜扶着离开,走到门口时却又忍不住回头。
徐老夫人含泪看着她,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走。陶静姝红着眼眶点头,然后迈步出了福善堂。
飞霞院是之前陶静姝在宁顺侯府时住的院子,现在重新装饰过后成为她待嫁的闺房。
今天飞霞院里伺候的全是宫里来的嬷嬷宫女,羽林卫值守,宁顺侯府的人只能在院门外便止步。
陶静姝情况特殊,新身分更特殊,加之当今尚无嫡出子嗣,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就导致了对她的保卫那真是到了严防死守的地步,毕竟谁也承担不起一丁点儿意外的后果。
喝了碗养生汤,陶静姝才在双喜等人的服侍下歇下。
出宫的时间就不早,再加上路上耽搁以及与宁顺侯府众人叙旧用去的时间,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陶静姝甚至觉得自己只是稍微眯了那么一会儿就被叫醒了。
今天是大日子,各个时辰该干什么都有流程,宫人们不敢怠慢。
宁顺侯府上下昨晚几乎也都是眯了一小会儿,早早便又开始忙碌起来,这种忙碌是一种荣耀,骨子里都是劲儿。
下人们来来往往有条不紊,足见当家主母的手腕能力。
而今天忙的不止一府一宅,所有王公大臣都忙。
皇帝娶后岂是小事,这是国家大事!
礼部最近都快忙疯了。
主要原因就在于自本朝开国至今,礼部还从未主持过迎后大典,只主持过封后大典,因为历任皇帝登基时都已娶妻,之后虽也有继后,但也是由妃位升任,并没有新娶的。
所以陶静姝可算是开国至今首位被迎娶的皇后,这等于是一切从零开始,许多礼仪流程大家都得好好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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