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雍容华贵。
“此案不结,便无人敢再翻风浪。你出门在外,只管照顾好自己,就别担心母后这头了。时候差不多时,即便母后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来结案的。”
李星娆便不再多问,回去之后专心准备前往洛阳的细软行李。
赛马那日,姜珣并非没有看出公主和裴镇眼神之间滋啦滋啦的勾连。
初闻修都任职的名单和同行之事时,他曾以为这又是公主的什么安排。
裴镇若能为太子所用,可谓一大助力,李星娆想为太子拉拢他,怎么设计亲近,想方设法拿捏都说得通。
可是,接下里几日下来,她别说是主动找裴镇,连言语间也甚少提及,仿佛忘了世间还有此人。
直到出发前两日,裴镇派了副将兰霁前来询问公主这方出行人数货物,公主亲切招待,让姜珣来与兰霁对接。
姜珣按下连日观察而生的疑惑,将公主随行细软人数一一报上。
兰霁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心想,难怪侯爷要她专程来问一问,公主出行架势果然不同凡响,随行细软日用之物,能抵他们整支队伍的量,更别提护卫和府兵。
这么多东西,沿途的安顿都得小心仔细计划着。
又想,如此阵仗,皇后竟还不放心,给侯爷安排了一个护送的兼差,这长宁公主真是帝后捧在手心的宝贝。
“兰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兰霁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末将清楚了,这就回去向侯爷回复。”
李星娆微微一笑,眼神再次扫过兰霁的手腕,笑道:“本宫没有记错的话,绛州便是兰将军伴在宣安侯左右,此次去洛阳,又是兰将军来去奔忙,可见兰将军行事深得宣安侯之心,若日后出嫁从夫,也不知宣安侯舍不舍得。”
姜珣的眼光无声投向二人之间,兰霁也愣住。
“殿下说笑了,末将粗鄙,受侯爷大恩,只想做好下属的本分,哪敢妄自尊大。至于姻缘一事,只愿随缘。”
简简单单一句话,该解释的都解释,该撇清的都撇清了。
她和宣安侯绝无暧昧,只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
至于姻缘,没有想法,随缘。
姜珣轻瞥嘴角,又瞄公主。
李星娆闲倚凭几:“兰将军这个年岁,竟还没有婚配吗?那本宫可得好好替你与宣安侯说道说道,别平白耽误了你。”
兰霁心里有些打鼓。
从绛州回来的时候,她就隐隐察觉这个长宁公主好像对侯爷有点念想,因为她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的打听。
那次她应付过去了,回头又和侯爷提了一嘴。
以往侯爷被告知这种事,多是冷漠无感,没想听了这事,他的反应比以往更严重——暴躁且不耐烦,多一个字都懒得听。
至此,兰霁认定这位长宁公主没戏,也没再多想。
谁能想到,公主不愧是公主,兜兜转转,又找到了机会凑上来。
上次她还是旁敲侧击问别人,这次,公主似乎将矛头对准了她,怀疑她和侯爷有什么。
这个发现固然令兰霁有些紧张,但也合情合理。
裴镇身边总共她一个女下属,若公主没有找到接近侯爷的有利方法,自然就要开始排除法——先把他身边有威胁的女子排出,再铲除。
身为下属,为侯爷挡刀都是分内之事。
可这种桃花劫里飞来的刀,让她这个有夫之妇很难做。
早知道让魏义来了!
兰霁心一横,在以往“以身挡刀”和“言语恫吓”之外掘出了第三种应对方法——无中生有。
“殿下说笑了,能让侯爷放在心上为之筹谋安排的另有其人,咱们这些下属哪里够格。”
这话果然奏效,只见公主细长的眉梢高高挑起,语调里挤满了惊讶:“宣安侯有心上人?”
兰霁面不改色:“是。”
“哪里人,上回兰将军可没有提过。”
“……侯爷甚少提及,也不大喜欢周围人提,所以上此才没有与殿下明说。但……的确有。殿下也知侯爷行伍出身,沙场起家,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过着腥风血雨的日子。”
“虽然末将并不知侯爷那位心上人是谁,但侯爷这些年……一直为她守着,无论谁亲近示好,都被他无情挡回来,一丝一毫念想都不给对方。想来侯爷对那娘子爱的很深,待他彻底安定下来时,自会接来身边……”
公主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兰霁在心中念了句佛偈。
那位不存在的娘子,抱歉了。
姜珣的目光在兰霁和公主之间逡巡,思虑一重叠一重。
没多久,兰霁起身告辞,李星娆让姜珣去送,自己坐在那儿没动,等人都离去,她一个人盯着喝了一半的茶盏,心里忽然暴起一股火。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裴镇看到她时眼神总是复杂难清。
她自认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虽有皮相,但裴镇这些年怕是也没少见美人,他们两个毫无交集,裴镇岂会忽然对她上心,又是暗线相助,又是拼死相救,还轻薄了她!
原来她和他藏在心里的女人很像!
这就完全说得通了!
狗东西!
心里有人便老老实实守着念着,她堂堂公主,岂能当人替身!
气到头上,李星娆抓起面前的茶盏狠狠往外一掷,崔姑姑闻声而来,一见公主神情,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矮身收拾地上的残局。
姜珣回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有婢女奉上新的茶盏,姜珣拦下,接过茶盏走了进去,提壶将重新酙满,恭敬的递过去。
“先是怀疑人家的女将军,现又醋起人家藏在心里的红颜知己,殿下,累不累啊?”
一抬眼,姜珣便触到公主嫌弃且沉冷的眼神。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姜珣暗哂,他胡说八道?
可他也不会与这位小祖宗争辩,打算顺着她的话跳过这桩话茬。
“姜珣。”
“微臣在。”
“在你的人里,挑几个追踪功夫好的,借本宫一用。”
姜珣愣了一愣:“但凭殿下吩咐。”
……
兰霁从公主府出来便直接回了宣安侯府,和裴镇汇报了一下公主那头的出行安排。
魏义在旁听的直瞪眼:“她这浩浩荡荡的,何不自成一路,偏要赖着咱们一道?沿途尽是安置就够麻烦的了。”
兰霁几句话把魏义打发了,裴镇看出端倪:“何事?”
兰霁斟酌许久,心知侯爷不喜欢听这种事,便一鼓作气简而言之:“末将觉得长宁公主对侯爷怕是已有非君不嫁之心,若侯爷无意,此行要谨慎了。”
裴镇正负手立于案前研究地图,闻言眼神一怔,看向兰霁。
兰霁怕他不信,强调道:“真的。”
然而裴镇这次并不像上回那般烦躁,倒像是回归了以往正常的态度。
无感,冷漠。
他的目光重回图上,淡淡道:“她若想自取欺辱,尽管试试看。”
兰霁看在眼里,心里稳当了。
果然还是平常的侯爷呢。
第48章
年少无知时,兰霁喜欢心有沟壑沉稳冷静的男人,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多迷人。
可等她在裴镇那里吃尽了单恋的苦,再遇到现在的夫君,她才晓得,自己并不喜欢沉稳冷静的男人。
她喜欢的,是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沉着冷静,唯独对着自己时会失控失态的那种男人,显得他专一,也显得她特别。
临郎便是如此。
可她刚到长安没多久,眼下又要转战洛阳,她心里不舍,只能抓紧时间夜夜鏖战。
虽然她来去都谨慎小心,从无暴露痕迹,但还是迎来了魏义的打趣和奚落,连从不过问她夫妻私事的裴镇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任重道远,留点气力吧。”
兰霁在不喜欢的男人面前一向没有太对细腻的顾忌,尤其是裴镇这个她不愿回忆深想的人。
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她甚至愿意让裴镇看到他们夫妻发自真心的快乐,借此证明她当日选择放手是多么明智,同时衬托他这人从里到外都是多么的不正常。
兰霁反驳:“侯爷放心,我不会耽误洛阳之行。”
裴镇眼盯着舆图,荤素不忌的调侃:“我说李临。”
兰霁顿时面红语塞,半个字都驳不回来。
她就是这样,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刀枪不入,可在意谁,谁就是软肋。
他就专挑人软肋下手。
活该他孤家寡人一辈子!
兰霁被激的急了,说话便有些口不择言:“你便操着这副刁钻的强调继续单着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旁的女子羞辱两日也就转头走了,可那长宁公主却不是好惹的主,不信你试试,看她反应过来,会不会卯力咬你一口!”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兰霁走了,没能看到被她数落一通的裴镇抬起眼来,那本该认真研究行进路线的眼神,透着几丝罕见的茫然。
她早咬回来过的。
可那又如何?
全天下那么多女子,其余都是无意,唯她是不可。
思绪一荡,裴镇不禁想到那日她凑上来一吻,吻的他心头一股凉意直沉下去,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她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他没法对李星娆视若无睹,但她已不是她了。
既已决定将她的一切斩干净,就不该因几次三番的意外亲密动摇心念。
所以拿出惯常姿态来对待,是他该走的路,该有的态度。
此一生都不该再与她有分毫交集,否则,于他二人皆是不幸。
驱尽杂绪,那双漆黑的眼恢复清明,裴镇垂眼,目光重新落于图上,继续研究路线。
……
临行前日,李星娆回了福宁宫,夜里也宿在宫中,皇后陪她许久,问的最多的便是东西准备的如何,让李星娆有些哭笑不得。
事实上,从她有了前往洛阳的决定开始,无论宫中还是府内,就一直在准备她的行李物品,那些让兰霁吓到暗自咋舌的数目,都是皇后的担忧。
李星娆不是没有阻止过,她又不是要去洛阳一辈子,带这么多东西作甚呢?
她已许久不曾用不耐的语气同母亲说过话,此事上不觉语气重了些,皇后亦不在意,只说:“好过等你要用的时候又没有。”
李星娆不愿与母亲争执,便叫人悄悄拿些走,最后,还是慧姑姑悄悄找来告诉她,抛开绛州之行不谈,此趟去洛阳,是公主从小到大第一次独自出游,皇后这些操办,只是怕她独自在外时,吃住不惯。
慧姑姑一番话,让李星娆心头微震,脑子里无端划过许多画面。
母后又何曾知道,在那个阴暗冰冷的噩梦里,她曾一次次奔赴在相助皇兄平定国乱的路上,那些途中的苦,几乎已经被熬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她啃过凉果,枕过寒尸,甚至连夜里的梦,都是下一站的方向。
母后并不知道这些,因为那时的她,早已因百里氏落罪而被废后囚禁。
夜风从窗间掠进来,拂得满面沁凉,旁边响起崔姑姑一道无措又讶然的声音:“殿下……”
李星娆怔然,抬手在脸上揩了一下,指尖湿润。
崔姑姑慌忙走来,抽出一方干净的绢帕:“殿下这是怎么了?”
却见公主盯着指尖的泪水,忽然哑声笑起来,偶尔自喉头溢出一道声响,犹似呜咽。
崔姑姑无措极了,拿着帕子也不敢冒然动作。
她从未见过殿下这样。
李星娆笑着笑着,慢慢拽紧了拳头,将指尖的泪握在掌心。
她眼珠轻动,看到了一张躺在旁边的手札。
这是她无意间翻出来的,找到时毫无印象,一翻开便全想了起来。
那是她从前的一本手札,写满了少女心事,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零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忽然就解释了,噩梦的起因,为何会是一个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即便噩梦不曾化作画面声音在脑海中侵扰,也早已潜移默化,根植在她心底。
她虽看不起梦里那个无用的自己,可她在受尽背叛与折磨之后,至少还知道,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还在挣扎,便不算没得救。
虽然她还是死了,可大抵是心念难平,所以化念成梦,来到这里。
这也是第一次,李星娆没有对梦里的那个自己生出不屑与鄙夷,而是几丝浅浅淡淡的,怜悯。
她纵然无辜,但真的没有做错过吗?
不,她错过,且做错过很多很多。
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给她机会去学如何才是正确的活法。
所以,昔日的她历经一生背叛与屈辱,在不甘和悲愤之间,用这个梦,来教现在的她。
“崔姑姑。”
“奴在。”
“方才本宫让你们卸下的行李,都添回去。”
“是。”
李星娆拿过崔姑姑的帕子,仔仔细细揩了脸,起身出去。
“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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