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夏交际,衣衫都单薄了起来,她下车后往石头上一坐,这才染脏了裙子,成了笑话。
何莲笙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日被裴镇捏着脖子往地上抡都没掉眼泪,眼下却忍不住红了眼。
兰霁完全招架不住:“哎你……”
“怎么了?”公主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恰恰成了一道汹涌的催泪符,何莲笙呜呜的哭了起来……
兰霁崩溃之余,心想,她和临郎还是暂时别要孩子了。
片刻后,姜珣带人过来,只见内侍快速利落的将青绫步障一路从这头的马车延展到了公主的马车。
不多时,兰霁抱着何莲笙下车,步障内人影走过,传出几声隐忍又娇羞的呜咽声。
何莲笙被送上了公主的马车。
紧接着,红枣姜茶,手炉软垫,一应俱全的伺候上了……
第50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何莲笙受了什么重伤。
魏义看的眼睛都直了,问秦萱:“她怎么了?”
秦萱无端被何莲笙讽刺了一通,只当何莲笙现世报来了月信出丑,哼笑一声:“魏副将还是别问了,她不羞,我说出来都羞。”
“你羞什么?”清凌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当下一片肃然。
秦敏神色一肃,他也有姬妾,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上前:“殿下恕罪,舍妹……”
“我问的是你,你羞什么?”李星娆旁若无人的盯着秦萱:“你不是女人?你不来这个?”
秦敏再有心护妹,也没法掺和到这种话题里,憋闷难言。
秦萱更是尴尬至极,满脸爆红。
“你也是女人,所以更该晓得,这没什么好笑,也不必引以为耻。”说罢,公主转身离去。
秦萱咬了咬唇,羞愤跑走,秦敏连忙去追。
魏义还在那儿摸不着头脑,凑到裴镇面前:“大哥,何莲姑到底来什么了啊。”
裴镇的眼神从李星娆背影上移开,冷冷斥道:“闭嘴!”
……
公主出手,何莲笙轻易的就被安抚了。
枣姜茶暖腹缓痛,软枕厚垫极度舒适,还有手巧的婢子为她轻轻按揉推拿,她软在座中,幸福的昏昏欲睡,俨然从辛苦的旅途提前升到了人间仙境,看向公主时,眼神黏糊,几乎要长出波浪嘴:“殿下……您真好……”
李星娆只是好笑的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然而,现世报这个东西,有时就是那么玄妙。
就在秦萱嘲笑何莲笙的次日,状态开始不对。
脸色微微发白,时而冒出冷汗,午间休息炊食时,她坐在一颗被太阳晒热了的石头上,抿唇不语。
反观另一头,何莲笙四仰八叉歪在又香又软的公主马车里,捧着甜甜的枣姜茶,听着见多识广的姜长史讲着各地风土人情,哈哈大笑。
秦敏心疼妹妹:“稍后你上马车里待着吧,何娘子去了公主那头,你就用她的马车。”
秦萱要强,自诩巾帼不让须眉,所以自出发以来,她都是骑马的,加上何莲笙之前刻意的针对,她就是疼死,也绝不上她的马车!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宣安侯,强忍着不应。
秦敏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冲她大吼——裴镇并不会因为你来了月信还坚持骑马赶路就高看你一眼!
可人都这样了,他还能如何?
秦敏咬咬牙,起身走向裴镇,若是宣安侯开口让她上马车,她总该应了吧。
他来到裴镇跟前,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裴镇闻言,眼微微一动,看向秦敏身后。
秦敏以为他在看萱娘,却听后面忽然响起萱娘的挣扎声:“你干什么呀……”
秦敏猛地回头,只见宣安侯身边那位女将不由分说将秦萱抱起来,走向公主的马车。
“秦世子不必紧张,”长宁公主走过来,淡淡一笑:“你也不希望因为秦娘子一人之故,耽误队伍行进吧。”
秦敏:“这……”
秦萱当然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大队进程,可她也不需要她们的施舍,然而,在身体窝进一个贴合身体的舒适位置时,秦萱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一声喟叹。
啊——舒服。
紧接着,姜枣茶、炭心铜炉和推拿一套下来,秦萱已经不想动了。
一转头,她与窝在隔壁的何莲笙四目相对。
何莲笙用“你也不过如此”的表情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秦萱这一刻才知,自己在外隐忍时,这何莲笙在里面是何等享受。
她受不了这种参差。
秦萱跟着扯了扯嘴角,两人相互不屑的一嗤,又同时扭开脸,各自占据一方,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舒适。
外间,知晓全情的秦敏连忙对公主抱手一拜:“多谢殿下,舍妹之前言语上多有冲突得罪,在下替她郑重向殿下道歉。”
“小事,不必挂怀。”公主满不在意的回了一句,径直离开。
秦敏赧然一笑,正欲与宣安侯说点什么缓解刚才的尴尬,转眼却见一道人影掠过眼前,人已跟了上去。
公主的马车又大又稳,之前何莲笙躺在一侧,李星娆还能坐另一侧,现在躺了两个,即便她上得了车,坐着也未必束缚。
果然,李星娆没有上马车,而是走到安静的树荫下,活络筋骨,展望绿景。
“把马车给她们,殿下坐什么?”
彼时,李星娆正双手反绞向上,极力的抻开身子,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春衫轻薄,甚至能看到那两条遮在丝衣下若隐若现的玉臂。
公主并未回头,语气淡然。
“有手有脚,有车有马,难不成靠你驮着?”
姜珣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眼神往某个方向扫了一眼,故意道:“原来殿下在打臣的主意。”
从他的角度,隐隐看到女人的唇角轻轻一抽。
她转头看了过来。
“有句话,本宫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珣毕恭毕敬:“殿下请讲。”
“滚。”
……
又是一顿美滋滋的野餐。
不少人吃开了胃,私心觉得正经驿站提供的伙食,还比不上野炊食物来的美味勾人。
毕竟,公主的人每逢城镇大市都会添置新鲜食材,保存食材的冰箱都装了两车。
以至于众人再看公主时,眼底的笑容和恭敬都深了三分。
到这时,李星娆才慢半拍的品出姜珣作此安排的深意。
姜珣微微一笑:“用民间的糙话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殿下这一路尽可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怕有人背后置喙了。”
公主出行,讲究非常。
三餐管饱,美食不重样;夜必有舍,绝不露天席地;仪容整洁,落脚后必要有像样的净室洗漱。
这也是为什么姜珣说,十日能到都算快的。
李星娆觉得好笑:“难不成有谁置喙了,本宫便舒服不得了?”
言下之意,她爱如何如何,谁管得着?
姜珣也不争辩,温和且顺从:“是微臣多虑了。”
午饭吃得快差不多时,李星娆才想起来:“赶紧去套马,稍后不坐车了。”
之前马场赛事,裴镇为太子赢了一局,太子将当中最好的一匹通身黑亮,四脚浮白的宝马留给了她。
按理说,应当取个“踏雪寻梅”一类的雅名儿,一听就知是宝马。
奈何公主就是不按照常理来,取了个“古楼子”。
古楼子,大约就是比较奢华的胡饼,馅儿厚极鲜的那种。
最损的是,若有人问及古楼子的名称来历,公主便会端着宽容又得体的微笑说,这是姜长史为它取的。
姜珣自如弘文馆以来一直以文采能力著称,“古楼子”一出,把他通身的清雅碾的稀碎。
姜珣去找伍溪牵马,不曾想,伍溪早已经把古楼子套好,还跑了两圈热身。
一问之下,他竟说是公主下的命令。
姜珣狐疑,公主分明刚刚才吩咐他来,那伍溪又是从谁那里听的令?
伍溪这才说,是兰将军传的话,他刚才也看到公主把马车让给两位来月信的娘子,心知公主若不愿乘坐别的马车,定会骑马,所以并无怀疑。
姜珣眉梢轻挑,慢慢转过头,看向正在整顿军队的裴镇,疑惑就此了然。
末了,他收回目光,又看了眼古楼子身上的马鞍脚蹬。
簇新锃亮,但有些地方明显被人为打磨修改过,就是为了给马上的人增加舒适度。
伍溪察觉姜珣的目光:“长史,有何不妥?”
姜珣意味深长道:“这等用心,何来不妥?”
伍溪神色一怔,垂下眼去。
出发前,李星娆过来牵马,伍溪正要搀扶,忽然被身边的人抢先一步隔开。
姜珣站在马前,牵着缰绳:“殿下请。”
他的神态言行都略显做作,李星娆很难不注意到古楼子这身穿戴,眉梢轻轻一挑,越过姜珣来到古楼子身侧,近距离观察这副装备。
“行啊,挺细心的。”
姜珣面向公主,面含微笑:“谢殿下赞赏。”
李星娆转过头,目光越过姜珣,笑着看向他身边笔挺的青年:“不愧是伍溪。”
伍溪眼神一紧,连忙道:“殿下谬赞,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姜珣若无其事的淡下表情,两手交握安静站好。
“出发吧,别耽误了。”
这次换成伍溪一步上前,不动声色隔开了姜珣。
姜珣被他推的微微趔趄,诧异的挑了挑眉,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退开一步,朝旁招了招手,府兵将他的马也牵来,姜珣翻身上马,与伍溪一左一右行于公主身侧。
坐在马上,姜珣朝大队前端望去,正好看到裴镇转头移目,侧首与身边的副将在嘱咐什么,又看看身边的公主,对有些人隐晦的照顾浑然不觉,正百无聊赖的搓着马鞍四边坠着的小穗子,等待出发。
姜珣心情大好。
彼时,兰霁骑马走在裴镇身侧。
方才侯爷忽然让她去找公主的护卫备马,兰霁完事又复命后,话题自然落在此事上,感慨倍增。
“此前听闻长宁公主善妒无德,恃宠而骄,可末将却不这么觉得。女子之间攀比争斗乃是常事,可相互照顾包容却少有。殿下虽无暖语,行事却显暖意,如此品性,如何能说善妒无德?流言当真误人!”
裴镇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眼神里情绪却无声翻涌,最终化作一路沉默。
……
公主的马车和奴仆的伺候虽然是顶天的舒适,可秦萱和何莲笙都还没到把公主的客气当福气的地步。
在来潮最凶、最难受那两日过去后,两人默契的爬起来,先后向公主道谢,又恭敬请她回车上。
李星娆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不想趟了就坐着吧。”言下之意,竟没打算赶她们下车。
公主车内的享受程度实在太高,以至于由奢入俭难,两人也还没完事,一听这话,都动了心。
就听公主又道:“本宫闲来无聊,正好听你们辩一辩五原军与安南军的行军要义与宗旨,挺有意思的。”
两人双双一愣,纷纷红了脸。
公主这是打趣她们呢,当谁听不出来吗?
“不想辩了?”李星娆笑笑:“行,我换个人来讲。”
再次启程时,公主的马车里从公主一人变成了四个人,姜珣又被召了进来,一人面对三位正在吃茶用点心的女郎,清清嗓子:“那微臣就讲讲昔日独自入洛阳游历的故事吧……”
第51章
姜珣的故事绝非话本里天马行空半真半假捏造得来,而是他亲身走遍各地收集来的阅历所得。
他声音动听,措辞风趣,马车内时而欢声笑语,时而声息惊叹,时而悄然噤声。
姜珣讲到之前所到的一处城镇,那是当地颇有名气的鬼城。
据说白日里悄无声息不见人影,夜里却灯火通明彻夜不禁,有好奇者夜间探访,结果不是次日一早浮尸护城河,便是很久以后在城中水井里被挖出来。
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果无一例外,死因是惊惧过度,肝胆破裂,你要问尸体为何出现在那些地方,答案也是无解。
毕竟他们身上全无痕迹。
所以也有人说,他们是吓死之后,被鬼神之力操控,自己走到了河井边,跳了下去。
秦萱和何莲笙闻此,顿时汗毛倒竖,不自觉的往座中缩了缩。
三位女郎,只有公主面不改色,支着脑袋安静地听,看向姜珣的眼神充满了包容——你再编点看看。
马车在这时候听了下来,到午间停顿休整的时间了。
何莲笙哆哆嗦嗦起身往外钻:“我、我出去晒晒太阳。”
秦萱跟着出去:“一起晒。”
姜珣看着结伴而出的两位女郎,轻轻笑了一声:“她们如今倒是处的不错。”
李星娆放下手坐正:“如何,你想加入吗?要本宫帮你引荐吗?”
姜珣无言以对,满含无奈的一声叹:“殿下……”
李星娆并没有趁此机会进一步打趣他,姜珣眼神轻动,终于确定,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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