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什么心事?还是微臣讲的故事殿下不喜欢?”
李星娆敛眸,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的确不是什么好故事。”
姜珣神色微变,没有接话。
外面开始炊食,何莲笙和秦萱在马车不远处晒了会儿太阳,手脚好歹回了暖。
两人无意间对视,又飞快移开目光。
跟着公主同乘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难熬,相反是太舒服了。
可两人毕竟有过龃龉,所以一路下来主动交流的并不多。
就在这时,秦萱忽然一跺脚,像是受够了,主动道:“那日,你是不是在维护殿下?”
何莲笙心头一动,张口想回答,可看到秦萱的脸,又端出几分骄矜:“你在跟我说话啊。”
秦萱险些被她这样子挑起劲头,可转念一想,又平息下来:“不然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莲笙见状,那点儿气性全消了:“其实那日我是有些冲动,言语不当,见谅啊。”
秦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何莲笙回想了一下她刚才问的,有样学样的回了句:“不然呢?”
秦萱愣了愣,低声道:“果然。”顿了顿,她忽然又来一句:“我猜测过,你是因为爱慕宣安侯才与我不对付……”
这话勾起的可怕回忆让何莲笙抖了一下,正要言辞纠正澄清,就听秦萱道:“可这几日观察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有不对,殿下是好意才为所有人提供伙食,我吃都吃了,反而说它的不是,就跟念完经不要和尚似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视线再碰在一起时,不知谁先没憋住,噗嗤一声。
前嫌尽销。
而这一幕,都被挑着车帘静静观望的公主看在眼里。
从姜珣的角度看过去,意外的从公主的余光里捕捉到几丝……艳羡?
而当他透过车窗看向另一方时,杵刀静坐的男人竟也看着车窗里的人,眼神安静而沉默。
这时,兰霁过来传话:“饭食已备好了,殿下打算在哪里摆膳。”
李星娆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便放下了帘子,姜珣恭敬道:“殿下,微臣来安排吧。”
公主淡淡的应声。
左右这一路都是他在忙这些琐事。
没多久,姜珣来请公主,李星娆走出马车,看到姜珣的布置,表情愣了一下。
他把所有的坐具都拿了出来,在树阴之下绕着食案摆了一圈,可供众人围坐。
这是个合食阵。
“殿下这一路总是独自用膳,微臣以为,偶尔这样聚在一起,也不失为野餐之趣。”
姜珣一张嘴,没道理也能说出道理。
摆都摆好了,再撤掉平白显得做作,李星娆睨他一眼,平静的默许了。
但其他人就很惊喜了。
尤其是秦萱和何莲笙,两人与公主相处下来,只觉她安静随和,并不像传言那般刁钻作妖,心早就偏了。
所以,当秦敏打算以身份有别不可合食为由婉拒时,秦萱跳起来就给他按进座中。
“殿下赏脸,你敢扫兴!”
秦敏:……
兰霁扭头看向自家侯爷。
从上路起,兰霁就发现侯爷一直在与公主保持距离,别说是亲密相处,就连话都没说几句。
这种情况,他八成不会配合,更遑论给谁面子。
就在兰霁琢磨着是不是也要效仿秦萱把人给按进座位时,面前人影一晃,只见裴镇已走过去,安静入座。
裴镇坐下,魏义也挤了过来,招呼旁人:“阿兰姐,快来坐!”
何莲笙嘀咕:“殿下都还没来呢,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魏义耳朵尖,扭头锁定何莲笙:“何莲姑,你说谁呢!”
又是这个别号。
何莲笙一跺脚:“你再乱喊试试!”
魏义乐了一声,正要来劲儿,裴镇忽然开口:“闹什么。”
魏义的脖子微不可察的缩了缩,就没来得及回何莲笙那句。
“他为何叫你何莲姑?”清润的女声传来,众人闻声要起,李星娆抬手压了压,免了礼仪规矩:“乡间野外,没那么多讲究。”
众人这才落座。
李星娆入座,看了眼身边恭敬静立的姜珣,心觉好笑:“你站着作甚?”
姜珣毕恭毕敬:“微臣在旁伺候便是。”
李星娆看着他,下巴朝身边的座位抬了抬,姜珣立刻拜道:“谢殿下。”
自上路以来,姜长史为长宁公主鞍前马后的姿态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可是明眼人不难看出,公主对姜珣并无太多暧昧的示意,反倒是姜珣,活像只舔狗。
现实再一次抨击了流言,却又诞生了新的猜疑。
那些关于公主瞧上弘文馆校书不择手段也要搞到手的流言,不会是姜珣自己放出去的吧?
总之,姜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挨在了公主身边。
“你还没说,为何那么叫她。”李星娆还记着刚才的疑惑,她一发问,所有人都看向魏义,等他解答。
魏义的人来疯一般发作于对抗的时候,别人越烦他他越来劲,像这样被齐刷刷的目光盯着,等待他答疑解惑的场面,生生让他生出了几分拘谨:“呃……”
“殿下,还是我来说吧!”何莲笙见不得魏义,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主动道来。
原来,何莲笙出生那天,其父亲何道远梦到了一个貌美如仙女娘,携一支莲花冲他笑。
梦醒之后,女儿出生,何道远一拍大腿,那梦中女娘不正是传说中的何仙姑么!
又那么巧,他们家是何姓,何道远当即就觉得,这孩子一定是神仙托生,打算给她起名何仙姑。
秦萱发现了重点:“那为何又改名莲笙?”
何莲笙抓抓头,故事似乎到了难以启齿的部分。
魏义瞅一眼何莲笙,见她支支吾吾的,等不及就要替她说出口,刚张开嘴,后颈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直接给他捏哑了声,发出呜咽的气音。
同一时间,李星娆开口道:“叫什么都无所谓,总归长出来的女娘不差。”
众人原本被宣安侯的动作引去目光,公主一开口,又齐刷刷看回来,心知这话题可以就此搁浅了。
何莲笙看公主的眼神里都快飞出星星了。
李星娆看向魏义:“魏副将似乎对别号情有独钟,不知你有何别号?”
兰霁:“疯狗。”
噗嗤。
席间有人忍俊不禁。
魏义当即跳起来:“你说谁是狗!”
兰霁微微偏斜躲开风暴,冲众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像这样……”
笑声更紧密了。
魏义眼看着要发作,裴镇再次揪住他的领子按在座中:“闹什么?”
魏义消停下来,关于何仙姑的话题也就此揭过。
兰霁顺势问起一路上马车里的事,何莲笙避免了尴尬,这会儿很是积极,主动说起姜长史讲的那些故事。
秦萱也来劲了,时不时的为何莲笙补充两句,末了,眼神飘向裴镇,好奇地问:“侯爷,您见多识广,这世上当真有鬼城吗?”
何莲笙也挺好奇这一点:“不大合理,各州各道城镇乡里,都是按级管制,即便是战乱之后,也会有地方官服重建生息,再上表朝廷,委任新员。怎么会任由空城荒废,继而演变成别人口中的鬼城呢?”
秦萱点头,看向秦敏:“阿兄常常巡边,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可见过这样的鬼城?”
秦敏摇头:“不曾。若真有这样地方,军镇官员和州府长官定会组建人力去重建。”顿了顿,笑道:“所以说,话本始终是话本,故事多半都是刻意夸张编纂出来的,你们这些小姑娘,见识还太少。”
话音未落,公主轻轻笑起来,语气清幽:“有啊,怎么没有。”
第52章
李星娆眼帘微垂,因此并未注意到,两双惊疑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的神情略显怅然,继续道:“人去城空,通常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正如何娘子所言,地方官组织百姓重建也好,上表朝廷道明情况请新官到任也罢,都算是解决的法子。可你清楚,整个过程要耗多少时日吗?”
何莲笙哑口无言。
李星娆笑笑:“你不知也很正常,无论是五原都督府还是安南都督府,都属于军镇要地,战争耗人更耗财。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都会立刻组织重建,或开荒垦土,或命百姓迁徙,旨在令受灾地重新运作,产物生财,最终供给于军镇州治。”
“所以你们没见过,反倒说明地方驻军将领和州官尽心尽力,管制得当,百姓在这样的地方,才有好日子过。”
公主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微微沉凝:“可有些地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位置偏僻,地方官贪腐不作为,兵力散漫,任其自生自灭,百姓为求生路,只能四散逃离。”
何莲笙还是不解:“若是乱世也就罢了,太平盛世也会如此吗?上表朝廷也不管吗?”
兰霁张了张口,想润色一下何莲笙的话,奈何何莲笙这小娘子嘴巴太快,话也直白,最后只能轻轻扯一下她的袖子。
秦萱这回倒是很懂事,没有贸然开口,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公主打破了这种氛围:“当然要管,可管得来吗?”
无人应声,是都不敢非议朝廷。
“当你觉得一件事紧要时,那垒的像小山一样高的奏本里,总会出现更紧要的事。日理万机,你当是说着玩的吗?陛下一人难抵繁务,所以才设宰相重臣代为分担,只是同样一件事,到了不同人手上,轻重缓急的定义便都不同,可能又要被耽误。”
“所以,地方官只能一再上表,等待朝廷解决更紧要的事,终于瞧见这份无助的小奏本时,才会开始擢人安排,而这,可能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足够那个城镇的百姓纷纷逃离,只剩无处可逃的十来百人,在那个绝望的孤城里艰难求生。”
“朝廷的人终将抵达,破败的城镇也终有修复繁荣之时,但在中间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就是那些不可信的话本里,口口相传的鬼城。”
故事沉重,而故事中的人却无力。
何莲笙怔然许久,感叹道:“殿下所言,竟像是亲自去过这种地方一样。”
“当然……”李星娆双眸轻抬,明亮载笑,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是道听途说。”
“话本和口头故事未必都是假,眼前发生的也未必都是真,重在能分清真假,抽丝剥茧,探迹寻真,自得道理。”
正说着,李星娆若有所感,眼神轻轻撇向斜方,意外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裴镇躲了她一路,存在感可谓极低,但这次,他竟没有避开或是闪躲,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要把她看穿。
李星娆冲他大方一笑,不动神色别开目光。
这时,姜珣的声音从旁传来:“殿下,可以上膳了。”
李星娆被这么一打搅,侧首看去,果见崔姑姑等人已捧着叶子盘在旁等候。
围坐闲谈的话题戛然而止,美食上桌,李星娆说了句:“不必客气,吃饱了才能上路。”然后径自吃起来。
围坐众人原本还顾忌公主在场,该守礼数规矩,又或是奉从出些长安席面上惯有的做派。
没曾想,公主吃的又香又认真,大家便不再讲究,放松下来,相继提筷。
吃完重新上路。
蹬车前,李星娆将姜珣叫到一边说了些话。
蹬车后,姜珣的游历故事,便开始向南面和西面眼神
话题顺利进入到了何莲笙和秦萱的知识区。
两人本就是健谈的性子,这些日子承蒙公主太多恩情,见公主兴致正浓,纷纷加入姜长史行列,说起各自所在军镇的人情风貌和边境内外的概况。
几日下来,马车里热闹不减。
然而,随着洛阳遥遥在望,李星娆却开始睡不安稳,一个晚上要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崔姑姑问不出因由,只能想办法安抚公主,可她推拿熏香各种法子都试过了,效果依旧甚微,伍溪想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被公主拦下来。
至于姜珣,他路子更野,竟搞来一份加料的安睡香,效果等同于迷香,结果被崔姑姑劈头盖脸一通呵斥,当场毁了香,且警告姜珣,若再有着等下三滥之物,便不是禀报公主,而是禀报皇后!
皇后最恨这些东西,若知姜珣敢用在公主身上,定惩不饶。
姜珣嗤笑一声,并不见惧。
夜里睡不好,白日便没精神,午间休整时间,李星娆甚至没下马车,在里面睡着了。
姜珣领着另外两位女郎安静退出,谁也没打扰公主补觉。
“这怎么行,还是该请个大夫才对!”伍溪之前就打听过附近城镇的大夫,还真让他找出几个有名的,他认真的算了时辰距离,若快马来回,刚好能赶在今夜下榻驿馆时给公主看诊。
“你是第一日跟着殿下吗?”姜珣似笑非笑,语气隐含讥讽,“殿下不想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卫典军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心思而改变。卫典军掌公主府兵卫重任,又岂可擅离职守?”
伍溪早就对姜珣不满,这会儿矛盾爆发,他难得尖锐了一回:“那姜长史呢?身在其位,又何曾真正尽心?可曾想过让殿下安寝的法子?”
“卫典军倒是尽心,怕是连自荐枕席都想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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